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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气感取象论

发布时间:2015-10-12 09:49

【 内容 提要】
汉代气论因承晚周余绪,又有所深化和超越,各种气论思想趋向汇合,并在更高层面上融通。主要表现为:(一)气一元论得以推广,普遍认为万物皆属气,人也不例外;(二)气分阴、阳,阴阳二气运行,决定着事物的赋形变化及相互关系;(三)气是人类与万物、精神与物质的连接态,是人类认知事物的物理基础。这决定了,人对事物的感知实为气类相感,而非心物交感。所谓气感,就是气运行而感动人。气是施动的,呈积极态势;而人是受动的,呈消极态势。这种心智弱化表现为气类相推,即遵循气类相感的原理,由此推及彼,由此推知彼,从而实现对事物的感知成象。气类相推的目标,是要使混一于气的事物,可依气类推寻,显得形象可感,呈露某种意义,而最终被把握。此即进到推类取象或推类取义的阶段。取象或取义是气类相推的 自然 延伸,也是感知成象的最后完成,此可浑然称之为义象。义象,就是汉代气感取象的基本形制。它有两大特性,一是只求象类不求真是,二是精神参与气感取象。这恰好提供了义象连缀组合的理据,而义象之连缀组合,就是气感取象的基本表形。盖只求象类不求真是,可使义象脱离实物约束,更显独立自足;而精神参与气感取象,就使义象任人随意调遣,更显自由灵便。义象既独立自足,又自由灵便,就可多项连缀,组合构形,而具表意功能。义象之连缀组合约有九种主要类型,其来源则有两条线索:一是较低级的演变,即义类之推衍汇聚;二是更高级的演变,即象类之推衍汇聚。

   《论衡?订鬼篇》①有一段奇幻的文字:“天地之气为妖者,太阳之气也。妖与毒同。气中伤人谓之毒;气变化者谓之妖。世谓童谣,荧惑使之,彼言有所见也。……火气恍惚,故妖象存亡。龙,阳物也,故时变化。鬼,阳气也,时藏时见。阳气赤,故世人尽见鬼,其色纯朱。蜚凶,阳也,火也,故蜚凶之类为火光。火热焦物,故止集树木,枝叶枯死。《鸿范》五行二日火,五事二日言。言、火同气,故童谣、诗歌为妖言。言出文成,故世有文书之怪。世谓童子为阳,故妖言出于小童。童、巫含阳,故大雩之祭,舞童暴巫;雩祭之礼,倍阴合阳,故犹日食阴胜,攻社之阴也。日食阴胜,故攻阴之类;天旱阳胜,故愁阳之党。巫为阳党,故鲁僖遭旱,议欲焚巫。巫含阳气,以故阳地之民多为巫。巫党于鬼,故巫者为鬼巫。鬼巫比于童谣,故巫之审者,能处吉凶。……故凡世间所谓妖祥,所谓鬼神者,皆太阳之气为之也。”让人惊异的是,在汉代何以会有这样的表述?其运思的物理及心理基础是什么?它体现了一种怎样的用象形态?这实际上隐含了汉代人如何感知成象的 问题 。人的认知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感知成象的过程。而在不同的时期,人的感知成象又很不相同。一气感取象的原理

   汉代的气论,大抵因承晚周余绪,而有所阐扬变通,初未出其基本范围;故晚周诸家所论多端,大都能在汉代留有影迹②。而其 影响 最巨者,当推孟子、庄子和邹衍所倡气说。庄子说:“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庄子?至乐》)这话由庄子妻死引发,说死是生的变化,而人本无生;生是形的变化,而人本无形;形是气的变化,而人本无气;气是道(即芒芴)的变化,而道本是无。这就有种生命不确定感,并将这不确定推原于气。生命之不确定是一种虚无,而芒芴之气也是一种虚无,故曰生命本原于气。但庄子所思不止于此,还将此一特例推及万物。他假托黄帝云:“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视万物为一体,皆通于一气,就是确认气的本原意义。此所谓一气,也就是气一元论。

   这一思致延伸到汉代,衍生于多家着论中。如《太玄?玄文》:“罔:北方也,冬也,未有形也;直:东方也,春也,质而未有文也;蒙:南方也,夏也,物之修长也,皆可得而载也;酋:西方也,秋也,物皆成象而就也;有形则复于无形,故曰冥。……罔,舍其气;直,触其类;蒙,极其修;酋,考其亲;冥,返其奥。”由未有形,到未有文,到物生长,到物成象,再由有形复归于无形,这正是从有之无的气化过程。又如《论衡?物势篇》:“人生于天地也,犹鱼之于渊,虮虱之于人也。因气而生,种类相产。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实也。”这是说人与万物皆生于一气,与庄子所论近同。但在这个基本前提下,王充又说人与物之受气有别:一者,人禀得正气,受不变之形,而与蠕蜚之多变不同,这就是说气有正偏之别,不复一元;再者,人禀气而成,形不可变化,年不可增减,这就是说气化是单向的,不可逆转(《论衡?无形篇》)。可见,王充因承晚周气一元论,而又有所改造。这样的改造,似乎将一气说带入矛盾境地,而实则赋予它现实意义,使之脱落道化的色彩。

   孟子说:“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大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孟子?公孙丑上》)志是指心志,体是指身体,气是指什么呢?在志、气、体这三项间,气接受志的统帅,而又充实于身体。在一定条件下,志和气可以相互作用;当志为道义时,气接受道义的统帅,就呈现为浩然之气;当人或蹶或趋时,气亦随身体变化而充,并反过来动其心志。由此可知,气是志与体的中介,也就是心志与身体的连接态,既不是精神,也不是物质,这里权称之为虚气。气为虚气之含义,还见于《管子》和《庄子》。《管子?心术下》称:“气,体之充也”。《庄子?人间世》依托仲尼语:“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与孟子所论对照,这里的气也介乎志和体之间,只不过庄子所说志不包含心,心是耳等感官的上位概念,显属身的范围而不属志。这样,气也就是虚空的,乃精神与物质连接态。尽管孟、庄学术分属儒、道二派,而其虚气论仍有 时代 共性。

   这一思致亦衍生于汉代的着论中。《论衡?论死篇》:“人之精神,藏于形体之内,犹粟米在囊橐之中也。死而形体朽,精、气散,犹囊橐穿败,粟米弃出也。……磷,死人之血也,其形不类生人之血[形]也。其形不类生人之形,精、气去人,何故象人之体?……精神本以血气为主,血气常附形体。形体虽朽,精神尚在,能为鬼可也。……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这里讨论人的生命现象,其精神、血气、形体三项与前所论志、气、体恰相对应,表明其思致出自孟、庄一辙。可见,汉代已将晚周虚气论植入生命论领域。

   邹衍论气,集前人而创阴阳消息说。早在西周末年,周太史伯阳父就以阴阳失序来解说地震,说天地之气有阴有阳(《国语?周语上》)。这是用阴阳解释自然及 社会 现象之开始。明确的二分,始待老子着论。《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冲即调和,谓调和阴阳二气以为一。自此,一气而分阴阳,就成为定论。《庄子?天下》称“《易》以道阴阳”,《周易?系辞上》称“一阴一阳之谓道”,便是习其成说。邹衍的阴阳消息说也应是这个 理论 的顺势 发展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称,邹衍“乃深观阴阳消息,而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可见,他试图用阴阳说来解释自然与社会的运动构造。

   邹衍的着作今已失传,而其所代表的阴阳学成果为汉儒董仲舒继承发扬。董着《春秋繁露》中,有《阳尊阴卑》、《阴阳位》、《阴阳终始》、《阴阳义》、《阴阳出入上下》、《天地阴阳》诸篇,以阴阳二气来解说四季、方位、生长、伦常的运行规则。如《阴阳位》云:“阳气始出东北而南行,就其位也;西转而北入,藏其休也。阴气始出东南而北行,亦就其位也;西转而南入,屏其伏也。是故,阳以南方为位,以北方为休;阴以北方为位,以南方为伏。阳至其位而大暑热,阴至其位而大寒冻;阳至其休而入化于地,阴至其伏而避德于下。是故夏出长于上、冬入化于下者,阳也;夏入守虚地于下,冬出守虚位于上者,阴也。阳出实入实,阴出空入空,天之任阳不任阴,好德不好刑,如是也。故阴阳终岁各一出。”由此可见,董说阴阳二气较晚周有更大的包容性和实用性。

   前述只是汉代因承晚周气论之一面;另一面,汉代气论亦非晚周之复述,而有所深化和超越。其显着特征是各种气论思想趋向汇合,并在更高的层面上融通,主要表现为:(一)气一元论得以推广,普遍认为万物皆属气,人也不例外;(二)气分阴、阳,阴阳二气运行,决定着事物的赋形变化及相互关系;(三)气是人类与万物(即物与我)、精神与物质(即心与物)的连接态,是认知的物理基础,人对事物的感知实为气感。

   万物(包括人)皆属气,这实包含正反两个方面。正的方面,是就事物的本原来说,认为万物等同于气,人为一物,亦等同于气。如《淮南子?精神训》云:“夫天地运而相遇,万物总而为一。

   ……譬吾处于天下也,亦为一物矣。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且惟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然则我亦物也,物亦我也。”此所云一,既有等同的意思,而又指天地间运行的气;故称“万物总而为一”,也就是说万物等同于气。反的方面,是就事物的质性来说,认为万物亦不同于气,物与物别,人与物异,人与人殊。如《淮南子?地形训》:“凡人民禽兽万物贞虫,各有以生,或奇或偶,或飞或走,莫知其情。惟知通道者,能原本之。……万物之生而各异类……至阴生牝,至阳生牡”。这是讲人与物、物与物因受气不同而各为异类。再如《论衡?命义篇》讲人因受气不同而体质寿夭各有差异。又如《论衡?自然篇》讲人群因受气不同而有圣贤不肖之别。总之,不论其正与反,气始终起决定作用。对此,王符云:“道德之用,莫大于气。道者,气之根也;气者,道之使也。必有其根,其气乃生;必有其使,变化乃成。是故道之为物也,至神以妙;其为功也,至强以大。天之以动,地之以静,日之以光,月之以明。四时五行、鬼神人民、亿兆丑类、变异吉凶,何非气然?……莫不气之所为也。”(《潜夫论?本训》)

   正是在为气的作用,万物才能赋性成形。这在《淮南子》中多有论说。其《椒真训》云:“所谓有始者,繁愤未发,萌兆芽蘖,未有形埒垠,无无蠕蠕,将欲生兴而未成物类。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气始下,地气始上,阴阳错合,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被德含和,缤纷茏苁,欲与物接而未成兆朕。”这是说,万物本来是无形的,而能够有形,乃因于阴阳错合,经由一个未成兆朕——未成物类——未有形埒——最后赋形的过程。这是一个由形而上至形而下的顺过程。反过来,还隐含一个由形而下至形而上的逆过程,如同书《道应训》云:“材不及林,林不及雨,雨不及阴阳,阴阳不及和,和不及道。”总之,不论过程之顺逆,阴阳二气交合总是万物赋形的关键,此即所谓“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赢缩卷舒,沦于不测,终始虚满,转于无原”(《淮南子?本经训》)。

   也是因为气的作用,万物才能相生变化。如《淮南子?地形训》:“土地各以其类生,是故山气多男,泽气多女,障气多喑,风气多聋,林气多癃,木气多伛,岸下气多肿,石气多力,险阻气多瘿,暑气多天,寒气多寿,谷气多痹,丘气多狂,衍气多仁,陵气多贪;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湍水人轻,迟水人重,中土多圣人,皆象其气,皆应其类。”这是说水土之气生成人与物的质性。再如《淮南子?泰族训》:“牛马之气蒸生虮虱,虮虱之气蒸不能生牛马;故化生于外,非生于内也。蛇雄鸣于上风,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精之至也”。

   仍是因为气的作用,万物才能气类相感。如《春秋繁露?同类相动》:“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类之相应而起也。如马鸣则马应之,牛鸣则牛应之。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物故以类相召也”。这是说不同事物以气类相感召。同篇又云:“阴阳之气,因[固]可以类相损益也。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地之阴气亦宜应之而起。其道一也。……非独阴阳之气可以类进退也,虽不祥祸福所从生,亦由是也。无非已先起之,而物以类应之而动者也。……故琴瑟报弹其宫,他宫自鸣而应之,此物之以类动之也。”这是说不同事物以气类相感动。再如《淮南子?天文训》:“毛羽者,飞行之类也,故属于阳;介鳞者,蛰伏之类也,故属于阴。……火上荨,水下流;故鸟飞而高,鱼动而下。物类相动,本标相应。故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方诸见月则津而为水;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属,麒麟斗而日月食,鲸鱼死而彗星出,蚕珥丝而商弦绝。”这是说不同事物以气类相感应。又《淮南子?泰族训》:“夫湿之至也,莫见其形,而炭已重矣。风之至也,莫见其象,而木已动矣。……故天之且风,草木未动而鸟已翔矣;其且雨也,阴噎未集而鱼已喻矣。以阴阳之气相动也。故寒暑燥湿,以类相从;声响疾徐,以音相应也”。这是说不同事物以气类相应从。又如《论衡?言毒篇》:“鱼与鸟同类,故鸟蜚鱼亦蜚,鸟卵鱼亦卵,蝮、蛇、蜂、虿皆卵,同性类也。……毒螫之生,皆同一气,发动虽异,内为一类。故人梦见火,占为口舌;梦见蝮,亦口舌。火为口舌之象,口舌见于蝮、,同类共本,所禀一气也”。这是说不同事物以气类同本性③。既然人与物同属一气,那么气类相感的原理也适用于人。这是说,在人与物之间也有一种必然的运动关系。这种关系就是人对事物的感知,即基于气类相感的认知活动。在这样的认知活动中,气是人类与万物(即物与我)、精神与物质(即心与物)的连接态。而可注意者,此一连接态只是物理层面的,尚未触及人的心理;是知,两汉气感论仅触及感知成象的物理基础,人对事物的感知实为气类相感,而非心物交感。关于此,东汉晚期学人大抵形成共识,而在王符那里有完整表述。他申言气的作用后,接着说:“以此观之,气运感动,亦诚大矣。变化之[云]为,何物不能?所变也神,气之所动也。当此之时,正气所加,非惟于人,百谷草木、禽兽鱼鳖,皆□养其气。声入于耳,以感于心,男女听(之),以施精神。”(《潜夫论?本训》)质言之,所谓气感,就是气运行而感动人。气是施动的,呈积极态势;而人是受动的,呈消极态势。或者说,人的心智尚未从气一元论中突显出来。

   以上是就气感的一般原理而言。而在实时的感知成象活动中,人们的理论认知又同中见异,具体可讽。兹举数端来例说之

   认知一:《淮南子?览冥训》:“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故东风至而酒湛溢,蚕丝而商弦绝,或感之也;画随灰而月运阙,鲸鱼死而彗星出,或动之也。故圣人在位,怀道而不言,泽及万民;君臣乖心,则背谲见于天,神气相应征矣。故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涔云波水,各象其形类,所以感之”。这一例是说,现象界之物类相应、或感或动、神气应征、形类相象种种,是人的智识不能论知的,也是人类语言难以解说的。这就夸大了气感取象活动中智识的低能,而突显了现象界的自在性,从而要求放弃人的作用。这是一种最消极的气感取象理论。

   认知二:《文子?微明》:“圣人能阴能阳……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之无所困”。《淮南子?汜论训》敷衍其义而详说之:“是故圣人者,能阴能阳,能弱能强,随时而动静,因资而立功,物动而知其反,事萌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而无所困。”这一例是对认知一的救正,盖不甘人之冥漠无知,而虚设一超能之圣人,浑然与阴阳二气为一体。一旦圣心与阴阳为一体,气感取象就无所阻隔,心气相通,随触可得。这是一种理想化的气感取象理论。但若将圣心置换为人心,它的理想色彩就去除,而转释为普泛化的气感取象理论。其典型论例如《春秋繁露?王道通三》:“人生于天,而取化于天。喜气取诸春,乐气取诸夏,怒气取诸秋,哀气取诸冬:四气之心也”。又如《潜夫论?叙录》:“人天情通,气感相和”。

   认知三:《新序?杂事第四》:“钟子期夜闻击磬声者而悲,旦召问之曰:‘何哉?子之击磬若此之悲也!‘对曰:‘……臣不睹臣之母,三年于此矣。昨日为舍市而睹之,意欲赎之,无财,身又公家之有也。是以悲也。‘钟子期曰:‘悲在心也,非在手也,(手)非木非石也。悲于心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人君苟能至诚动于内,万民必应而感移。尧、舜之诚,感于万国,动于天地,故荒外从风,凤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这一例以击磬为说,悲伤之情在于人心,不在于击磬之手,更不在于器具木石,若能以至诚出之,则木石会应心而感动;以此推及人君治民,若至诚动于内心,则万民会应心而感移。此所谓至诚,是指心气精一,不染杂质④。即是说,倘若心气臻于至诚,就能发挥积极作用,成为气类相感的主导面,而呈现心气感物之态势。这是一种较积极的气感取象理论。

       二  气感取象的形制

   前文讲了,在气类相感的环境下,心的智识功能尚未突显出来。但这并非说,心智作用就不存在,或毫无意义。其实,气感活动丝毫离不开人工因素,没有心智参与就无所谓感知成象。只不过,心智作用限于消极受动地位,始终受制于气类相感。因而在气感取象活动中,人的心智呈一种弱化态势。

   这种弱化态势表现为气类相推,即遵循气类相感的原理,由此推及彼,由此推知彼,从而实现对事物的感知成象。此一义,《淮南子?说山训》论之尤详:“貔头愈鼠,鸡头已瘘,虻散积血,木愈龋,此类之推者也;膏之杀鳖,鹊矢中猬,烂灰生蝇,漆见蟹而不干,此类之不推者也。推与不推,若非而是,若是而非,孰能通其微!……孕妇见兔而子缺唇,见麋而子四目;小马大目,不可谓大马;大马之目眇,可谓之眇马,物固有似然而似不然者。故决指而身死,或断臂而顾活,类不可必推”。这里肯定了气类相推是认知事物的方式,但

   它并非总是有效的,而受制于两个方面:一是气类相感是神秘的,带有不可知性;二是人的智识并非全能,存有未知领域。这就使气类相推出现三种情形,一是可以由此物推知彼物,二是不可由此物推知彼物,三是未必由此物推知彼物。此种种情形表明,在心智弱化前提下,气类相推是有局限的。

   尽管有局限,但它仍被汉代人普遍运用,成为认知事物、感知成象的重要方式。如扬雄作《太玄》即称:“玄之赞辞,或以气,或以类,或以事之鼽卒”(《太玄?玄挽》)。其所谓“以气”、“以类”,就是指气类相推。对此,唐代王涯有解说:“玄之赞辞,推本五行,辩明气类,考阴阳之数,定昼夜之占,是故观其施辞而吉凶善否之理见矣”(《说玄?立例二》)。扬雄就是引用这一思致,来推演《太玄》八十一首及七百二十九赞。其显例如“周:阳气周神而反乎始,物继其汇”。司马光集注:“宋(衷)曰:‘汇,类也。‘光谓:万物随阳出入,生长收藏,皆阳之神也。岁功既毕,神化既周,而复反乎始,万物各继其类而更生也。”再如“戾:阳气孚微,物各乖离,而触其类”。司马光集注:“卵之始化谓之孚,帅之萌甲亦曰孚。然则孚者,物之始化也。阳气始化,其气尚微,万物之形粗可分别,则各以类生而相乖离矣,戾之象也”。

   气类相推亦见用于《淮南子》,其《要略》 总结 云:“《览冥》者……乃始揽物引类,览取挢掇,浸想宵类。”还见用于《孔丛子》,其卷下《连丛子上》载称,安帝永初二年,灾异叠见。皇上召见季彦,对曰:“夫物之相感,必以类推。其甚者必有山崩地震,乖气相因。其事不可尽论。”又见用于上引《论衡》中,前引《订鬼篇》那段奇幻文,以阳气相类推,将诸多事物及现象联缀起来:阳气——太阳之气属阳——太阳之气变化为妖——太阳之气中伤人为毒——火气属阳——龙为阳物——鬼色纯朱,而阳气赤,故鬼为阳气——蜚凶之类为火光,故蜚凶为阳——火热焦物,故阳气止集而树木枯死——言与火同为阳气,故童谣、诗歌为妖言——童子为阳,故妖言出于童子——天旱阳胜,而童与巫均含阳气,故大雩之祭要舞童暴巫——巫含阳气,故阳地之民多为巫——巫与鬼为同党,故巫者常为鬼巫……这是汉代气类相推最典型的用例。

   气类相推的目标,是要使混一于气的事物,可依气类推寻,显得形象可感,呈露某种意义,而最终被把握。此即进到推类取象或推类取义的阶段。关于取象或取义的 问题 ,汉代论者并无整齐划一的表述。有的将象与义混同,而不加区分;有的将象与义区分,而视为并列;有的将象与义细分,先象而后义;有的将象或义等同于气,而任其茫昧。

   先看关于推类取象之表述。在《京氏易传》中,京房推类取象的用例最为典型,其云“震:取象为雷……取象为阳”;“升:卦虽阴而取象于阳,故曰以阳用事”;“贲:泰取象,上六柔来反刚,九二刚上文柔,成贲之体,止于文明”;“贲:山下有火,取象文明”;“睽:阴消阳长,取象何比?惟阳是从。阴阳动静,刚柔分焉”;“兑:上木入兑,水火应之。二阴合体,积于西郊。冲震入乾,气类阴也。配象为阳,物类同也”;“咸:山下有泽,虚己畜物;阳中积阴,感于物也。阳下于阴,男女之道;内外相应,感类于象也”;“蹇:此五行相推,二气合,取象则阴阳相背也”;“归妹:五行考象,非合斯义。阴阳运动,适当何爻?或阴或阳,或柔或刚,升降六位,非取一也”;“离:是以体离为日为火,始于阳象,而假以阴气,纯用刚健,不能明照,故以阴气入阳,柔于刚,健而能倾,柔中虚,见火象”。此所谓“取象为雷”、“取象为阳”、“取象于阳”、“泰取象”、“取象文明”、“取象何比”、“配象为阳”、“感类于象”、“取象则阴阳相背”、“五行考象”、“始于阳象”、“见火象”云云,均是推类取象的具体表述,显示了着者的自觉认识。类似的用例也见于《淮南子》,且有时上升为 理论 认知,如其《要略》云:“《精神》者,所以原本人之所由生,而晓寤其形骸九窍,取象与天”;“《缪称》者……假象取耦,以相譬喻,断短为节,以应其小,所以曲说攻论,应感而不匮者也”。此所谓“取象与天”、“假象取耦”云云,已是对推类取象较成形的理论表述。

   推类取象的理致,除了集中表述于学术论着中,还广泛施用于汉代的精神生活里。如《白虎通?乡射》:“天子所以亲射何?助阳气达万物也。春,阳气微弱,恐物有窒塞不能自达者。夫射,自内发外,贯坚入刚,象物之生,故以射达之也”。这是汉代射仪所蕴涵的推类取象思致。再如《论衡?雷虚篇》:“《礼》曰‘刻尊为雷之形‘,一出一入,一屈一伸,为相校轸则鸣。校轸之状,郁律垒之类也。此象类之矣”。这是汉代文物所体现的推类取象思致。又如《论衡?纪妖篇》:“今一死于径,一妪哭于道,云白帝子,非实明矣。夫非实则象,象则妖也,妖则所见之物皆非物也,非物则气也。高祖所杀之非也。”这是用推类取象的理论来解说汉高祖受命之神异。还如《论衡?订鬼篇》:“鬼之见也,人之妖也。天地之间,祸福之至,皆有兆象,有渐不卒然,有象不猥来。……而世独谓鬼者不在妖祥之中,谓鬼犹神而能害人,不通妖祥之道,不睹物气之变也”。这是用推类取象的理论来解说汉代鬼神妖祥之迷信。

   再看关于推类取义之表述。在《太玄》中,扬雄推类取义之显例有:“争:阳气泛施,不偏不颇,物与争讼,各遵其仪”。司马光集注:“仪,宜也。阳气泛施平均,物皆争进,求遂其宜也。”还有“更:阳气既飞,变势易形,物改其灵”。又有“迎……次六:玄黄相迎,其意感感。测曰:玄黄相迎,以类应也”。司马光集注:“六为极大,感之盛也。白天地至于万物,君臣上下夫妇朋友,无不以类相感也。”此三例中的“仪”、“灵”、“感”诸字,均指事物以气类相感而推取的意蕴。类似的用例也见于《淮南子》,且有时上升为理论认知,如其《要略》云:“《诠言》者,所以譬类人事之指,解喻治乱之体也;差择微言之眇,诠以至理之文,而补缝过失之阙者也。”又云:“《说山》、《说林》者,所以窍窕穿凿百事之壅遏,而通行贯扃万物之窒塞者也。假譬取象,异类殊形,以领理人之意;解堕结细,说[脱]扞[释]抟困,而以明事埒[事]者也。”还云:“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则不知精微;……言君事而不为称喻,则不知动静之宜;言称喻而不言俗变,则不知合同大指;……已知大略而不知譬喻,则无以推明事。”此均为推类取义之种种情状。在《论衡》中,推类取义还被看成是认知的基本 方法 。其《实知篇》云:“凡圣人见祸福也,亦揆端推类,原始见终,从闾巷论朝堂,由昭昭察冥冥。谶书秘文,远见未然;空虚暗昧,豫睹未有。达闻暂见,卓谲怪神,若非庸口所能言。放象事类以见祸,推原往验以处来事,(贤)者亦能,非独圣也。……鲁侯老,太子弱,次室之女倚柱而啸。由老弱之征,见败乱之兆也。妇人之知,尚能推类以见方来,况圣人君子,才高智明者乎?……先知[之]见方来之事,无达视洞听之聪明,皆案兆察迹,推原事类。”此均是推类取义之实际运作。王充认为,认知能依循推类取义的方法,就无须达视洞听之聪明,也没有圣人、贤者和妇人之差别。

   推类取义的理致,除了集中表述于学术论着中,还广泛施用于汉代的精神生活里。或用于名字,如《论衡?诘术篇》:“其立名也,以信、以义、以像、以假、以类。以生名为信,若鲁公子友生,文在其手曰友也;以德名为义,若文王为昌,武王为发也;以类名为像,若孔子名丘也;取于物为假,若宋公名杵臼也;取于父为类,有似类于父也。其立字也,展名取同义,名赐字子贡,名予字子我”⑤。或用于释梦,如《潜夫论?梦列》:“凡梦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时、有反、有病、有性。……或言梦审矣,而说者不能连类传观;故其善恶,有不验也”。或用于造字,如许慎《说文解字叙》论六书,其中形声、会意、转注就引用了推类取义:“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或用于考释名物,如刘熙《释名序》:“夫名之于实,各有义类。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以之意。故撰天地、阴阳、四时、邦国、都鄙、车服、丧纪,下及民庶 应用 之器,论叙指归,谓之《释名》,凡二十七篇。至于事类,未能究备。凡所不载,亦欲智者以类求之”。或用于解说瑞应,如终军《白麟奇木对》:“盖六退飞,逆也;白鱼登舟,顺也。夫明暗之征,上乱飞鸟,下动渊鱼,各以类推。今野兽并角,明同本也;众支内附,示无外也”(《汉书?终军传》)。以上所云“连类传观”、“取譬相成”、“比类合谊”、“建类一首”、“以意逆志”、“各有义类”、“以类求之”、“各以类推”,均暗合推类取义之思致。

   以上汉代人所论,尽管表述多端,但总的意向趋同。即大都认为,取象或取义是气类相推的 自然 延伸,也是感知成象的最后完成,似可浑然称之为义象。义象,就是汉代气感取象的基本形制。关于义象之生成,汉代论者偶有程度不同的认识。早在《淮南子》中,义象的内涵已被朦胧认知,其《要略》云:“物之可以喻意象形者,乃以穿通窘滞,决渎壅塞,引人之意,系之无极,乃以明物类之感,同气之应,阴阳之合,形埒之朕,所以令人远观博见者也。”这是最早有关义象生成的论述,涉及了义象的物类之感、同气之应、喻意象形、引人之意等要素。稍晚刘向论 音乐 ,也涉及义象生成问题:“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唱和有应,回邪曲直,各归其分,而万物之理,(各)以类相动也”(《说苑?修文》)。这里对义象之生成作出动态描述,可解析为:奸声所含逆气—→感动人之逆气—→逆气相推成象—→兴起淫乐之意。这显然较前论更有条理。东汉王充则以实例说之:“成王之畏惧,犹此类也。心疑于不以天子礼葬公,卒遭雷雨之至,则惧而畏过矣。夫雷雨之至,天未必责成王也。雷雨至,成王惧以自责也。夫感则苍颉、奚仲之心,惧则左师、华臣之意也。怀嫌疑之计,遭暴至之气,以类之验见,则天怒之效成矣。见类验于寂漠,犹感动而畏惧,况雷雨扬轩[轷]覃盍之声,成王庶几能不怵惕乎?……然则雷雨之至也,殆且自天气;成王畏惧,殆且感物类也”(《论衡?感类篇》)。其大意是说,物以气类感动人,人以心意验见之。而所谓验见,就是以气类来示象。这些论说约略揭示了义象的基本内涵:它既是气类相感的产物,也是人的心意之显示。

   气感取象是一种特殊的用象形态。它与晚周观念呈象的形态不同。前者以气类相感为前提,通过气类相推而获取义象;后者以物类相近为前提,通过观念联属而呈示类象。物类的质性是稳定的,物类之观念联属便也相对稳定,故而物类与观念之关联往往配对成型。比如,说起鲲鹏这个类象,就会使人联想到自由逍遥,随意所适;说起天这个类象,就使人联想到清明在上,无所不覆;说起地这个类象,就使人联想到广厚无边,无所不载。虽然这些类象作为观念实体,脱落了实物形式,呈现为观念属性,显得较自由灵便;但这种自由灵便是有限的,因为人工始终受制于物类,无法超越质性相近之关联。而在气感取象活动中,人工作用虽也受限制,但气类相感较为空灵,事物间以气类相推就更显灵便,而使气类与心意之关联往往易于变通。比如《论衡?乱龙篇》云:“立春东耕,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锄;或立土牛。未必能耕也,顺气应时,示率下也。今设土龙,虽知不能致雨,亦当夏时,以类应变,与立土人、土牛同。”即是说,土人、土牛、土龙这类义象,作为顺气应时的载体,能够以类应变,达成或同或异之愿望。总之,两汉义象比晚周类象更加自由灵便。

   它也与魏晋感物生象的形态有异。后者以心物交感为前提,通过心与物游而生成意象。这意象为人所操控,可随心所之,而灵动超逸。正如《文心雕龙?神思》所云:“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同书《物色》亦云:“诗人感物,连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以与心而徘徊。”“玄解之宰”和“独照之匠”,即指自由之心灵;心灵自由而能窥寻声律和意象,就是随心所之。“随物以宛转”和“与心而徘徊”,即指心与物游;心与物游而能摹写气貌和声采,就是灵动超逸。与之相比,在气感取象活动中,心与物未成直接对待,而需气类来连接。这样,人心就受制于气类,而无法与物自由交感;则所取义象必赖气类相推,而不得随心所之,亦不够灵动超逸。如《礼记?乐记》关于“乐象”的描述,就充分体现了这种情状:“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类以成其行。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札,不接心术;惰慢邪辟之气,不设于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然后发以声音,而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奋至德之光,动四气之和,以着万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还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迭相为经。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气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⑥。这里的反情和志、比类成行、四气之和、血气和平、乐气从心、气盛化神云云,均照应了气感取象的原理,以突出乐象之气类相推;而不留奸乱、不接淫慝、不设邪气、顺正行义、五色不乱、八风不奸、得数有常、相成相生、迭相为经、和顺积中云云,则强调了义象推取之指向,以体现乐象之德义要求。至云“唯乐不可以为伪”,则强调人工的作用不该过甚,乐象不可随意被伪乱。总之,两汉义象未达魏晋意象之灵动超逸。

   三  气感取象的表形

   比照晚周类象及魏晋意象可知,两汉义象是颇具特性的用象形制。关于其特性,东汉王充作过积极探讨。《论衡?乱龙篇》以“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设土龙以招雨,其意以云龙相致”为话题,列举“以象类(说)”之十五验、“以礼示意”之四义,来充分展开论说。这“以象类(说)”和“以礼示意”恰好隐含了义象的两大特性

   (一)只求象类不求真是。《周易?乾》之“文言”有“云从龙,风从虎”语,其“阴阳从类,云雨自至”之理致为董仲舒循用,而有设土龙招雨之事。这本是合乎气类相感原理的,在西汉时期颇为流行。但其法流行既久,就有桓谭、刘歆诸儒对之质疑,以为土龙、土虎只是伪象,并非真龙真虎;而象类非真,气性异殊,不相感动,就不能招致云雨。对此,王充驳正曰:“夫以非真难,是也;不以象类说,非也。夫东风至,酒湛溢。[按酒味酸,从东方木也。味酸,故酒湛溢也。]天道自然,非人事也。事与彼云龙相从,同一实也。”这是说,气类相感因于天道自然,不拘人事常理。天道自然是为本体,在本体意义上,事物冥漠难知,人以气类相推,所取义象仅得其象类,不可得其真是;故气感取象只求象类而不求真是。王充还举例说:“有若似孔子,孔子死,弟子思慕,共坐有若孔子之座。弟子知有若非孔子也,犹共坐而尊事之。云雨之知,使若诸弟子之知,虽知土龙非真,然犹感动,思类而至。……孝武皇帝幸李夫人,夫人死,思见其形。道士以术为李夫人。夫人步入殿门,武帝望见,知其非也,然犹感动,喜乐近之。使云雨之气,如武帝之心,虽知土龙非真,然犹爱好感起而来。”貌似孔子之有若、道士虚拟之夫人,均非真人之复现,而为其人之象类;虽仅为象类,却可让人思类而感心。这就是说,象类与真是一样,也可以引发气类相感。

   王充由此而肯定象类之功能,称或能感动真是,或可替代真是,并举多例说明之。其一例:“客为鸡鸣,而真鸡鸣和之:夫鸡可以奸声感”。又一例:“夫龙与云雨同气,故能感动,以类相从:叶公以为[伪]画致真龙”。又一例:“神灵示人以象不以实,故寝卧梦寤见事之象,将吉,吉象来;将凶,凶象至”。又一例:“今县官斩桃为人,立之户侧;画虎之形,着之门阑。夫桃人,非荼、郁垒也;画虎,非食鬼之虎也:刻画效象,冀以御凶”。又一例:“钓者以[刻]木为鱼……起水动作,鱼以为真,并来聚会。夫丹木非真鱼也,鱼含血而有知犹为象至”。又一例:“(金翁叔)母死,武帝图其母于甘泉殿上……翁叔从上上甘泉,拜谒起立,向之泣涕沾襟,久乃去。夫图画非母之实身也,因见形象,涕泣辄下。思亲气感,不待实然也”。又一例:“涂车、刍灵,圣人知其无用,示象生存,不敢无也”。这些例子充分表明,义象因其象类功能,可不必依赖真是,而有相对独立性。

   (二)精神参与气感取象。前文偶已论及,两汉气论仅触及感知成象的物理基础,尚未触及人的心理。在气感取象活动中,人的心智呈弱化态势,人工作用不求过甚。人感知事物实为气类相感,气是积极施动的,而人是消极受动的。但这并不是说,人的精神意向就不能介入气类相感。当精神意向以气的形式呈现时,它还是可以参与气感取象的;只是不会成为义象的主导面,更不会以纯粹精神的形式直接呈象。此一隐微义,早就被王充体认到了。他以实例说:“李子长为政,欲知囚情,以梧桐为人,象囚之形,凿地为,以庐[芦]为廓,卧木囚其中。囚罪正,则木囚不动;囚冤侵夺,木囚动出。不知囚之精神着木人乎?将精神之气动木囚也?夫精神感动木囚,何为独不应从土龙?”此所举“囚之精神着木人”、“精神之气动木囚”,看似两种不同的精神形式,其实均属气的形式。因为在气类相感的认知前提下,囚徒的精神要附着木囚,必然以气的形式来实现。其区别在于,前者先将囚徒精神以气的形式殖入木囚,之后由囚徒与殖入木囚的精神发生感应;后者未将囚徒精神以气的形式殖入木囚,而由囚徒的精神之气与木囚直接发生感应。还有一例说:“匈奴敬畏郅都之威,刻木象都之状,交弓射之,莫能一中。不知都之精神在形象邪?亡[也]将匈奴敬鬼[畏]精神在木也?如都之精神在形象,天龙之神亦在土龙;如匈奴(之)精在于木人,则雩祭者之精亦在土龙。”此所举“都之精神在形象”、“匈奴(之)精在于木人”,均是指将精神以气的形式殖入木偶中。匈奴

   人无法射中郅都偶像,或是与偶像附着的郅都威武之气发生感应,或是与偶像附着的匈奴人敬畏之气发生感应。这两例都想努力证明,人的精神能以气的形式参与气感取象。

   但也有迹象显示,上述性状到王充 时代 有所新变。王充似乎率先察觉这一点,而举例说:“礼,宗庙之主,以木为之,长尺二寸,以象先祖。孝子入庙,主心事之,虽知木主非亲,亦当尽敬,有所主事。土龙与木主同,虽知非真,示[亦]当感动,立意于象。”用木主象类先祖,这做法流传已久。而用气感取象的原理解说之,则是王充的发明创造。所谓“立意于象”,就是将心意设立在木主里。至于心意如何设立进去,王充似乎没有明说。然据“土龙与木主同”、“示[亦]当感动”语推断,其说未出气类相感的范围;故知心意仍以气的形式设立,而非论者所云之意象创造。又一例说:“天子射熊,诸侯射麋,卿大夫射豹,士射鹿豕,示服猛也;名布为侯,示射无道诸侯也。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土龙亦夫熊麋布侯之类。”这里说土龙与熊麋布侯同类,也是以气类相感为认知前提,则该例所论不会超出这个范围。“礼贵意象”对应“熊麋之象”而言,“意象”不可解为意象,而应解为“立意于象”,也是说心意以气的形式设立于象;“示义取名”对应“名布为侯”而言,可与“立意于象”同解。故知“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是指人群身份等级之象类;而“礼贵意象,示义取名”,则指缘于象类之义象生成。这未超出气类相感的范围,也合乎气感取象之原理。由此可知,王充时代用象之新变,仅在于不以“气”来说义象,而不至于变化义象的质性。

   义象这两大特性,恰提供了义象连缀组合的理据;而义象之连缀组合,就是气感取象的基本表形。盖只求象类不求真是,可使义象脱离实物约束,而更显独立自足;而精神参与气感取象,就使义象随人心意调遣,而更显自由灵便。义象既独立自足,又自由灵便,就可多项连缀,组合构形,而具表意功能。

   对义象之独立自足,汉代辞赋家多有体认。如司马相如《长门赋》,描写一位宫娥,寂寞难耐,精神外淫,而生幻想,浮云、雷声、飘风、孔雀、玄猿、鸾凤,宫殿、厢房、玉户、榱梁、游树、瑰木……种种象类,纷至沓来,变幻游移,不可方物。这些义象取自物类,却不拘限实物,而成独立之形态;故作者称之为“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以下引汉赋均据《全汉赋》)。“仿佛以物类”,是指象类对真是之超越;而“象积石之将将”,则是义象不受拘限之情态。类似的情态也见于张衡《西京赋》:“虽斯宇之既坦,心犹凭而未摅。思比象于紫微,恨阿房之不可庐”。此以紫微来象类帝王之居所。还见于马融《长笛赋》:“尔乃听声类形,状似流水;又象飞鸿,泛滥溥漠,浩浩洋洋,长远引,旋复回皇”。此以流水和飞鸿来象类笛声。紫微、流水和飞鸿这些义象,均具有相对独立性。

   又如边韶《塞赋》,描写塞之规制:“本其规模,制作有式。四道交正,时之则也;棋有十二,律吕极也;人操厥半,六爻列也;赤白色者,分阴阳也;乍亡乍存,像日月也;行必正直,合中道也;趋隅方折,礼之容也;迭往迭来,刚柔通也;周则复始,乾行健也;局平以正,坤德顺也”。此以塞诸构件来象类多种天文及人文现象,显示了塞义象的丰富内涵。而这丰富内涵也表明,塞这个义象是充分自足的;故赋末 总结 曰:“塞之为义,盛矣大矣,广矣博矣。质象于天,阴阳在焉;取则于地,刚柔分焉;施于人,仁义载焉;考之古今,王霸备焉;览其成败,为法式焉。”此用盛大广博来描绘塞义象的自足性。

   基于自足性,义象就不会支离游移,而是完形的意义单元;基于独立性,义象就超越真是的拘限,可依象类来连缀组合。所以气感取象之表形,其实就是多个义象的连缀组合,而构形为完粹的表义单位。此一情节,汉赋的实例可资说明。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云:“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彷佛。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这是对灵光殿的描绘,其状貌千变万化,各有象类,实为多个义象连缀组合之载体。又蔡邕《笔赋》云:“画乾坤之阴阳,赞皇之洪勋;叙五帝之休德,扬荡荡之明文;纪三王之功伐,表八百之肆觐;传六经而缀百氏兮,建皇极而序彝伦;综人事于昧兮,赞幽冥于明神。象类多喻,靡施不协。”这里铺饰笔的描画功能,多种功能聚合一起,亦为多个义象连缀组合之特形。其

   所谓“随色象类”、“象类多喻”,就是指多个义象之连缀组合;而“曲得其情”、“靡施不协”,则指称意义单位构形之完粹。

   对义象之自由灵便,汉代辞赋家亦有体认。如孔臧《蓼虫赋》:“季夏既望,暑往凉还。逍遥讽诵,遂历东园。周旋览观,憩于南藩。睹兹茂蓼,结葩吐荣。猗那随风,绿叶紫茎。爰有蠕虫,厥状似螟。群聚其间,食之以生。于是悟物托事,推况于人”(《孔丛子?连丛子上》)。所谓“悟物托事,推况于人”,即将物事推况人事,依象类让两者连缀组合。又如扬雄《解嘲》:“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鸟,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此又将人事譬况物事,亦依象类让两者连缀组合。物事与人事之互相推譬表明,二者的界限可被突破,义象之连缀组合较为自由。

   而更有实例显示,义象之连缀组合也可被有效操控。张衡《东京赋》:“春秋改节,四时迭代;蒸蒸之心,感物曾思”。又傅毅《歌》:“陟景山,采芳苓。哀不惨伤,乐不流声。弹羽跃水,叩角奋荣。沈微玄穆,感物悟灵”(《艺文类聚》卷五十七)。所云“感物曾思”、“感物悟灵”表明,在气感取象活动中,“思”、“灵”等精神因素参与进来,会使义象之连缀组合更显灵便。故王符以“兴喻以尽意”来概述诗赋用象之表形(《潜夫论?务本》)。这表明,辞赋家对义象自由灵便的机能有所会解;因而,他们构撰辞赋,调用义象,连缀组合,构形表义,多能操控自如,显得多喻尽意。试以实例明之。枚乘《七发》描状游乐之靡丽皓侈广博,将宫观、禽鸟、鱼龙、草木、酒肴、伎乐多种物象连缀一体,而敷饰成游乐之极至。关于这群义象的调用,作者有自叙:“博辩之士,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离辞连类。”李善注引韩子亦曰:“多言繁称,连类比物。”又李周翰注曰:“言使博学辩解之士,陈说山川之原本,尽名草之所出,比象其物,而属文章,离别辞句,以类相次。”(《六臣注文选》卷三十四)他们都注意到这个义象群的连缀组合构形。还有贾谊《鸟赋》也很典型。该赋由鸟义象连缀起一系列象类:先是占书所云“野鸟入室,主人将去”之义象,再是万物流迁、形气转续、变化无穷之义象,再是夫差、勾践、李斯、傅说等 历史 人物祸福不测之义象,再是“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引发的天道不可预谋之义象,再是人与物互相转化、未始有极之义象,最后对比愚士与至人诸群类的不同生态而感悟“释智遗形”之义象。这些义象之连缀组合,构形为一个表意整体,从而展示赋的主旨,即等同生死祸福之达观。关于此一例,前人从不同层面早有评述。王充曰:“夫吉凶同占,迁免一验,俱象空亡,精气消去也。故人且亡也,野鸟入宅;城且空也,草虫入邑。等类众多,行事比肩。”(《论衡?遭虎篇》)此以“等类众多,行事比肩”来描述其义象之连缀组合,而以“俱象空亡,精气消去”来概说其气类相感之前提。孔臧曰:“季夏庚子,思道静居。爰有飞鹗,集我屋隅。异物之来,吉凶之符。观之欢然,览考经书。在德为常[祥],弃常为妖。寻气而应,天道不逾。昔在贾生,有志之士,忌兹鸟,卒用丧己。”(《孔丛子?连丛子上?鹗赋》)此以“寻气而应,天道不逾”来揭示气类相感对义象连缀之约束。葛洪曰:“贾谊在长沙,鸟集其承尘。长沙俗,以鸟至人家,主人死。谊作《鸟赋》,齐死生,等荣辱,以遣忧累焉。”(《西京杂记》卷第五)此以“以遣忧累”来显示贾谊精神意向之参与感知成象。

   若推而广之,类似情态也呈现在两汉的经艺、诸子及史乘等类着作中。综观这多方面的用象资料,可将义象连缀组合的主要类型论列⑦

   (一)同一物类的不同义象之类聚:如董仲舒《山川颂》:“水则源泉混混,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间,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鄣防山而能清净,既似知命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而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之谓也。”(《春秋繁露》卷十六)(二)多种物类的不同义象之推阐:如:《睽》之《大壮》:“鹰飞雉退,兔伏不起;狐张狼鸣,野鸡惊骇。”《无妄》之《明夷》:“千雀万鸠,与鹞为仇,威势不敌,虽众无益,为鹰所击。”(《焦氏易林》)

   (三)同一《诗》例类聚不同义象:如用《风?相鼠》之诗句类聚四个义象:(1)“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句类推孔子所称“人有三死而非命者,自取之也”义;(2)“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句类推“《传》”所阐述的人君降礼尊贤之义;(3)“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句类推君子用心之术“由礼”义;(4)“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句类推“《传》”所阐述的三不至义(即“不仁之至”、“不忠之至”、“不信之至”)(《韩诗外传》卷第一)。

   (四)义象相近的事物之借喻类比:如班婕妤《怨诗》:“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六臣注文选》卷二十七)

   (五)虚拟瑞物的多重义象之汇聚:如《韩诗外传》卷第八:“(黄帝)未见凤凰,惟思其象,夙寐晨兴,乃召天老而问之曰:‘凤象何如?‘天老对曰:‘夫凤象,鸿前鳞后,蛇颈而鱼尾,龙文而龟身,燕颔而鸡喙;戴德负仁,抱忠挟义;小音金,大音鼓,延颈奋翼,五彩备明,举动八风,气应时雨;食有质,饮有仪,往即文始,来即嘉成。惟凤为能通天祉,应地灵,律五音,览九德。天下有道,得凤象之一,则凤过之;得凤象之二,则凤翔之;得风象之三,则凤集之;得凤象之四,则风春秋下之;得风象之五,则凤没身居之。‘”

   (六)不同事物相近义象之汇聚:如《白虎通疏证》卷七《考黜》:“孝道纯备,故内和外荣,玉以象德,金以配情,芬香条鬯,以通神灵。玉饰其本,君子之性;金饰其中,君子之道。君子有黄中通理之道美素德。金者,精和之至也;玉者,德美之至也;鬯者,芬香之至也。君子有玉瓒柜鬯者,以配道德也。其至矣,合天下之极美,以通其志也,其唯玉瓒柜鬯乎”。

   (八)多则寓言之义象推衍汇聚:如《新序详注?杂事第二》汇聚了多则寓言,其中“庄辛谏楚襄王”章汇聚了亡羊补牢、见兔呼狗、青蛉蜚翔、爵之俯仰、鸿鹄嬉游、蔡侯南游等寓言,每两则寓言间用“XX犹其小者也”衔接,层层递进深入,而推衍汇聚成一个表义单元。

   (九)事物音声相近而义象类同:如《白虎通疏证》卷二《号》:“德合天地者称帝,仁义合者称王,别优劣也。……帝者,谛也,象可承也;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号之为皇者,煌煌人莫违也。烦一夫,扰一士,以劳天下,不为皇也。不扰匹夫匹妇,故为皇”。由上可见,义象之连缀组合是两汉用象的普遍现象。至于此时用象何以这样,则自有其种种因缘;而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用象制度自身之演变。夷考两汉用象制度的渊源, 自然 可追溯到晚周的用象,大约有两条路线可追索:(一)盖晚周以来学者解说经艺,所设经义不断增多会通,及至积累到足够的量,原有观念形态的用象不能统摄之,而需新的用象形制来调配。因而,义象之连缀组合乘势勃兴,而使丛杂的经义依类推衍汇聚。这以《韩诗外传》的用象情态最为典型。它或用某项经义来推衍某个义象,或用某项经义来推衍多个义象,或用多项经义来推衍某个义象。不过总的看,这条线索之演变是较低级的,可称为义类之推衍汇聚。

   还有更高级的演变,那就是(二)象类之推衍汇聚。盖晚周诸子论学立说,调用了大量观念形态的具象。这种观念具象急剧增多,并经组合构形之演练,其象类渐次被激活,不断附益汇通,原有的用象形制(即类象)不能统摄之,而需新的用象形制来调配。两汉人便移植前代用象资源,运用气类相感的原理,经由推类取象之运作,而衍生出众多新的义象。这些义象再经连缀组合,而构形为更大的表义单元,以供着论作文时调用。这以《焦氏易林》的用象情态最为典型。如其中的《屯》之《丰》卦辞:“黄鸟悲鸣,愁不见星,困于鸷鹊,使我心惊。”关于这首卦辞的用象情态,陈良运先生有精到的 分析 ⑧。他指出,焦延寿采用汉宣帝时孟喜传授的新占卜法,改造春秋时通行的变卦法(将一对别卦的上下卦离析,而得出四个经卦),而施行“卦自为变”之法。即将一个别卦的阴阳爻互换,变出另一个别卦。每个别卦有上下两个经卦,则每对变卦就有四个经卦。再将别卦的二至四爻、三至五爻析出,又可得两个经卦,则每对变卦共可析出四个经卦。这样,每对变卦就可析出八个经卦。以此解说《屯》之《丰》去其重复,便有七个经卦可供选用。而据《周易?说卦传》,《离》有“雉”象,可引申为鸟;《震》有“玄黄”之色,则“黄鸟”之象出。《兑》有“口舌”之象,《坎》有“忧愁”之义,则“悲鸣”之义象可得。《坎》又为水,可引申为云;《坤》有“阴”、“夜”之象,合而为阴云;《巽》为风,风吹阴云掩盖天空,则“不见星”之象出。《艮》有“黔喙之属”,为黑嘴鸟类之象;《兑》又有“困境”之象,即所谓“其于地也为刚卤”,则“困于鸷鹤”之象生。《震》又有“决躁”之象,则可引申为“心惊”。这里依气类相感原理推衍,使《说卦传》的观念具象转释为义象,再将众多义象连缀组合,而构形为新质的表义整体。《屯》之《丰》卦辞就是这样完形的。

   最后,借用唐代王涯论《太玄》用象形制的话,来概述两汉气感取象的主要内涵:“夫言有类而事有宗。有宗,故可得而举也;有类,故可得而椎也。故不得于文,必求于数;不得于数,必求于象;不得于象,必求于心。……夫极元之微,尽玄之道,在于首、赞之义,推类取象,彰表吉凶;是故其言隐,其方远,案之有不测之深,抽之有无穷之绪,引之有极高之旨。……《玄》之赞辞,推本五行,辨明气类,考阴阳之数,定昼夜之占,是故观其施辞而吉凶善否之理见矣”(《说玄?立例二》)。而可叹的是,后人似乎淡忘了两汉气感取象的形制。尽管也有人谈论感类、气感、连类、义类、义象等 问题 ,但在他们的文学史识中,已不甚明了两汉义象的特定内涵。比如,齐梁间刘勰着《文心雕龙》,广泛深入地评论了两汉文学,但对其用象形制却不置一辞。又如,晚唐皎然论取象、取义问题:“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义。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诗式》卷一“用事”条)。这是用当代文学观念解说《关雎》之比兴,不但未契《诗》篇用象之实际,更漠视了隋唐、魏晋、两汉文学用象之不同进阶。由此可见,两汉气感取象的故事消沉已久,其遗义不易从后世文学勾索,反赖学术论着存其梗概。

   注释

   ①本文所引原始 文献 ,凡字属衍误者,其校正字随后以“[]”出之;凡字属增补者,其增补字当位以“()”出之。

   ②参见饶龙隼《先秦诸子与 中国 文学》下编第一、二、三章,第387—532页,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8月版;《古代中国言?象?意结构之初形》,《文史哲》2004年第5期,第83—89页。本文凡论涉“晚周用象”、“观念具象”、“观念形态的用象”、“观念属性”等 内容 ,均 参考 该书、该文。以下不再注明。

   ③汉代的气类相感说固然有神秘色彩,但也有古朴的 科学 意味。这里将气类相感区分为以气类相感召、以气类相感动、以气类相感应、以气类相应从、以气类同本性等若干情形,就是试图用气的范畴来把握万物之运动关系。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将气类相感限定在万物运动的必然联系上,而排除事物运行的偶相遭遇。如王充的认识就达至这个程度,尝说:“月毁于天,螺消于渊。同类通气,性相感动。若夫事物相遭,吉凶同时,偶适相遇,非气感也。”(《论衡?偶会篇》)这里就将气类相感与偶相遭遇作了明确区分。

   ④“至诚”一词,早在战国中期即已出现。《孟子?离娄上》:“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赵歧注:“授人诚善之性者,天也;思行其诚以奉天者,人也。”依赵注而推寻,孟子之谓“至诚”是就人性善而言,指用人心之诚奉行天性之诚,出于诚而归于诚,即所谓心性合一也。及至战国晚期,“至诚”之义有所变通,见于《吕氏春秋?精通》:“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对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这里所言精通也就是至诚。只是语境转换了,不再谈论人心与天性合一问题,而谈论人心与外物感通问题,谓人若心气精一,

   就能与外物感通。此一义被刘向录入《新序》中,而以“至诚”一词概说之。

   ⑤关于命名立字之理致,清儒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叙》有详解:“名之与字,义相比附,故叔重《说文》屡引古人名字,发明古训,莫着于此。爰考义类,定以五体:一曰同训,予字子我、常字子恒之属是也。二曰对文,没字子明、偃字子犯之属是也。三曰连类,括字子容、侧字子反之属是也。四曰指实,丹字子革、启字子闾之属是也。五曰辨物,字子车、字子鱼之属是也。仲任仅谓取同义,未该之也。”这完全合乎推类取义的思致。虽是说春秋时人命名立字情态,却也是对汉代人相关认识之补注。

   ⑥“然后乐气从之”句,阮元校勘记:“惠栋校宋本同,闽、监、毛本‘气‘误‘器‘。”此从校勘记。又《礼记?乐记》:“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近世 研究 者往往据此而言汉代已有物感 理论 。若将之看成心与物以气类而相感,则基本上是对的;但若将之看成心与物的直接交感,则有理论拔高之嫌。因为《乐记》中的相关内容显示,这里的物感说只达到气类相感之认识程度。如云:“地气上升,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花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⑦关于义象连缀组合类型之区分,多少会受后人主观因素的干预;因而下列类型远非两汉义象调用之全部,甚至也算不上是精确到位。但从总体上看,它可显示今人对那段用象历程的追忆,因而还是有尝试意义的。

   ⑧参见陈良运《焦氏易林诗学阐释》第348—349页,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0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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