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危机的哲学透视

　　一、资本主义精神起源与现代资本主义精神危机

　　资本主义在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无不内在着资本主义精神。现代资本主义无疑是浓缩了资本主义的精神史和观念史。就资本主义的思想而言，其“物质化的现代性历史同笛卡尔为发端的某种主体性观念的展开并驾齐驱，这种观念在康德和黑格尔那里达到了巅峰。”以这种主体性观念以及以此为根本思想原则的自由、个人主义、理性等无疑是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驱张力和助推器。

　　现代资本主义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世俗化，实质上,这就是韦伯所指的现代性的祛魅过程。这种过程是伴随着合理性在社会的普遍化而深人展开的。韦伯的思想可以说是现代性资本主义合法性批判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他以犀利的视角，以资本主义精神为病灶对资本主义的科层化、官僚化、工具理性化等进行了深刻的剖析。韦伯找到了资本主义精神得以成熟的深刻根源，“只有靠永久不变的、经常不断的思索指导生活，才能战胜自然状态。根据这种新的伦理解释，当地清教徒接受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在韦伯看来，新教伦理是资本主义的精神实质，这种新教神孵化出了理性的极端形式，并且在广泛而深层次上渗透到资本主义经济生活当中去，总体上影响甚至决定了资本主义的经济行为。这种精神化为资本主义文化,成为资本主义的精神动力。在韦伯的思想进路中，禁欲、节俭是资本主义根本精神起点和旨归。好逸恶劳、寻欢作乐、贪图享受是清教禁欲主义祸根。在这样的教义中，辛勤劳作、持之以恒、细致理性等是天职。“把追求财富本身作为目的是极应谴责的，但是若作为从事一项职业劳动的果实而获得它，那便是象征着上帝的赐福。”甚至这也是上帝给安排的职业。就是说，在现代资本主义的形成过程中，正是因为新教的这种带有信仰色彩的职业精神，注重勤俭劳作、反对欺诈、忠实履行这种天职的精神，才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这样,就形成了资本主义的一种精神传统，财富可以合理地通过劳作来获得和积累，可以理性地用于需要，但不可以以享乐主义为目的,或奢侈地消费。“为财富而追求财富被斥为贪婪、拜金主义等等，因为财富本身是一种诱惑。”因此,按照资本主义精神逻辑，勤俭劳动、禁欲地消费、大量地获利和创造物质价值,其结果必定是资本的积累。“这种宗教思想，必定是推动我们称之为资本主义精神的生活态度普遍发展的、可以想象的、最有力的杠杆。”WI6S正是因为这样的撬动力，即禁欲的理性、精细规划的理性、自我克制的理性、勤检劳作的理性等,才造就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生活规范，同时也造就了资本主义经纪人。

　　与韦伯相比，还存在着资本主义的另一种根源学说。这就是维尔纳?桑巴特的资本主义起源的观点-资本主义的灵魂在于奢侈，奢侈才是资本主义走向现代性的根源。资本主义是奢侈的产物。与马克思的观点也不尽一致，他认为，马克思所阐述的由于市场的扩大才加剧了资本主义的扩张，是消费才导致了资本主义制度并推动了资本主义的成熟。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精神之根是犹太教而非如韦伯所说的新教中的加尔文教。他的逻辑是，因为奢侈，才有了对消费的精神驱动，从而影响着工业生产的组织化。也正因为奢侈，工业品生产有了资本主义的组织形式。桑巴特对奢侈进行了界定：“奢侈是任何超出必要开支的花费。”在谈到人的感官享受与奢侈与消费的内在关联的时候，指出：“所有的个人奢侈都是从纯粹的感官快乐中生发出来的。任何使眼、耳、鼻、舌、身愉悦的东西都趋向于在日常用品中找到更完美的表现形式。而且恰恰是在这些物品上的消费构成了奢侈。”尽管桑巴特的犹太教的资本主义精神说,犹太教与资本主义世俗化的资本主义奢侈的生活方式之间关系的解释等，并非令人十分信服。但他却恰当地描述了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和组织方式，以及资本主义精神的世俗化过程。这也是资本主义走向异端和异化的重要表现之一。桑巴特的奢侈学说，不经意地与弗洛伊德的心理体验的性感快乐，德勒兹的生产性根源有了语义上的相似。又与鲍德里亚的消费本能论的解释有着共同的支点。

　　尽管韦伯、桑巴特、马克思或者鲍德里亚他们之间关于资本主义形成原因有有所不同。但是，他们对资本主义形成和走向成熟的模式的探查都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尤其是，这些启示在今天看来，都与现代资本主义的矛盾和危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贝尔所阐述的那样，“在这种从宗教到文化的基本变化之后，存在着意识上的奇特交叉，尤其是在人类社会表达行为的意义中的奇特交叉”追本溯源，从现代资本主义的表现形态和文化表现来看，现代资本主义的精神缺失也许是上述原因的必然结果。

　　二、现代资本主义的合理化危机

　　现代资本主义危机的根源是多方面的。自韦伯提出资本主义合理化理论以来，合理化问题就成了探讨和反思以及诊断现代性症状的一种重要的话语和方法。在某种意义上，资本主义的合理化已成为现代资本主义危机的代名词。

　　站在资本主义体系本身的角度审视，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方式以及它所表现出其他特征无疑是合理的。就资本主义所凸显出来的理性特征而言,在资本主义的合理化过程中，如科学理性追求的严格计算、合理解释、准确测量和预测、实证性的思维、社会层面的科学进步等突出表现了资本主义的合理化特征。但伴随着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诸如技术理性、科学理性、经济理性等借助其合理性的形式已经超越了其本身的基本属性和范围。它们已经具有了在现代人类生活和社会等各个层面的具有普遍化特征的方法论属性，从而在更深层次、更广泛层面上影响着人的行为模式以及社会的组织形式。事实上，资本主义精神与资本主义化的极端理性形式都为所谓的资本主义社会形式的合理化铺平了道路。然而，恰恰是资本主义精神与极端理性的普遍化、形式化、技术化、意识形态化等已经使这种合理化演变成了非合理化。因此，“清教伦理不仅引发出积极入世的功业追求，而且通过一种非理性的价值承诺，无意识地促成了信徒的世俗行为取向的合理化。”t5]这种合理化在韦伯看来，它迎合了新教伦理主张的节俭、筹划、精打细算的人生价值信仰。然而，在默顿看来，正是因为新教在超验的神圣和人类行为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从而成了科学的一种动力，实现了理性与信仰的并行不悖。从此，使这种合理性走向了世俗化，并演变成功利主义的工具，理性自然也就具有了工具理性的形式和功能。韦伯以理性为出发点，马克思以商品为出发点，桑巴特从奢侈出发来阐述资本主义的本质。理性是去魅的，商品是市场化的，而奢侈是欲望化世俗化的。其本质上都是合理化危机的怂恿者。

　　随着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这种合理化通过市场调节、价值秩序的颠倒、科学振兴等实现了现代意义上的合理化形式。我们姑且可以将其视为合理化危机的初级阶段。韦伯在分析合理化过程的时候，运用了两个不同的合理化概念。他以多元的合理性来指认宗教和形而上学世界观向现代性意识的转化。哈贝马斯对此解释为，“现代社会特有的意识结构源于文化合理化，而文化合理化包括认知、审美表现以及宗教传统的道德评价三个部分。有了科学和技术、自律的艺术和自我表现的价值以及普遍主义的法律观念和道德观念，三种价值领域就出现了分化，而且各自遵守自己特有的逻辑。”w

　　西方思想家如伽达畎尔、海德格尔、阿伦特、阿多诺、德力达、吉登斯、鲍曼、贝尔、哈贝马斯等，对现代资本主义合理性的批判是尖锐的，都在不同程度上触及到了资本主义危机的根源。实质上，现代资本主义靠的都是那种所谓的、异化了的合理化。正是合理化的变异才使得获利或消费成为人的目的；也是因为这种合理化在获得了民主的面具后才使得人的行为都格式化了；也是因为这种合理化导致了民族国家的普遍形式下发生了灭绝种族的大屠杀。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由于理性的主观化导致科学、道德、艺术全面墮落；“理性已堕落为工具理性,成为自我保存和非理性统治工具”的时候，哈贝马斯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理性是否完全堕落为工具理性，是否成为单纯的谎言、是否成了为实现统治辩护的意识形态,不应诉诸历史哲学的推论，而应该通过经验的研究。”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哈贝马斯的态度是温和的，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他的“交往理性”在这种资本主义合理化危机面前的无能为力。单就经验的视界来看，资本主义这种合理化已经成为了统治人类的枷锁。当代西方许多思想家，在对当今的全球化、社会发展问题、文化和人的问题进行分析的时候都间接或直接地触及到了现代资本主义合理化危机的某些病因，但都未能从根本上找出资本主义合理化危机的内在根源。真正找到资本主义合理化危机的病根的是马克思。马克思在缜密剖析整个资本主义制度体系和形式的不合理性的基础上,形成了完整的诊断资本主义危机症状的思想体系、社会分析方法以及解决资本主义危机问题的思想进路。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为我们提供了解决资本主义这种合理化危机的思想形式。

　　三、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历史客观性

　　由美国华尔街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危机，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波及全世界，有人将其称为“金融大地震”，也有的将其比喻为“金融海啸”。无论如何去描述或比喻都不为过，因为它严重地破坏世界经济体系的结构，扰乱了原有的世界经济甚至政治秩序。

　　此次金融危机不过是资本主义危机的历史再现。与以往不同是，从波及范围和深远程度上它对当今世界的影响效果更为惨烈，对人民的生活的影响更为深刻。并且，可以断言，资本主义危机并非就此终结,将来还会以这样或那样等不同的形式而爆发。因为，资本主义自身固有的顽疾决定了资本主义危机爆发的规律性和周期性。只要资本主义存在着，它就会必然将其弊端表现出来。

　　关于美国的金融危机的诱因，比较一致的看法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由于美国银行违背了金融业的最基本的法则,将资金贷给了许多没有能力还贷的人，导致投放在次级抵押贷款市场上的大量资金无法及时回流,造成了银行资金周转的堵塞。同时，由于维系美国经济运转的是消费，特别是以信用消费来促进经济增长。一旦银行资金的运转的链条出现断裂，信用消费就会失去效力。而没有消费，企业就无法组织生产，导致大量失业。其次,通过信用关系生成的虚拟经济本身不生产价值，其基础是实体经济,并最终受实体经济的制约，一旦过度扩张，单纯依赖期权交易，就会背离实体经济基础的限制，就会成造成巨大的泡沫的破灭,致使经济体系整体的坍塌。再次，从制度角度看，资本主义私有制对物质财富的无限欲求，决定了资本主义不会消除而只能加剧其固有的矛盾，当矛盾加剧的时候就会爆发危机。此外，对于此次危机的微观分析也较全面和透彻。但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此次金融危机并非仅仅是美国的危机，也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危机，同时表现为世界性的危机，而根本上是资本主义本质决定的发展模式的危机。

　　四、资本主义的本性决定了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历史客观性。

　　第一，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注定了资本主义必然发生经济危机。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集中体现在它的经济模式和消费模式上。就资本主义的经济模式而言，可以将其概括为这样几个运行机制：⑴对“需要”和使用价值的超越的机制；⑵一种自然选择模式的自由竞争机制；(3）风险经济的运行模式;⑷“追求自己的物质利益”合理化的功利主义的价值观为核心的经济模式。这样的机制其结果是“市场经济超越了‘需要’与‘使用价值’，就使市场经济获得了高速和无限度增长的可能性。但同时也为进行无限度的挥霍性生产和挥霍性消费奠定了基础。一旦社会在经济上背离了使用价值和需要，生产和消费都将失去任何限制”。W73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对于无限财富欲求的增长无疑是个巨大的驱动力。其结果必然导致贫富的两极分化。财富会越来越高度集中，社会消费乏力，使得社会有效需求不足，从而弓I发经济动荡。此次金融危机只是个表象,它所反映的深层矛盾是现代资本主义的本质，即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一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的贫富分化悬殊的矛盾。就当前的危机来看，新自由主义起到了将其矛盾放大和加剧的作用。美国政府和相关金融机构放松对资本市场的监督和管理，听任、放纵和鼓励华尔街的种种贪婪和冒险行为，造成了世界性经济危机。西方?26?资本主义国家尤其是美国不但缔造了强大的“财富帝国”，同时也缔造了绝大多数的经济学诺贝尔奖获得者。但没有哪一位能对资本主义危机开出药方。因为，他们不能改变现代资本主义的本性。

　　第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早已宣告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历史必然性。对异化的批判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一个切人点。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异化的批判贯穿于对资本、商品和货币的批判之中。通过对资本、商品和货币等的批判，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缺陷，并由此来揭露现代资本主义对人性剥离和扭曲的本质。同时，马克思沿着社会基本矛盾决定社会形态的更迭和社会历史的变迁的科学理路,揭开了资本主义必然导致人与人的关系、人与劳动、人与社会等相互之间异化的谜底。马克思在剖析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非合理性必然导致生产资料、劳动产品以及工具性大机器与人性的对立时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劳动条件和劳动产品具有的与工人相对独立和相异化的形态，随着机器的发展而发展成为完全的对立。”马克思将对现代资本主义的批判和人的发展问题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逻辑地、历史地联系在一起，并以此来指认资本主义存在危机的历史必然性。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根源性和必然性就在于不可破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马克思指出，“社会生产发展同它的现存的生产关系之间日益增长的不相适应，通过尖锐的矛盾、危机、痉挛表现出来。”并且“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发展的、与人口相比显得惊人巨大的生产力，以及虽然不是与此按同一比例的、比人口增加快得多的资本价值（不仅是它的物质实体）的增加，同这个惊人巨大的生产力为之服务的、与财富的增长相比变得越来越狭小的基础相矛盾，同这个日益膨胀的资本的价值增殖的条件相矛盾。危机就是这样发生的”。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危机是资本主义体系瓦解过程中的矛盾激化的反应。在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者福斯特看来，资本主义的长期危机必然导致“在阶级异化日益加剧、剥削和资本主义特有的不平等之上，我们正面临着这种制度本身的严重分裂。”这种分裂通过转嫁矛盾，以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形式，使整个世界为其承担其制度失败的后果。

　　第三，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也是由其精神本性决定的。事实上，在资本主义危机的背后，在更深层面上无非是其精神本性的反映。因为，资本主义金融、市场、货币、生产的无政府主义等等各种矛盾，不外乎是其精神的社会化和物化形态而已。它们内在着在榨取人民大众财产和剩余价值上的贪婪、残忍和无度。“只有精神分裂才是资本主义的决定界限。这是因为，只有精神分裂才能使各种流动处于自由状态。这种流动是资本主义自身发展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也能够造成资本主义的灭亡。”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也使得马克思的对现代资本主义的顽疾做出了科学的诊断。从现代社会历史形态展开的外在形式的流变来看，当代的商品拜物教的灵魂非但没有得到拯救，反而是变本加厉、愈来愈具有普遍的抽象性和控制力了。事实上，资本主义的一切矛盾和危机都可以从资本主义精神根源上找到原因。“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内在矛盾。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生产过程都是由欲望生产所推动的，是资本流和劳动流的结合。另一方面资本主义又必须通过公理系统来束缚这种生产的冲动，而资本主义所产生的这种束缚又是内在于生产过程的。”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真正是切中了现代资本主义精神本质的要害。

　　                         李国俊，周启超，魏坦

　　                  (东北石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大庆精神研究中心,黑龙江大庆163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