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梦》主题成因与淳于棼形象分析
摘 要:汤显祖在创作《牡丹亭》一年以后即创作了《南柯梦》,两部传奇的主题及风格区别很大,本文希望探讨其创作风格突然转变的原因,并借此对淳于棼形象进行分析。
关键词:南柯梦;主题;淳于棼
汤显祖,字若士,临川人。创作有经典作品《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和《邯郸记》,合称“临川四梦”。从《牡丹亭》到《南柯梦》,汤显祖在一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创作风格的突变,这种突变是值得研究的。同时有些人认为《牡丹亭》是汤显祖的巅峰之作,而看轻《南柯梦》和《邯郸梦》的成就,其实《南柯梦》的结构层次和内涵也很丰富,《南柯梦》兼具政治讽刺与佛教宣教两个内涵层面。
一、《南柯梦》主题成因
汤显祖是在万历二十六年戊戌(1598)秋创作的《牡丹亭》,在万历二十八年庚子(1600)夏创作的《南柯梦》,在万历二十九年辛丑创作的《邯郸梦》,创作《牡丹亭》时四十九岁,创作南柯梦时五十一岁,创作《邯郸梦》时五十二岁。然而《牡丹亭》与《南柯记》、《邯郸梦》的风格相去甚远,《牡丹亭》纯演至情,而《南柯记》和《邯郸梦》则讽刺时事,备述人世诡诈,又充满佛教因果思想。时间只隔一年,而创作风格转变如此明显,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朝廷遣使督促开矿,扰的百姓不宁,汤显祖作《感事》诗:
中涓凿空山河尽,圣主求金日夜劳。
赖是年来稀骏骨,黄金应与筑台高。①
这首诗直接讽刺万历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侵扰百姓,徒耗民力。同年,汤显祖在赴京接受吏部考察途中,泛舟杭州,作《感宦籍赋》,抨击官场时弊,其序道:
今上丁酉三月,予以平昌令上四年计,如钱塘荡舟长日。箧中故有《高士传》,慨然寻览之,无存也。童子故以《宦林全籍》进予,览其书,书官、书名、书地、书号大若麟角,细若牛毛,晰矣、备矣,反复循玩亦可以奋孤宦之沉心,窥时贤之能事,感而赋之曰……②
这段序文的行文风格暗含讽刺之意,结合上面的《感事诗》,可以看出汤显祖的功名之心已经变淡了。到了万历二十六年戊戌(1598),汤显祖到北京上计完毕之后,即向吏部递交辞呈,齐官返乡,作《初归》诗:
彭泽孤舟一赋归,高云无尽恰低飞。烧丹纵辱金还是,抵鹊徒夸玉已非。便觉风尘随老大,那堪烟景入清微?春深小院啼莺午,残梦香销半掩扉。③
至此,汤显祖已经完全是一派隐逸心态了,这种心态为汤显祖用超脱的眼光讽刺时弊创造了可能。
另一方面,汤显祖一生的思想受两个人影响极大,一位是其师罗汝芳,一位是僧人真可。真可即达观禅师,其佛教思想对汤显祖影响深刻。并且达观对汤显祖《南柯梦》的创作风格和作品结构的形成都有浓重的影响。万历二十七年己亥(1599),这一年,汤显祖与达观往来频繁,曾与达观访白云、石门,又送达观去南昌。二月望夕,梦达观来书,作有《梦觉篇》一诗,诗序道:
戊戌岁除,达公过我江楼,吊石门禅,登从姑哭明德先生往反。己亥上元,别吴本如明府去棲鑪峰,别予章门。予归,春中望夕寝予内后,夜梦床头一女奴,明媚甚。戏取画梅裙著之。忽报达公书从九江来,开视则剞成小册也。大意本意本原色触之事,不甚记。记其末有“大觉”二字,又亲书“海若士”三字。起而敬志之。公旧呼予“存虚”,此度呼予“广虚”也。④
在诗序里,汤显祖提到了自己的梦境,并且梦境中有“大觉”二字,显然这与《南柯梦》的结构十分相似,《南柯梦》中的主人公淳于棼也是经过一番梦境,尝尽富贵与落魄的滋味,最终大彻大悟,皈依佛门。
一方面,汤显祖对做官从政失去了热心,一方面又与达观来往密切,深受达观思想影响。这两方面的原因使得汤显祖创作《南柯梦》时转变了风格,开始向兼具政治讽刺与佛教因果宣教并存的方向转向。
二、政治讽刺背景中的淳于棼
《南柯梦》中的淳于棼,观察其在大槐安国的起起落落,主要就是在于其外戚的身份。外戚就是帝王的母族和妻族,因为血缘和姻亲的关系,外戚常常能成为可以与帝王和藩王势力鼎足的一大势力,而帝王为了防范外戚坐大,常常提拔新的外戚,这样往往是扳倒旧的外戚,新的外戚又尾大不掉。比如西汉,景帝时以窦太后为首的窦氏和长公主刘嫖的势力最为强大,武帝即位后,为了摆脱窦氏和长公主的掣肘,重用王氏和田氏,结果王氏和田氏又成为新的强大外戚。武帝后来的皇后卫子夫也成为一大外戚势力,大将军卫青是其弟,骠骑将军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大司马霍光又是霍去病的弟弟,权势煊赫一时。
《南柯梦》中槐安国王将公主瑶芳嫁与落魄将军淳于棼,命其为南柯太守,在任二十年,南柯大治,于是槐安国王和右丞相段功担心淳于棼对王室不利,恰巧檀萝国犯边,虽然淳于棼击退檀萝王子,但其下属周弁却因醉酒折损兵力,这是功过相抵的局面,槐安国王因着这个缘由,命淳于棼和公主还朝,还任命淳于棼为左丞相。还朝之前,公主瑶芳就提点过淳于棼,让其小心谨慎,道是“世情不同”了。何谓世情不同?就是淳于棼以外戚身份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专断一方,虽则南柯大治,然而槐安国王必定会心生猜忌。淳于棼又缺乏敏感,最后还是被逐出大槐安国。
但是《南柯梦》并不是单纯的描述淳于棼仕途的起起落落,汤显祖将其放在大槐安国的官场中,在一个广阔的政治讽刺空间里去展示大槐安国里的一幕幕活剧。其实淳于棼能到大槐安国致仕,是因为大槐安国主希望以其开疆拓土。汤显祖对大槐安国主的出场作了这样的描写:
【清平乐】〔王〕绿槐风下,日影明窗罅。宝界严城宫殿灑,一粒土花金价。千年动物生神,端然气象君臣。真是国中有国,谁言人下无人。自家大槐安国主是也。本为蝼蚁,别号蚍蜉。行磨周天,颇合星辰之度;存身大地,似蛰龙蛇之居。……长安夹其鸞路,果然集集朱轮;吴都树以葱青,委是躭躭玄荫。北阙表三公之位,义取怀来;南柯分九月之官,理宜修备。右边宪狱司……⑤
汤显祖在这里让大槐安国主的讲排场、摆官威,其实是对其的讽刺,在蝼蚁的世界里都是这样的等级森严。然而换一个角度,人类世界的森严等级在大槐安国主那看似严肃的讲述中,又显得很可笑。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威严实则虚幻可笑的世界,淳于棼在被放逐的路上还依依不舍,在政治讽刺的背景下,汤显祖主要是表述淳于棼性格中的对功名痴迷的这一层面。
三、
佛教因果宣教背景中的淳于棼
淳于棼在大槐安国的活动,是汤显祖在《南柯梦》中用笔最多的内容。然而这段内容只是《南柯梦》总体结构的一部分,《南柯梦》的开头和结尾,将单纯的政治讽刺放置进了一个宗教背景下。
第四出《禅请》,在全剧中起到基石的作用,奠定了全戏的基调,说明了故事的来龙去脉。就如契玄禅师所说:
比扬州有七佛以来毗婆宝塔,老僧一夕捧执莲花灯,上于七层塔上,忽然倾斜莲灯,热油注于蚁穴之内。彼时不知,当有守塔小沙弥,颜色不快,问他敢是费他扫塔之劳?那小沙弥说道:“不为别的,以前圣僧天眼算过,此穴中流传有八万四千户蝼蚁。但是燃灯念佛之时,他便出来行走瞻听。小沙弥到彼时分,施散盏饭,与他为戏。今日热油下注,坏了多生。”老僧闻言,甚是忏悔,启参达摩老师父。老师父说道:“不妨,不妨,他众业将尽,五百年后,定有灵变,待汝生天。”老僧记下此言,三生在耳。屈指到今,恰好五百来岁。欲往扬州,了次公案,老病因循。⑥
这段话说的明白,《南柯梦》一开始就是在一个佛教因果报应的基调下开始的。大槐安国不是无来历、凭空捏造的梦幻场所,而是有灵性的蝼蚁所聚,这段佛缘就是一个因果;而契玄禅师无意中以热油毁坏蚁穴,这也是一个因果;之后契玄禅师去扬州“了此公案”,又是一个因果。
在《南柯梦》的最后,契玄禅师作道场,让槐安国众蝼蚁都升天,终于点化淳于棼看破世情,皈依佛门:
〔净〕你待怎的?〔生〕我待怎的?求众生身不可得,求天身不可得,便是求佛身也不可得,一切皆空了。〔净喝住介〕空个什么?〔生拍手笑介〕〔合掌立定不语介〕⑦
淳于棼最后立定成佛,这和前面提到的汤显祖梦到“大觉”的那次梦境十分相似。可以看出,淳于棼形象的塑造,以及从《牡丹亭》到《南柯记》以至于后来《邯郸记》的创作风格转型,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与汤显祖仕途和思想的变化密切相关的。
参考文献:
[1]《汤显祖集》,[明]汤显祖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
[2]《明文海》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
[3]《明史》卷二百三十,文渊阁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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