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风道骨赋赤壁的教学方式
摘要 《赤壁赋》中,主客因“水”与“月”的永恒联想到人生命之永恒因而释怀于功业难就、人生短暂,这种思维是因苏轼内心道家的宇宙观而起。但笔者认为《赤壁赋》只是苏轼短暂的自我解脱,在《赤壁赋》前后皆有作品表明苏轼并不因官场受挫而放弃儒家的进取之志。笔者试从《赤壁赋》中“水”与“月”对主客的启示谈谈自己的理解,并对苏轼的人生哲学做一点探讨。
关键词 《赤壁赋》;水;月;儒;道
苏轼的《赤壁赋》中,对客的“悲叹”的劝慰来自“水”与“月”给予的启发,“水”与“月”的永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怎么从“水”与“月”的永恒联想到人的生命的永恒呢?笔者想谈谈自己的理解。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前面各句不难理解,但怎么理解“物与我皆无尽”呢?也像看待“水”与“月”的方式看待人的生命。以“一瞬”来考察人的生命,那么生命每一瞬间都在变化,但是,如果给予足够大的空间,足够长的时间,也就是立足于永生永世的角度来考量人的生命,那么人的生命将生生世世与天地万物共存。所以,“我”和物一样也是无 尽的。
为什么可以这样解释呢?
在苏轼所生活的宋代,人们热衷于参禅悟道,那是他们让自己从现实社会的苦痛中解脱出来的有效途径。因此,与其说苏轼没有写明悟道的过程,不如说,今人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过于疏远。
在苏辙为苏轼写的《东坡先生墓志铭》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
公之于文,得之于天。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
可见,苏轼对道家学说的悟性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这篇墓志铭,记载了另一个细节:
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请老,以本官致仕,遂以不起。末终旬日,独以诸子侍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问以后事,不答,溘然而逝。
这种面对死亡的从容,其实也是庄子提倡的任由造化的态度。庄子对生死的认识是这样的:
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 行也。 ——《庄子·外篇·至乐》
人的生死就像四季一样运行,人既不必为生而欢,也不必为死而哀,生与死都是存在的一种方式。苏轼的生死观、宇宙观显然传承于庄子。我们可以理解,苏轼在他可以进取的时候,采取的是儒家面对世界的态度,努力进取、勇于担当;在他处境最艰难、只能退守的时候,他投身佛道以求心灵的宁静。佛道,对于苏轼而言,与其说是一种信仰,不如说是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它让苏轼既面对现实,又超越了现实。
苏轼意识到立足于永生永世的角度来看,人和万物都是生生不息的。人之所以有生命短暂的痛楚,是因为将自身的短暂的“变”与天地万物的宇宙时间里的“不变”做了并不具备可比性的比照。有了这个境界作为前提,才能正确理解下文“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不属于自己的“物”,该怎么理解是关键。如果只是具象的某物,不是自己的,不取,这不是难事,既然不是难事,那一定不是苏子所说的“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联系苏轼当下的境遇,这个“物”,恐怕更多地指向未完成之功业。人常常渴盼那些并不属于或还不属于自己的“物”,这种渴盼越热切就越痛苦。所以,就像丝毫不取非吾所有的实在之物一样,对于念想中的“功业”乃至来自帝王的垂青等等一切“物”,都不要为之渴盼或因盼而不得而不安,这叫“莫取”,就是不要拿更不要想,不要把未得到的、想象中可以得到的当作定要得到的或理所应当要得到的,这叫“虽一毫而 莫取”。
只有这样,人才能将面目转向已经拥有的一切——“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李白说:“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且“江上之清风”有声,“山间之明月”有色,江山无尽,天地无私,风月长存,声色俱美,人面对这样的自然万物,不要故作悲声,而应当顺应自然给予的享受,尽情地享用。在这一番内心挣扎中,如果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是理论上的解答,那么最后“(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就是行为上的回答。
尽管如此,但苏轼的内心始终有不能抛开的烦恼。因为,对道佛思想的接受也不是苏轼人生观的全部。所以,笔者以为,苏轼的《赤壁赋》是他对当下了悟的一种加持,是暂时的,它并不代表苏轼对人生思考的全部。苏轼在写完《赤壁赋》之后两个月,又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豪杰”中最出众的非周公瑾莫属,他年少得志,从容之中就能获得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功业。苏轼一想起这些,就难以释怀,所以“早生华发”,但有了这样的功业又怎样,“人生如梦”,终归虚无,还是与江月共享这美酒吧。
其实,对于“人生如梦”的感受,苏轼早已有之。三年前,苏轼被贬谪至黄州的路上在《西江月·平山堂》里回想恩师欧阳修时说道:“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虽然在“乌台诗案”后,“人生如梦”之感就时时困扰着苏轼,但建功立业、致君尧舜上,却一直是苏轼“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挥之不去的念想。我们一起来看一则几乎所有有关苏轼的传记都
会记载的故事: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轼若为滂,夫人亦许之否?”太夫人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公亦奋厉有当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
——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
范滂,后汉时期人,少年时便怀澄清天下之志。疾恶如仇,为官清厉,贪官污吏望风解印绶而逃。任汝南郡功曹时,抑制豪强,制裁不轨,结交士人,反对宦官。第一次党锢之祸起,与李膺同时被捕,被释还乡时,迎接他的士大夫的车有数千辆。党锢之祸再起,朝廷下令捉拿他,县令郭揖欲弃官与他一起逃亡,他不肯连累别人,自己投案,死于狱中,时年三十三。范滂就义之前与母亲诀别:
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其弟)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其父,曾为龙舒侯相,此时已逝)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李膺、杜密,都是敢于同宦官进行坚决斗争而被杀害的东汉官员,时人合称“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 而辞。 ——《后汉书·党锢传》
苏轼从小立志以范滂为榜样,得到母亲的赞赏。所以,儒家用世的思想对苏东坡而言虽不像道家思想那样像是与生俱来的,却也根深蒂固,成为他无论遭受怎样的境遇也无法抛却的念想。他只有在仕途受阻、理想遇挫的时候,才想借助佛道得以暂时解脱。他日,再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之月圆夜,他定要再一次“望美人兮天一方”了,这恐怕也是我们愿意见到的苏轼。在写完《赤壁赋》后两个月(元丰五年九月),苏轼写下了脍炙人口的《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宋人笔记中传说,苏轼作了这首词后,“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雷,犹未兴也”。正睡大觉呢,根本没有去“江海寄余生”。
由此可见,《赤壁赋》里所得到的了悟只是苏轼对失意的现在暂时的了悟,寄身江海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是借助宗教的思维给予自己暂时的安慰和解脱。所以,笔者更愿意相信《赤壁赋》是苏轼对自己当下的了悟的一种加持,他把当下的这一念、这一悟写下来,好让自己能更坚定于此时的了悟,试图借此把白日里清晰的、不得不面对的烦恼抛得远远的。但不管怎样,这种身处逆境却不怨天尤人,不消极颓丧,乐观旷达、随缘任化的心态确是让人激赏,它影响了中国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并成为了一种民族心理。
苏轼的伟大就在于虽然他天生拥有对天、地、人以及生死这样大命题的领悟,使他在“退”的时候还能豁达从容地活,但他却一点也不因为受道家的影响而弃世绝尘,而是将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圆融在自己的内心,既不抛却儒家的进取之志而寄身江海,也不抛弃道家给予的天地智慧而染垢世尘,进退得宜,怀中和之气,又不失天地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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