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
批判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特征,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将社会批判与自我批判有机融为一体的典范。就社会批判而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要批判所向实质是资本主义商业文明,这种批判主要包括对劳动成为商品、劳动力商品化的批判,对资本的批判和对货币的批判。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对人的物化和异化的揭露,对我们深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关于人的自由和解放思想具有重要的意义。在我们发展市场经济的今天,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精神无疑是十分必要的。
批判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特征,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朽的生命力之源和当代价值的重要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将社会批判和自我批判有机融为一体的典范,就社会批判的实质而言,它是从问题意识出发和社会现实的一种对话,是用肯定进行否定,是一种辩证的分析,它所体现的是一种人文关怀。马克思的社会批判所向主要是作为市场经济的特殊形式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作为一种发展经济的手段和经济运行模式,其实质是一种商业运作模式,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实质上就是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这种批判充分表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基于对社会历史发展的深刻洞察之上,以追求人的自由和解放为价值取向。
一
从人类历史发展的视角来看,商业的出现是人类的一大进步,商业的出现和发展是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马克思并不拒绝商业文明,更不主张退回到原始状态。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分析,是以科学的辩证法——唯物主义辩证法为依据的,而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本质就在于它“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理解。”[1]这决定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态度是双重的:一方面马克思看到了资本主义商业文明反映了人类文明进步的要求和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人类走向自由与解放的“必经之点”,人们不能漠视和排斥这种文明。另一方面,马克思看到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本身“不仅受它的种种‘问题’所困扰,而且受其‘成就’所掩盖下的问题所困扰”[2]19。马克思所关注的就是资本主义成就下所掩盖的问题,而“问题意识”与批判意识密切相关。马克思主义哲学把资本主义所存在的问题作为关注的焦点,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注重批判的原因所在。本文将以马克思所关注的资本主义商业文明下所掩盖的问题为讨论中心,在论及资本主义商业文明下的物和各种现象时将只注重马克思对其批判的一面,而对其成就与在历史上的进步意义将不加论及。
二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商业文明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具体说来,以私有制为经济基础的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商品、货币和资本就如同是它的代名词,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主要就是紧紧围绕着这些最常见的物和现象给人所带来的异化和物化而展开的。
第一,对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力)商品化的批判。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是一个商品拜物教的社会,它把一切关系都变成买卖关系,一切东西都表现为交换价值,就连作为人的自由生命表现的劳动也成为商品。而当劳动(力)成为可以买卖的商品就会出现以下的几种情况:(1)劳动(力)表现为交换价值并同其他任何商品一样受经济规律的调节和支配,人完全被物化了。而且像其他任何商品一样,以出卖劳动力为生的工人同样受到市场方面的一切波动的影响。就是说,工人的生产和生活受到需求和供给的调节。如果劳动力的供给大大超过需求,那么一部分人就要沦为乞丐或者饿死,只有找到买主工人才能生存。(2)劳动(力)成为商品,把人变成了劳动的动物,使人丧失了自己的重要本质特征。马克思认为自由自觉的劳动本来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个重要特征,可是当它像其他任何商品一样成为一种商品时,出卖劳动力的工人丧失了这一本质特征,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居住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3)劳动表现为异化劳动。马克思认为,劳动本身不是异化的,只有当人的劳动及其劳动产品表现为商品时,异化劳动才出现。在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条件下,劳动的异化性质主要表现在,“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因此,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他在不劳动时觉得舒畅,而在劳动时就觉得不舒畅。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因此,这种劳动不是满足一种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种手段。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3]54-55(4)劳动的目的仅仅在于增加财富。劳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体现和发展自身丰富性的重要手段,但当它成为商品,它的不同于其他一般商品的能增值的特性就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劳动成了只是增加财富的手段和工具,劳动的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的发展的维度被消解了,导致“物的世界的增值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从这个角度来看,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是一种“人为物而牺牲的”反人制度。“人被贬低为一种创造财富的‘力量’”。人变成了物,劳动仅仅是一种物的生产力。而在马克思看来,把人仅仅当作增加财富的生产力是对人的极大侮辱。所以他指出:“劳动本身,不仅在目前的条件下,而且就其一般目的仅仅在于增加财富而言,在我看来是有害的、招致灾难的。”[3]13
以上表明,在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条件下,当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本身所具有的自由特性被剥夺了,工人完全受外在的经济规律的支配,劳动本身为外在的目的所控制,劳动仅仅成为谋生的手段,出卖劳动力为生的工人仅仅是生产工具,是一种生产要素,是物而不是人,工人在劳动中不再表现自己的自由意志和审美观,这是人的异化,这是对人本身的价值和尊严的贬低。
第二,对资本的批判。马克思认为,资本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购买的权力”,使劳动成为一种特殊的商品。资本最重要的特性是它能增值。资本总是出现在货币的形态上,第一个新的资本总是以货币的形式投入商业运作之中的,但是只有当货币成为能生出钱来的钱时,货币才成为资本。资本是能生钱的钱,这种特性决定了“资本有一个唯一的生命冲动,那就是增殖价值,创造剩余价值,用它的不变资本、生产资料,吸收最大可能量剩余劳动的冲动。资本是死掉了的劳动,像吸血鬼一样,必须吸收活的劳动,才能有生命,所吸收得愈多,它生命就愈活跃。”[4]资本一旦支配活劳动,就只是按照利润最大化的原则来要求和组织劳动,使作为商品的所有劳动服从于资本的增殖这一目的而不再自成目的。可见所谓的“资本的文明的胜利”,就是使死的物完全统治了人,资本不仅行使对他人劳动的支配权力,资本的支配权力也同样支配着资本的拥有者——资本家本身,它使工人和资本家都苦恼,工人为生存而苦恼,资本家却为死的资本的增殖而苦恼。
第三,对货币的批判。与对物的依赖性基础上的人的独立性相一致的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最一般的物就是货币。货币的特性的普遍性是货币的本质的万能,货币具有购买一切东西的特性,因此,它被当成万能之物。正是这种特性使作为手段出现的货币,成为主宰人的“世俗的上帝”。货币使人以“商业博爱”的胸襟千方百计在别人身上唤起新的需要,甚至发明各种“奴才的艺术”,不惜把自己贬低为满足他人需要的手段,去诱取他人口袋里的“黄金鸟”。这就是金钱支配下的“博爱的商业”“可爱的商业”。当货币越来越成为商业文明下的唯一目的,这种利益的导向和诱惑使一切社会关系都转化为货币关系。
总的来说,马克思认为货币拥有神奇的魔力,货币的这种力量具体表现在:一方面,对于拥有货币者来说,“凡是我作为人所不能做到的,也就是我个人的一切本质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我凭借货币都能做到”[3]144。另一方面,对于没有货币的人来说,他虽然有需求,但他的需求是纯粹观念的东西,因为只有以货币为基础的需求才是“有效需求”。
另外,人的社会权力和社会地位是由其拥有金钱的数量决定的,而与个人本身怎样无关。在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货币拥有的权力就是货币拥有者的权力。正如施蒂纳所指出的:在金钱统治着的世界里“一个无财产的贵族和一个无财产的工人作为挨饿者在政治上均是不起作用的:出生与劳动与此无关,而是金钱万能”[5]。但是,无论你本身是一个怎样的人,一旦拥有了一定的货币你就拥有了一定的社会权力。决定你的社会地位的也不再像封建社会那样是你的出身,而是你的腰包里藏着这一秘密。这样,法律、道德、宗教等,就全都成了掩盖货币占有者的“偏见”,而使不占有货币的人成为社会生活中“边缘化的人”。
人的社会关系转化为物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人们信赖的是货币而不是作为人的自身,个人表现为为了某种纯粹外在目的而牺牲自己本身,个人颠倒地表现为商业文明自主发展并实现利润的工具。在这个金钱至上的世界里,钱是一切事物的普遍价值,它剥夺了人本身的价值,而当货币能带来更多的货币时,另一个人的“世俗上帝”——资本就出现了,这赋予货币以无穷的魅力。货币的这种无穷的魅力紧紧地控制住了人,使这个金钱主宰的世界成为目的与手段颠倒的世界,即人与金钱关系颠倒的世界。总结对货币的批判,马克思将它视为一种“颠倒黑白的力量”。
三
追求人的自由和解放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终旨趣和一贯主张。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虽然站在自我意识的立场上,但实际上却是在为人的自由做论证。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具有强烈的政治自由主义倾向,批判封建专制制度,反对政治暴政,追求政治上的人的自由和解放是他的奋斗目标。《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继续高举对封建专制制度进行批判的大旗,把对宗教的批判作为一切批判的前提,主张将对宗教这一“副本”的批判变成对现实社会这一“原本”的批判。马克思主张“推翻”使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一切关系,这是马克思创建自己全部学说的真正的出发点。此后,马克思把哲学批判的重点转向了资本主义商业文明下所掩盖着的问题。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实质上是他以往批判的深化和继续,这种批判虽然并不能为我们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下所掩盖的问题做出全能的解释,但它能够极大地开阔我们的视野,能够帮助我们深刻地洞察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生活中的症结所在,而且从这种批判中,我们能够深刻领会马克思的关于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思想。
首先,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的批判旨在说明,在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条件下,人本身的发展不是目的,相反,物、财富才是目的。由于物成为目的,人反而成为手段、成为外在目的的奴隶,因此人是不自由的和处于异化状态之中的,这种不自由和异化主要表现为:货币对人的主宰,资本对劳动的吞噬和支配,是人对人以物的方式的统治。伴随着商业文明而来的这些紧箍咒,说明了“文明的奴隶毕竟还是奴隶”。正是基于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人的异化和物化的情境,在批判和反思现代商业文明所掩盖着的问题的基础之上,马克思确立了以人的自由和解放为基本特征的共产主义理想,表明了自己哲学的价值取向。用共产主义理想这一肯定形式来否定现存的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为资本主义社会“向何出去”指出了方向。虽然共产主义理想的实现是一个长期的、漫长的历史生成过程,但“命名尚未出现的事物就是破坏现存事物的魔力”[6],共产主义理想就具有这种魔力,它将现在与未来沟通起来,它作为一种价值理想和批判理论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反观和校正自己的历史活动的根据、标准和尺度。
其次,从马克思的整个社会批判的发展脉络来看,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不仅包括要从精神奴役(宗教的奴役)和从政治暴政(封建专制制度)下解放出来,而且应该还包括从经济暴政即从物的支配和奴役(深层体现为人对人的奴役和支配、民族对民族的压迫和剥削)下解放出来。人的自由和解放是“彼岸世界”对人统治的消亡,是人对人支配、统治的结束,是物对人的主宰、奴役的终结。人的自由与解放就是“人类终于不仅超脱了它由少数压迫者进行社会统治的被奴役状况,而且也超脱了纯人类的行为活动中的非人化状况”,它“最终指明了人类的双重胜利:对阶级统治的胜利和对异化畸变的胜利。”[2]47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的自由和解放的理想诉求,是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社会不把人本身作为目的的批判,是对人为外在目的所控制和主宰所造成的人的异化、畸形、物化的控诉和否定。
综上所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所做的批判,其实就是对市场经济的批判,也就是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所做的批判。市场经济作为一种发展生产力的有效手段,它并非只能与资本主义制度相结合,这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在今天,当我们发展市场经济时,我们无须为马克思对市场经济的批判性分析而感到困扰,因为马克思批判市场经济并不是因为它没有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而是因为它没有解放人。虽然马克思对市场经济批判的许多具体结论已经过时了,但他对市场经济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所保持的批判精神在当下却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因为在今天发展市场经济所造成的人的异化状况依然存在。毫无疑问,发展市场经济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必要的选择,但却并不是一种无须加以批判的选择。在发展市场经济的同时,对它可能带来的各种弊端保持一种清醒的批判意识,为人的自由和解放扫清障碍,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主要任务之一。
作者:徐丽霞 来源:学理论·上 2015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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