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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杂志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12-11 22:39

南风杂志短篇小说

蔓殊菲儿的《胭脂泪妆》

柳家三少奶奶淑明正呆坐着看窗外桃树上叽喳叫的黄鸟,不想一个小石头掷上来,惊跑雀儿,也摇落了几星桃花,淑明探身向外,只听得“吓!”的一声,继贤拿着弹弓跑远了。

继贤是二哥承德的儿子,今年八岁,长得浓眉大眼很是喜人,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一天到晚心儿肉儿地叫着,母以子荣,二嫂因此倍受宠爱,而四弟的媳妇惠兰也有了喜。这些时日,淑明都是爱呆在自己的房里,叫搓麻将也不去,说是不舒服,实是不想听三姑六婆嚼舌头,说自己盯不住承义,又让他到处边窜去了。

这时,有脚步声自外边传来,淑明心头一紧,再听不是男人的声音,自是不愿起来理会,冷着脸绞团扇上的流苏,“三少奶奶,老太太那边有客,大少爷和大少奶陪着谈生意,就不设各房的碗筷了,四少爷四少奶、五小姐、六少爷、大姨太,二姨太、四姨太,都在二房吃饭,二少奶奶叫我请你也过去。”脆婉娇声自门帘外传来,这番伶俐的口齿,莫非小福而不能,小福是二少奶奶端琴陪嫁来的丫头,生得杏目纤细腰,最是下人中的可爱人儿,可是淑明听了不但不快,幽怨却反而加深了,人家各房都是夫妇一块,唯自己这边,就是天天和阿贞主仆二人,“知道了,真是麻烦二嫂了。”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说话间,阿贞已捧了妆奁过来,淑明朝镜里凄凉一笑,自取鄢然。

饭席之中其乐溶溶,二房的张妈有一手好厨艺,两个拿手菜,四喜团子和貂婵豆腐都入了席,桌上主家,桌外下人,都吃得眉开眼笑,鸭舌汤罢了,众人都不尽兴,主家便摆了麻将来搓,二房,三房,四房和五小姐一围,御制骨块刚拿出来,边头就上了八宝茶,把大家敷衍得滴水不漏,可是淑明只觉惶然和无助,仿佛自己的手脚都没处搁,摸了几圈,把十只葱管似的长指甲现了出来,着实引了妯娌们的惊叹,最后还是端琴,送了她一套银缕甲套。用螺钿漆盒盛着,其中中指的一对最精美,尖尖三寸长,缕着并蒂荷花下的鸳鸯戏水。
未消寂寞初长夜,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年,嫁入柳家的淑明被一度认为是魏氏最幸运的女儿,作为前清朝臣的江南魏氏在清庭衰败之时迅速没落,到了民国三年,已落入举家食粥的地步,柳家过去是商人,却正好趁着时机发迹起来。与魏氏是旧交,早已定下的娃娃亲不愿因魏家没落而毁婚,于是在三公子从东洋回来的第二个月便完了婚,堂堂堂正正地进了柳家的门。

“承义……。”淑明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天,已经暗了下来,遥遥地,可以望到另一个院落的灯火,她扶着窗棂向外望,明月已经东升,各房现在要么琴箫和鸣,要么同在塌上烧烟,唯自己这边,孤另另的一个人,碧绡纱帐,幽静如水。

“还是老三最有出息,家里的用度大都是靠他的进款,其它各房,要不是守着从地租上收利,几个兄弟早坐吃山空了。”淑明曾听大嫂私下谈论过自己的丈夫,虽然她对生意上的事不懂,但知道在众人的眼里,承义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是她世界的全部。
是的,全部,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可他,也很爱她呵,这几乎是一件奇事,新派的男子竟会深爱这个成天将下巴颏儿抵在掐芽高领中的旧式小姐。当初的夜晚,洞房花烛,承义因为是家里逼婚而负气不揭新娘的盖头,待倒头要睡的时候,却见到淑明将盖头默默掀下的忧伤,少女,在残烛摇曳的光影里晶莹如玉,仰止间,石榴红玉的流苏轻轻叩击,细碎的声响有如初春冰裂,而在夜色与烛辉的明灭之间,她的青丝红唇便是那湿润流动的艳影,惊鸿一瞥让他着实痴了,他没等她起身,就一把抓住她的臂,将那锦绣凤披作一把握了,趁她惊慌间强拥一怀软玉温香,而淑明,却是用手止了他迫不急待的吻,玉色的长指甲撩到他的嘴唇,面向他的眸子里已是满泓秋水……
淑明伏在镜前哭了起来,平伸着手臂,广袖旖逦,灯下凸现出大朵大朵媚红色的牡丹花,襟上袖口,裙摆衫边,长长的掐牙与镶滚们是寂寞中痛苦翻动的波涛,无风也起浪,斯人独缠绵。

作者: 橙子1007 2007-6-27 16:1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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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蔓文欣赏】胭脂泪妆

静夜中传来车驾的声音,大门开启的闷响,健硕的男人踏在青石上的足音,她听见管家柳贵跑前跑后的殷勤,使女们接衣递水的慌乱,心眼此时,彻底清明——是他,回来了。

慌忙将镜前的东西收拾好,叫李嬷备好莲子燕窝羹,一臂里拢平有点毛的头发,一臂里起身去迎他,哪晓得他来得极快,紧跟着挑灯的阿贞细碎的脚步,就上楼来了,淑明急急跑到梯前,正迎着他,夫妻照面,隔着小别的相思,万语千言无法诉说,只有在轻轻地喘息,他看见她激动而慌乱的神情,两手扶在壁上驻足不动,一对耳环坠子却摇晃得如同打秋千一般。
阿贞知趣地提着灯下去了,光明渐渐隐弱,他在黑暗中再上了两级台阶,一把抱住她,吻上了她的嘴唇。
在床上的时候,淑明原想依旧例婉转承欢,哪知他先躺下了,扳她起来,置她骑在他的身上,这让淑明又羞又怕,想要挣扎,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腰,动弹不得,再辗转时,便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欲望满涨的他,尽情地将碧落黄泉求之遍,一更夜雨摧桃花……
在承义的身上,淑明隐隐地嗅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胭脂味,她心里明白姑嫂之间的传闻并不是流言。两年前,三房曾有一个孩子,可惜因为承义的爱恋太炽热,肆意放纵情欲,淑明在五月上就流产了。血崩,让她差点死去,醒来的时候,面对着的是承义苍白如雪的脸,“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淑明抱着丈夫哭了起来,心里遗下的是无边的痛楚和怅然。
可是,只打那之后,承义却渐渐沉默了,好久都没碰妻子一下,而淑明也因那次流产而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以后的日子里,女子总是在丈夫沉睡之后偷偷向隅哭泣,有时候被他听见了,暗暗从被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温暖厚实的男人的手,让她心安,可小许的温暖却只能加深幽夜的寒冷。
当然,柳家的人对于三少奶奶不能生育的事是有微词的,他们当然不会说老三怎么不好,生孩子是女人的事,而淑明的身体从小不好,老太太很是后悔,说当初怎么就不想清楚呢,柳家各房的奶奶都是江南有钱有势的人家,这让淑明更觉得没脸,她唯一的寄托,就是承义的爱情,可是她的承义,现在已经厌腻她了,不然他怎么会那么长久地离开她,那么长久地不来一封信?画舫歌船,青楼酒肆,是他生意之闲去的场所,这一切,从大姨太涵珠的口中说出来,她半信半疑,“承义,承义……”淑明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丈夫,男人含糊地嗯了一声,挪动手臂,搂住她的细腰,“承义,告诉我好么?你这些天过得好么?晚上一个人睡得好么?承义……。”“你想问什么?”他仍是装迷糊,“你不知道你在外面,我有多担心,我每天都想着你……。”“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担心什么?不跑丝绸生意,这么大的家撑得下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兄弟的德性。”他放开了在她腰间的手,“可是承义,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想知道,求求你,我想知道……。”微明的晨曦中,女子长发散乱而唇色鄢红,怯弱而神经质地摇着他的手臂,“够了,我只有你一个女人,一个我养在家里的女人!”他说罢,狠狠握了一下她的肩膀,任她在臂中泫然而泣。
承义在青楼的相好是碧云轩的名花银釉,当然银釉爱的不止是他的钱,柳三公子高大俊美,气度不凡,更深沉的是,他和那些客人不一样,他懂得对女人的温存,可是……三公子是不会带她回去的,崇尚理义的柳家是绝对不会要堂子里的人作妾的,这点她很清楚,也因此在承欢作乐之中带了点绝望的哀伤。民国十二年,正是流行新装的时候,柳公子带着好友,把碧云轩的乐班都请上了银釉阁,除这些乐伎外,其他人都是洋服新装,柳公子一身白西装,银色雕花手杖,在诸多胭脂艳影之中,宛若玉树临风,堂子上了最好的菜,一席人热热闹闹,划拳猜令,真是好不自在,可是银釉心里明白时日已然不久,忧伤之上无奈强行腾驾起笑意,凭着旗袍新装裹出的分明曲线,妖治夺人,逞宠持娇,嘻笑之中,她看到屏风旁微微露出一张女子娟秀的脸,尖尖的下颌抵在老装的高领里,那精致而悲绝的五官让她突然想到自己镜中的容颜,惊愕之中,屏风后的女子已经意识到被发现了,扭头就走,转身之际,只有那白绸青绣的衫子一角倏忽一现,像遗落暗夜的小块青花瓷,冥冥地听到破裂的声音。

作者: 橙子1007 2007-6-27 16:1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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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蔓文欣赏】胭脂泪妆
惯谙风月的银釉,知道那是心碎的声音,一个女人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时冰刀刺入般剧烈的疼,过去她也体会过,可如今她只有痴笑,没有穿新装的女人,不是这儿的宾客,她知道那定是柳家三少奶奶,容颜与自己酷肖的女人,他曾在她的怀里呢喃着淑明的名字……银釉徒自冷笑,扭过头去,将瓜子皮“噗!”的一声狠狠吐在漱盂里。
那个晚上,承义当然没有来,淑明在床上翻腾,哭干了眼泪,随手操起一张帕子就撕,扯成了碎片之后,却耗尽了力气,被也没盖,一袭白衫地倒在床上。第二天就病了,各房奶奶都来瞧过了,暗暗可怜,只有涵珠一个人肯说出口,“哎呀,还不是为了瞧一眼才病的,都是怪我,不该让你去看,可不让你去吧,就说我造谣散谎,说老三的不是,让你去了,又变成这个样子。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大爷和奶奶不也很恩爱么?恩爱照旧也有我的位置,你气他这个做什么?”涵珠已不再年轻,发黄的脸上扑了厚厚的脂粉,瘦削的身体撑不实流行的新装,但她手中伴她十几年的银凤烟枪依然光鲜华美,看着病怏怏的淑明,她幽幽一笑,在翡翠嘴上实实吸上一口,又缓缓向她喷过去,鸦片的甜香,浓郁里带着醉人的味道,轻柔地笼了她,“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如果光听,我可以不信,可是我看到了……。”淑明已经无力了,她泪眼涟涟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涵珠,求助般地抓着她蕾丝边的袖子,“去,找个好的,做他的小,拴他在家里,有了孩子你认了就是了,这是最好的。”“可是,不!我不要,他说过他只要我一个人的,他只喜欢我一个人!”“死脑筋,想不通,那你就再不看,再不想呐,抽这个吧,这是好的,百病能医,老三会挣钱,不怕供不起福寿膏给你用。”
福寿膏是上等的鸦片膏,要好好地烧,烧得不好就会浪费了,可惜阿贞的手脚笨,不会弄这个,大姨太又不好开骂,只得亲自为淑明烧烟,两个女人正同倚在榻上抽鸦片,不想承义就在此时回来,主仆三人吓得慌忙收拾,涵珠不是手脚利索的人,和阿贞配在一起真是整乱的灾星,搅祸的双煞,广袖翻腾之间,只听得铛琅一声,漆盘摔下,烟灯,膏盒等一什精巧物儿全都栽到地上,跌得四瓣八瓣,香消玉陨……狼籍中,眼睁睁地见着他进来看到了这一切,着实惊忿,只把前襟一掀,不落头地又出去了。
三公子最恨抽大烟,这一去,就是整整几个月不回来了。
戒烟,万种痛苦远远地临驾在过去鸦片带来的快意之上,端琴来看她时,正逢上毒瘾发作,手上还戴着那对荷花鸳鸯的甲套,阿贞才捧着一碗药来,就让她打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上来架住,好言相劝,她仍是双手乱抓,涕泪交流,“不行,要绑着!”李嬷急急地对阿贞说,“有没有绳子?”端琴有一条汗巾,宝蓝的底子,此时无奈给了出来,拔落甲套,将她的两只手系住了,美丽的长长指甲似葱如玉,一双皎皎纤手衬着那汗巾子,如同青夜初放的玉兰花,开时有并蒂,黯然中呈现的凄艳……被缚的淑明的样子,双颊绯红,花枝乱横,只把泪眼瞅定天花,呆呆地说:“为什么不叫三少爷回来呢……。”
三少爷在十五回来过几天,淑明这些时日,虽想得心如藕节,百窍千丝,可也怨恨他的冷落和移情,始终不多说一句话,冷着脸,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夫妻同床却不共枕,明月何皎皎,空照罗帏床,忧愁不能寐,垂泪对枯怀。淑明坐在他的脚头掩面而泣,宽大的白睡袍上有刻丝的玉色凤凰,叠叠皱皱,已不能飞翔。明波流离,只在这本该缠绵的夜,一切却都寂静如死,纱帐迷糊了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泪光迷糊了他熟睡的脸……
他走了后的日子,缓慢流逝如同抽丝,她成天地枯守,太阳有时可以照进三房的正厅,暖黄的光斑,一点点地挪过来,照上她绣鞋的足尖,又一点点地退回去,退到门槛以外,最后带走黄昏剩下的唯一一点温暖,淑明此时便跑出去,将双手伸出了对着暗红苍青的天空,悲伤地说着:“承义,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有时也出去走走,无非是连到二房的寂静长廊,半旧的雕花木棂,朱红色的柱子,紫藤花从顶上垂下来,太阳的影子,温暖的虚空,渴求却又抓捞不到……

作者: 橙子1007 2007-6-27 16:1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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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蔓文欣赏】胭脂泪妆
忽然,听见长廊那头传来小福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张妈的骂声,“小福,你这个死丫头,又偷酸菜吃!什么时候那坛子都会叫你啃了!”小福笑着,一臂里跑一臂里把长长的一条酸菜高高捏起,仰着头吃,模样娇俏得可爱,可是就是不看面前的路,不小心就撞到了呆呆的三少奶奶身上,弄得她白绸青绣的袖子沾上了一大块水渍,“对不起……三少奶奶,实在对不起。”小福低下头来含糊地道歉,仄着脸,只把一双大大的杏目向上扬起,黑白分明地斜瞅着她,淑明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嘴唇轻轻地抖动着,鲜脆的酸菜还在小福的口中咀嚼,牵着额上的青筋暗暗蠕动,淑明看到她拈过酸菜的左手后面两个指头有着葱管一般的长指甲,涂着指甲亮油,如自己的一样……
淑明不知道,小福怀孕了,怀的是三少爷承义的孩子,那几天中的某一天,承义被小福妩媚的笑容所打动,而真正迷惑他的是小福的那两支指甲,长长的,玉色透明,就像淑明的手……在二房后花园的假山后面,生满绿蕨和青苔的天然婚帐上点缀着蔻丹花妖媚的红颜,拥抱的时候,小福用手拦他的吻,长长指甲的撩拨让他欲罢不能,纵使那个新婚之夜是曾经的沧海,但酷似的感觉使他完全地陷入了激情,沧海水罢了还有巫山云,女人,水作的骨肉,为江河湖海,为云雨雪雾,尽可使他沉溺,他在一时竟恍惚,仿佛身下的人不是二房的丫头,而是四年前那个十六岁的新娘,他最初的灵与肉上的快意,从京都艺妓开叠的和服裙中窥到的肉色内裤,原始的积累到了终于可以释放的时候,不想却碰到了那么娇美的女子,可他最终却伤害了她,也因这伤害而逃避……痛苦,在作爱中升腾的快意,小福的呻吟,月下花枝的招摇……成就了他继长子胎死腹中之后的第二个孩子。
奉子成婚,是柳家的大喜事,因为好歹三房也有了后,端琴在这一面上极力支持,持意作小福的娘家,从丫头一跃而成主子,也是小福的造化,而且三少爷是那么英慧过人,别说作姨奶奶,就是作他的贴身丫头也是好啊,柳家的人都喜气洋洋,不高兴的当然有,那就是三少奶奶淑明。
“我该说的都已说完了,我心里想什么你应该明白,不要再这个样子,你是名门的闺秀,大家的规矩应该明白,纳妾只是为了能传宗接代,对得起祖宗,你懂吗?”三少爷的理由很苍白,甚至让她感到可笑,到东洋去接受新式教育的男人,穿西装拿手杖的男人,却对这些这么计较,这不过都是借口而已,淑明背对着他,只是冷笑,“可以,但不要让我看到!我不愿见你抱她的样子,对她说和我一样的话!”
“你的脾气太坏了!”承义抢言到:“不要在我面前摆架子,你们魏家已经衰落,早供不起你这个千金小姐,该道歉的我已道谦,原不原谅是你自己的事情,今晚我不会在这里,小福是新人,不可以冷落的,我来你这不是为了看你的脸子!”说完之后,他就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下楼去了,淑明呆了一呆,腾地站起来,将妆台上随手拿到的一个珐琅花瓶向门口扔去,带着哭腔“去吧!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不要回来了——花瓶破碎,彩块和清水溅得满地都是,无辜的花枝,暗夜中凄冷的遗落,一地残红——
芬芳而婉转的绝望,刺入了心,剧痛而微腥……
长久地凝望,幽夜的清寒,他话语中的冷冽,她极力拥抱的痛楚,无声的哀伤,像光滑冰冷的小蛇,慢慢地爬上来,她张大眼睛,所见诸物都有他的影子,银釉摇着东洋绢扇,一脸嘲弄。小福嚼着酸菜,笑颜如花……“不,我不要看见,如果这一切我都没看见,我就不会相信那些流言,我就不会和他吵架,不会让他走,他会呆在我的身边,好好爱我,好好陪着我……。”
好好地陪着我,陪着我,始终让我相信他最爱的女人是我,也只有我一个人……
漆奁打开了,明镜里的容颜在夜晚的烛光里显得那么憔悴,而在旧盒上补画的细细描金的花饰又让人觉得是在华美下的勉力支撑——就像淑明此时用香粉和胭脂细细盖去脸上的灰暗与黑黑的眼圈一样,她认直地点红嘴唇,他曾说过她的眼睛和嘴唇很美,她们曾是被他抚摸和亲吻过的地方……而最后拿起的就是端琴送的银甲套,尖尖的,长长的,中指是并蒂荷花下的鸳鸯戏水
未若双眸明似镜,怎落孤身伴灯眠?难消寂寞初长夜,只羡鸳鸯不羡仙。
淑明凄然一笑,抬起右手,娇生生的兰花指上甲套尖尖,
江南湖水碧,亭亭荷叶秋。郎衣翡翠羽,我着秋叶裳。
水色明皓颈,花光映红蹼。分羽同相戏,交首共白头。
银甲入眼,如针如刺,酸涩的剧痛几乎让女子晕却,血从戳烂的伤口里往外涌,染红了戏水鸳鸯,与先前的眼泪汇作一流,从脸上缓缓淌下来,合着的双眸眼睫长长美似丹凤,这一切在奁盖上的镜子之中如梦似幻,婉若一个奇竦艳丽的妆容。
他,踏夜色而来,随着阿贞欣喜的声音而来,近了近了,她感到蜡烛动摇的快乐,就在她的背后,抱住她,他温柔地呢喃着说:“淑明,我的妻,我今晚是在你这的,我不去新人哪里,我喜欢银釉喜欢小福都是因为我爱你,你知道么?”
淑明微笑着颤抖,轻泣出声,在他的怀里,缓缓地回过头来……

以前在《南风》杂志上看到了一篇题目好像是《桃之夭夭》的短篇小说,请问是哪一期的呀?怎么才能找到呀?

  总觉得是这篇。 不过好像是叫《君生我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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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

  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 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种。

  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 ,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 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

  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 整洁,风度翩翩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我怕她。

  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 ,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 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 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 ,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 ,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胡子换衣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我凄凉的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的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我顺利的毕业,就职。

  我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么也不能说,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

  哲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我清醒的悲伤着,我清晰的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静的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我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我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我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趣致,我拿出来,洗干净,呆了,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我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

  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 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种。

  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 ,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 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

  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 整洁,风度翩翩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我怕她。

  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 ,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 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 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 ,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 ,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胡子换衣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我凄凉的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的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我顺利的毕业,就职。

  我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么也不能说,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

  哲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我清醒的悲伤着,我清晰的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静的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我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我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我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趣致,我拿出来,洗干净,呆了,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我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谁知道南风杂志2005年末的一期里面天天天蓝的故事?

  天天天蓝(宋宋)
  加蓝,很抱歉,我迷了路,回不去了,从此无法再陪你看天天天蓝……

  A

  天天天蓝店门口的公告板上写着“出租”的字样,下面是联系人的名字,和细细小小长长的一串号码,联系电话。还有用蓝色水粉笔写的卡通字:营业到情人节前夜。
  店里的顾客依旧很多,可见还在赚钱的阶段,并非是因为经营不善。不停有人在问,加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不继续做了?都是这里的熟客,非常喜欢店里的甜点和面包。加蓝只是站在柜台后面,淡淡微笑不做任何解释。
  二十六天后,这间蓝色精灵一样的店就会消失不见了。一如当初它的开始。

  B

  Coka,我等你已经三年,可是你迷了路,没有回来。你说抱歉从此不能陪我看天天天蓝。

  认识Coka的时候,加蓝还不叫做加蓝,她的名字里没有一个字是蓝。他们都小,是快乐得一无所有的孩子,是的他们都还是孩子。Coka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她,看阳光洒在她平静的脸上,记得那天天很蓝。那时她还没学会忧伤。Coka说,加蓝,我们去吃冰淇淋。Coka叫她加蓝,他是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加蓝。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虽然只是个代号,可是她却有莫明的欢喜。她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是Coka给予的,只有他这样叫她。
  Coka,为什么是加蓝?她问。明亮的眼睛,闪了闪。
  我喜欢你是加蓝。Coka回答的时候,语调里没有起伏,平静。
  她点点头,我是加蓝。
  从此,她的自我介绍,便是,我是加蓝。有人有疑问,她神秘的笑笑,却拒绝回答。
  那年,他们十七岁,是个炎热的夏天。忙碌的学习,漫天的考试,混乱的青春。她不爱穿裙子,总是牛仔裤,T恤衫,她的头发还不长,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上。她突然变得爱笑,每天都很快乐。她和Coka一起,他们逃课,Coka带着她去吃冰淇淋,最爱的口味——鲜奶巧克力。
  周一清早,加蓝红着眼睛站在Coka面前。她昨天看过一部电影。她说Coka,是个悲剧,我不喜欢那个结局。Coka看着她,笑了。他顺了顺她的头发。傻丫头,以后不喜欢再看悲剧了。加蓝点了点头。Coka说不许,Coka怕她伤心难过悲伤哭泣。Coka的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累积在她的心里。她问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了眼前这个男孩子?
  下午的时候悄悄地放一个糖块给他,借别人的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加蓝的心里突然就会变得很快乐。加蓝不知道Coka是否也懂得这样的快乐。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路回家,短短的十几分钟,也是满满的快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加蓝披着Coka的衣服趴在桌子上睡。Coka守在她的身边。他一直这样陪着她。他的温暖一点一滴的,像流水,让人很安心。
  Coka,养活你真难,那么爱吃。
  开间店,卖面包甜点,巧克力,冰淇淋,可乐就可以养活我了。
  那我不是要赔很多钱?
  呵呵。

  C

  年少的感情容易被揉进杂质的。加蓝是自我又任性的女孩,外表伪装坚强,内心其实是易碎的玻璃。那些风言风语的流传,让加蓝突然间失去了对Coka的安全感。她开始怀疑眼前拥有的一切。想想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没有承诺或誓言,虽然她心里清楚就算有也不会实现的,可是能够拥有毕竟还是好的。不像现在,她反复问自己,答案都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她清楚自己无法守住这份欢喜,既然无法控制得失,加蓝宁愿选择放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他们伤害了彼此,无心的伤害。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也没有想到会受到伤害。不过是觉得被爱的不够多,她还不够快乐。Coka现在给予她的,是沙漠上的水滴,多少都欠缺,加蓝只是想要更多。

  D

  加蓝把自己切割成两半。
  在Coka的面前是坚硬的冰,麻木冰凉。她已经没有那么爱笑了。面无表情地穿梭校园,话也懒得多说。在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她柔软的是宽容的水。她包容Coka安慰Coka。她告诉Coka,她是一条夜游的鱼。
  现实中的她身心疲惫。虚拟世界中的她一切安好,如鱼得水。

  Coka,外面天天天蓝,陪我看,让我好好把你想念。有个值得爱的人我不爱了,伤害了他,我的世界从此天灰。

  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一起看天天天蓝。外面的天在灰,一直一直地灰,夏天已经过去,起风了有点凉。结束了,从此形同陌路。
  开学再见Coka的时候,加蓝看到他明亮的眼里尽是冷漠。他不再叫她加蓝。他们擦肩而过,彼此都小心翼翼,仿佛被隔离。只是短短的几个月,那些过往便化作过眼云烟,顿时消失不见。
  很多的人都在问。加蓝,Coka要出国了,他什么时候走啊?加蓝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从此天不再蓝。原来周围的人都已经看出了什么,他们微笑地等待结局,幸灾乐祸。
  加蓝生病了。一连几日都高烧不退。等到再回学校的那天清早,却是Coka告别的时候。对那么多的人说着告别的话,唯独不对她说。那一天大风呼啸,整片天空阴霾。加蓝握着巧克力沉默,倔强的沉默。眼睛一直出汗,流落在那只手背上。

  E

  冬天是怎样到来的?循序渐进还是一夜之间?那些对加蓝已经不再重要。她在虚拟的世界里,继续做另一个自己,夜夜游荡的鱼。那些只字片语的问候,隔着深深的太平洋传送。想念却无法再爱,她开始明白什么叫做后悔。
  加蓝知道那个陌生的国度正值炎夏,大风呼啸着带来雨水。可是这里,大风疯狂带走全部的温暖。

  Coka,寂寞让我浑身冰冷。
  夜游的鱼,我和加蓝,我们分开了。我现在在另一个国度,这里有她爱的考拉。我会回去的,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加蓝是不是还在怪我呢?夜游的鱼,我很想念你呢。你要开心一点……

  F

  加蓝想开间店。像Coka曾经说过的一样。
  情人节,一间小店开业。是个蓝色的精灵。店名:天天天蓝。卖面包甜点,巧克力,冰淇淋,可乐。加蓝对自己说。Coka会回来的,他说过的他会回来。
  整个店都是蓝色的,蓝的的墙壁,蓝色的天花板,上面是白白的云朵,像是棉花糖的样子。天天天蓝有明亮的玻璃窗,木板秋千,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加蓝的店只卖全麦面包和黑面包。每一个对加蓝有意义的日子,天天天蓝里就会有特别的甜点。开业的那天,加蓝烤了特色甜点,214个。用特别的原料,栗子粉,橘子酱,蓝莓,Cheers,金黄色的起酥,每一层是不同的味道,酸酸甜甜,醇醇奶香,仿佛爱情的味道。
  外面天很冷,有很大的风,海边的城市冬天就是这样。进来的第一个客人,不,是一对,学生模样。年轻的男孩有阳光的笑容,明亮的眼睛,穿一件海蓝色的羽绒服。女孩穿玫瑰红色的外套,围了一条海蓝色的围巾,那么长。他们都戴着烟灰色的羊毛手套,他们的手是紧紧拉在一起的。女孩的右手里拿着一枝娇艳的玫瑰。年少的爱情,要求得永远简单。
  你想吃什么?男孩低下头问女孩。
  你决定好了。女孩笑盈盈地说。
  男孩抬头看加蓝。有什么好吃的吗?
  那个……加蓝想了想说。天天天蓝。
  名字很有意思。女孩又笑了。
  那就要这个。男孩看着女孩笑着说。
  加蓝转身拿天天天蓝,她听到女孩清脆的笑声,曾经,她也有过那么爱笑的日子吧。看起来好象很好吃的样子呢!女孩对男孩说。他们坐在明亮干净的玻璃窗后面,轻轻荡着秋千。加蓝想起她逃课去吃冰淇淋的日子。有太多的事儿已经没可能了,物是人非。
  姐姐,天天天蓝很好吃。女孩子微笑对加蓝说。加蓝笑笑。女孩从一进门开始就在笑,她一直在笑,那么开心的样子。今天是个温暖的节日。是应该被呵护,被爱的日子。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店里便忙了起来。是个花钱买情调的日子,全部是情侣,脸上都洋溢幸福的笑容。他们都要天天天蓝。爱情的天空放晴,天天天蓝。只是加蓝的爱人不见了。加蓝一直微笑,是平淡的笑容。眼见别人的幸福,才知道亲手把自己逼到了悲哀的地步,不觉后悔当初。
  很快天天天蓝被抢购一空。加蓝关了店门。打开笔记本,坐了下来。

  Coka,今天好累呢。情人节是个应该快乐的日子,我看到别人,那些与我无关的人都很快乐。我做了一种甜点,天天天蓝。有爱情的味道。我想你会喜欢的。我很想念你,夏日情人节的感觉好吗?
  夜游的鱼,天天天蓝是不是卖面包,巧克力,冰淇淋和可乐呢?你要快乐生活,我很想念你。要小心身体。你总是容易生病……

  加蓝看着屏幕上的字,眼睛潮湿。她想Coka也许有一天会知道的,夜游的鱼就是加蓝。加蓝收到Coka给她的电子情人卡片,上面有玫瑰,有巧克力,有钻石戒指。加蓝一直笑,一直笑,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笑。她拿出一个天蓝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纯牛奶巧克力。Coka走的时候借别人的手送来给她的。加蓝看了很久,把盒子又收起了。

  G

  天天天蓝的生意很好,三个月后开始赚钱。因为很多年轻的情侣喜欢这里,还有那些快乐的孩子。加蓝变得越来越忙,她清楚,天天天蓝不能只是她一个人。
  陈述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走来。他说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加蓝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回到了某年某天的下午学校的操场,就是Coka第一次叫她加蓝的时候。陈述说,我是陈述,我在S大的外语学院学法语,我看到你要请人,我想我可以。加蓝看着陈述很久,陈述身上有Coka当年的影子,可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加蓝开口,你好,我是加蓝。
  加蓝?你的名字真奇怪。陈述耸耸肩膀,一脸无奈。
  我不觉得。你会做什么?加蓝说。
  我来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比如扫地,拖地,擦玻璃,收拾店铺。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除非你喜欢做这些胜过做天天天蓝。
  你知道天天天蓝?
  我吃过,味道很特别。我很喜欢。
  你让我觉得你像是来偷制作方法的。
  你知道我不是的。
  后来,加蓝留下了陈述。陈述的课大部分排在上午,所以中午的时候会过来。陈述来了以后,加蓝变得没有那么忙碌了。她只要在后面做好甜点,面包,就可以了。所以加蓝有很多时间给Coka写信。

  H

  又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对于加蓝,它有意义。是鱼的形状,双鱼,中间是水泡。在配料里多加了烘焙咖啡,层层金黄色的起酥,中间是厚厚浓稠的巧克力,苦涩深深甜蜜满满。加蓝用天蓝色的水粉笔在门口的公告板上写了卡通字:爱上一条鱼的时候,记得自己是水就好……后面是一长串泡泡。陈述进门的时候,说加蓝,谢谢你。
  什么?
  今天的特色甜点。
  怎么?
  今天是我的生日。
  加蓝沉默。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加蓝,那个,名字是什么?
  什么?
  这个。陈述指指甜点。我喜欢巧克力。
  哦,夜游的鱼。
  其实,今天对加蓝来说,重要的,是Coka。今天是Coka的生日。一切都只是巧合吗?也许是,或者不。

  Coka,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我特别为你做了一种甜点。夜游的鱼。有你最爱的巧克力。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春天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你已经离开很久了。现在外面,天天天蓝。
  夜游的鱼,我想念加蓝,一个人的生活不好,有些寂寞。谢谢你。我想我会喜欢的。当然,我也很想念你……

  陈述关了店门。今天的夜游的鱼依旧很受欢迎,越来越多的人把来天天天蓝买甜点作为每日为调节心情而做的事情。陈述在加蓝的面前坐了下来。享受夜游的鱼。
  加蓝,你今天好象不是很开心。
  我很好。甜点好吃吗?
  加蓝,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没特别的生日礼物,我超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加蓝想,如果陈述喜欢,他的口味和Coka那么相似,Coka一定会喜欢的。
  加蓝,冰柜里还留了一块,为什么?你也想吃吗?还是给什么人留的?
  没有,我想,饿的时候可以做宵夜。
  加蓝,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这么多好吃的甜点。
  ……

  I

  陈述就像那个时候的Coka,有的时候加蓝会有错觉,Coka没有离开,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长大。加蓝轻轻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心里会突然一阵悲哀。加蓝想,她也许永远不会爱上别人了,她已经没有力气。那么Coka呢?
  加蓝觉得自己像抱着一个保质期模糊的罐头,总是舍不得打开。以为里面永远新鲜。如果真的有一天面对现实,把它打开,面对里面已经变质的腐坏,又会怎样?可能还是会自欺欺人的吧。

  Coka,夏天已经来了。那里已经是冬天了吧。冷吗?要小心身体啊。功课还好吧,知道你是努力学习的人。我很想念你。我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我想把他们剪掉。天天天蓝的一切都很好,我有空的时候会去海边走走,去看海。你呢?最近好不好?
  夜游的鱼,这里的冬季没有那么冷,我一切都好。你的身体还好吗?很想吃你的甜点,我不会煮饭,又怕麻烦,所以常常去吃快餐。那里有个女孩很有意思。不要剪掉你的长头发,很想看看你头发长长的样子……

  Coka,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J

  天天天蓝的顾客很喜欢夏天,因为加蓝每天都会做不同的美味特色甜点。但是很可惜,每次量都很少,一定要早早地去买。陈述来了以后,加蓝很少出现在柜台后面。多半的时候,她都躲在工作间里做甜点。有了陈述也很好,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常常为了见他来天天天蓝吃下午甜点。生意就这样越来越好。很多的特色甜点只做一次就不再做了,加蓝只是想要尝试。只有天天天蓝,虽然限量,但还是每天供应的。
  加蓝,你是个奇怪的女孩。陈述说。
  我哪里奇怪?加蓝淡淡的说。两个人坐在明亮的玻璃后面的秋千上聊天,阳光下,加蓝是苍白的,最近加蓝瘦很很多,似乎有些憔悴,加蓝穿黑色的背心,旧旧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束成一个马尾。脸色微微有些不健康的白。
  你最近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在做甜点上?
  没有。
  加蓝,认识你这么久了,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出去约会。你没有男朋友吗?陈述问,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什么小孩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许还没有我大呢!
  加蓝没有再开口。
  加蓝,我们去约会好不好?陈述突然这样说。
  加蓝看着陈述,一脸吃惊。你说什么?
  来吧,今天提早下班,没事可做。走啦。陈述拉着加蓝离开天天天蓝。加蓝,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吃冰淇淋,我们尝尝外面的冰淇淋好啦。今天我请客。加蓝迅速戴上一副深色的太阳眼镜,外面真的天天天蓝,可是加蓝已经不适应。没有人陪的日子,加蓝已经习惯独自一个人坐在天天天蓝的秋千上看玻璃外面的蓝天。隔离就会有安全感。
  陈述带她去的地方,在加蓝的母校周围。那个吃冰淇淋的地方,是加蓝记忆里的天堂。曾经年少云淡风轻的日子,逃课充满欢笑的日子,她和Coka一起的日子,还有他们一起吃冰淇淋的地方。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店里的摆设和排列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人已经变了。
  这间冰淇淋店的二楼有天窗,加蓝最喜欢那个位子。坐着吃冰淇淋的时候,她和Coka轻轻仰头就可以看到蓝蓝天空。陈述拉着她坐下,坐在天窗下面的位子。陈述说着什么?她都没有听。太阳眼镜后面的眼睛突然生疼。她的眼睛又犯了病,不停不停地出汗。那些液体落在加蓝的手背上,陈述没看到。
  加蓝,你吃什么口味的?
  鲜奶巧克力。

  Coka,今天我去一间冰淇淋店吃冰淇淋,在一间学校的附近。我很喜欢那里,二楼有天窗,吃冰淇淋的时候,轻轻的仰头,可以看见蓝蓝的天呢!
  夜游的鱼,我知道那间店。店名叫做鱼的泡沫。以前加蓝很喜欢去那里,她喜欢那里的冰淇淋,最爱吃口味是鲜奶巧克力。我们以前常会去那里吃。每次都坐在二楼天窗下面的位子,加蓝最喜欢的那个位子。上次说起的快餐店里的女孩让我想起加蓝最可爱的时候。她们都应该是被好好照顾的女孩……

  K

  无端地发了高烧。三十多度的气温,加蓝四十多度的体温。这一天,天天天蓝没有营业。陈述强迫性地带加蓝去医院。抱着加蓝打车的时候,陈述才知道,加蓝那么瘦,是那么脆弱,却又伪装坚强。不过是怕受伤害。三天两夜,一直守着。加蓝一直迷糊,不停地喃喃自语。突然的高烧,仿佛一场意外。陈述听不清楚加蓝说的到底是什么。仿佛是一个人的名字。陈述隐约可以感到,加蓝的感情中有过一次意外,从此不再付出,丧失被爱的能力。
  退烧以后的加蓝,没有问起过任何,只是说了谢谢。

  新邮件的标记闪烁,Coka的信安静地平铺眼前。
  夜游的鱼,对不起,最近一直没有和你联络,我很抱歉。那个快餐店认识的女孩原来住在我的隔壁,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孩。简单爱笑。她病了发高烧,这几天我一直在照顾她。夜游的鱼,你知道吗?在一个瞬间我发现,我突然记不清楚加蓝的脸了……
  看屏幕上鼠标闪烁,加蓝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样的文字给Coka。她想到了那个没有保质期的罐头。
  Coka,我病了,发高烧感觉像要死掉。最近听一个女人唱歌。曾经我们离幸福只差一点点,而如今我却离你好远好远,就算我们相爱已经不如从前,我只希望能在你身边……
  自从那次以后,很久,加蓝都不敢再去看自己的邮箱。她总觉得惶恐,怕得到任何有惊无喜的意外。
  她开始尝试做一种黑面包,叫做南太平洋的眼泪。有浓浓的苦涩的香味,很多人都说喜欢。她做这个面包的时候,锁着工作间的门,拉着厚厚的帘子。陈述进不去,看不到。

  L

  冬天很快来到,又一年的情人节。那么多的订货单,加蓝却只肯做情侣的订单。一次两个,不做大量。
  情人节前夜,整个天天天蓝里弥漫着涩涩的空气。加蓝一直在里面忙,不出来。陈述等在外面,没有回学校。陈述穿藏蓝色的外套,烟灰色的毛衣,蓝灰色的牛仔裤。他的黑色背包,似乎塞得满满。有些话要说,像是等了很久,终于鼓足了勇气,选对了时间。
  半夜一点的时候,加蓝走出来看见陈述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加蓝,我有话要对你说。
  饿嘛?冰柜里有甜点吃。
  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加蓝,我想我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对不起,陈述。加蓝坐在秋千上荡呀荡,说完了就不再看他。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说出口。陈述,我的爱被深锁在南太平洋底,不会在浮出水面了。对不起。
  没关系,加蓝,情人节快乐。我说的那些,不要放在心上觉得困扰。陈述的笑容很勉强。从背包里拿出礼物。这些,送你。加蓝看到有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巧克力。有一枝鲜红的玫瑰,开的妖艳。还有爱情卡片,是大颗大颗粉红色的心形图案。
  谢谢。

  回去之后,上网查看邮件。她要知道Coka过得好不好。她不想告诉Coka自己现在的生活如何,也不想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和陈述的事情。她在看过信之后,只是打了大段的歌词给Coka看。

  Coka,我最近很喜欢听歌。……他的样子已改变,有新伴侣的气味,有新伴侣的气味。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
  Coka,时光变成灰色缓缓流动,丢下了我和你匆匆的相拥……时光淹没身体再无法冲动,只幻想头上还有遥遥的天空……

  M

  春天来了,然后是夏天,后来叶子又都落了。
  转眼冬至。这城市下了第一场雪。加蓝做了新的甜点,吉普赛的心。白色的圆球,里面裹着蜂蜜麦芽糖。陈述在柜台后面忙碌,加蓝坐在秋千上看着他。加蓝穿深灰色的大毛衣,粗粗的毛线,看似温暖。加蓝,快要到寒假了。陈述说。
  我知道,你要考试会很忙,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应付。
  加蓝,我这个寒假要回家。
  加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和陈述在天天天蓝一起已经快三年了,她甚至不知道陈述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你呢?你今年还是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陈述的问题加蓝想了很久,是啊,还留在这里吗?一个人吗?加蓝和她的父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了。她的家是在这座城市没有错,可是家人早已经离开。两年前,父亲接受邀请去了加拿大。半年前,母亲也被申请去了加拿大,走的时候问加蓝什么时候过去。加蓝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说妈妈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我们说好的,我怕他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在最初想要开天天天蓝的时候,也是父母的妥协。他们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在等机会。等到一切成熟,他们还是想让加蓝去国外的。母亲走的时候,加蓝没有去送,也没有掉眼泪。她连夜做了甜点,天天天蓝。她说,等飞机冲上云霄的一刹那,妈妈你会明白天天天蓝。
  加蓝,在想什么?
  没有,我在想,我都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

  午后三点,店里只剩加蓝和陈述。加蓝喝咖啡,冬天的加蓝只喝咖啡。其实Coka走后,加蓝就不再喝可乐了。陈述喝大杯可乐,还加了很多的冰块。陈述对加蓝说,加蓝,我很喜欢你,我想你今年跟我回家过年。
  加蓝看着陈述,一分钟,然后笑了。对不起,陈述,我无法爱你。

  N

  平安夜收到Coka的电子贺卡。
  夜游的鱼,Merry Christmas!
  Coka,Merry Christmas!

  加蓝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Coka的信开始越来越短。来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新年第一天,加蓝接到陈述的电话。加蓝,我是陈述,新年快乐。我们下星期开始考试,我去不了天天天蓝了。嗯好的,我知道了。加蓝挂了电话。
  到底是怎样的心血来潮?让加蓝突然萌生了去陈述学校的念头。当她站在自习教室的门口,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教室的角落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依偎着陈述,两个人在复习法语词汇。加蓝听见自己的心里有冰凉的笑声。

  陈述看见加蓝,慌乱的手足无措。你怎么会来的?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加蓝一脸的若无其事。店里的备份钥匙找不到了,在你这儿嘛?还有,顺便带了两份甜点给你。好好复习啊。
  在陈述找钥匙的时候,那女孩子走出来。肆无忌惮的目光,脸上还挂着笑。你好,我是Monica。
  你好,我是加蓝。
  你的名字好奇怪。
  是吗?不觉得。陈述拿了钥匙走过来,放在加蓝摊开手心里面。说了再见就转身离去。

  O

  夜游的鱼,那个女孩子叫做Monica。今天她来找我,我们去附近的主题公园散步。她告诉我说她很喜欢我。我的心里加蓝已经开始模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连回忆都没有根据。我想回去看看她……

  Coka,天天天蓝,你的微笑消失不见,那张脸变成你记不起的容颜,怎么想念,怎么想念。
  加蓝突然觉得世界荒芜,内心冰凉一片。出现的两个,Monica,原来都是命中注定。加蓝吃了一口天天天蓝,呛的眼泪直流,酸到底变成了涩。
  一月最后一天的清早,接到陈述的电话。加蓝,我买了今天的票,回家。对不起。但是请你相信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电话的线路不清楚,断断续续。加蓝,我真的没骗过你……你的心里始终是有一个人的,那些好吃的点心,都是因为他……电话突然断了线。
  就这样失去联络,断了想念。没什么不好。离开也没有眼泪,抬头看窗外,阳光正好,天正蓝。原来是真的不爱,所以看到的时候都没有悲伤。如是爱着的,只仅仅听见已经伤心成一片海洋。
  加蓝突然决定在这一年情人节之前结束天天天蓝。因为没有人会再回来,那么就不再需要等待。有些等待一旦失去了意义,所有的坚持都成了多余,变得可笑起来。

  P

  情人节前夜。加蓝在电话这端。妈妈,是我。我想,过完了二月就去找你和爸爸好吗?三年已经够长了,我等不起了。
  加蓝拿出那个天蓝色的盒子,里面的纯牛奶巧克力,剥开了包装,晾在空气里。保质日期清清楚楚,这是最后一日。

  屏幕上光标闪烁,字字清晰。
  夜游的鱼,我想我是真的喜欢Monica。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安稳踏实。现在我们在一起,日子过得非常快乐。我想我回不去了,暂时无法吃到你的天天天蓝,有机会我会和Monica一起去的。你要快乐的生活。
  Coka,长长的思念,终于断了线,多年的缠绵,还是失了约,你走的好遥远,消失在我生命的地平线……

  加蓝,很抱歉,我迷了路,回不去了,从此无法再陪你看天天天蓝……
  Coka,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像开始时那样,握着手就算天快亮。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像结束时那样,明知道你没有错,还硬要我原谅……

  Q

  午夜的时候,加蓝锁上了天天天蓝的店门。
  一切平静结束,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海的那一边,Coka在的那里,炎炎夏日,蒸发了所有想念。
  有一个风筝断了线,飞得消失不见。抬头,上面天天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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