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呼啸山庄》的和谐之美
一百多年以来,《呼啸山庄》就像来 自英格兰北部荒原的一阵强劲的风,它带着荒原的气息,透着神秘的魅力,精灵般地在人间舞蹈,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评论家和读者去探寻它的诡异眼神和曼妙歌声。艾米莉在《呼啸山庄》这“一出灵魂的戏剧”中,给我们展示的正是一种野性的释放和激情的昂扬,但这种切人灵魂深处的震颤却被认为是英国文学中极不和谐的音符——充斥着嘈杂的病态心理和颓废色彩,是一部杂乱无章、凌乱不堪的作品。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作品被越来越多的评论家和读者所接受,戴维·塞西尔说:“《呼啸山庄》是维多利亚时期唯一的一部没有被时间的尘土遮没光辉的小说。唯有它,今天仍和写成之初一样使我们激动。”“如果《呼啸山庄》给人以杂乱无章的印象,这种混乱只是在我们的思想里,而不在艾米莉 ·勃朗特那里。”“她展望世界 ,看到这个世界分崩离析、杂乱无章感到她内心有一股力量,要在一本书里把它统一起来。”最终,恐怖的崇高与美的纯净融合 ,丑恶的狰狞与瞬息的魔力相契 ,她表现了浪漫主义文学中一切最好的东西,并使它们达到了和谐完满的境界。
一、情景交融,物我合一
艾米莉是那样善于表现大 自然给予人的朴素的喜悦 :希克厉在呼啸的晚风中的狂喜,凯瑟琳欣赏金雀花的忘情,小凯瑟琳为在摇晃的榆树枝上消磨了一个夏 日而快活得如痴如醉。因而尽管故事是阴郁的,但一点都不是病态的,所以无论主人公们如何暴戾狂放,却在洁净清新的晨光的照耀下,在纯净凛冽的寒风的吹拂下,闪现着一种年轻、粗犷、不可抗拒的魅力。
艾米莉以深邃的洞察力关照着她深爱的荒野,而这荒野也正是她心 目中宇宙的缩影,这是一个封闭的、自我满足的世界,而这个小世界又由两个截然不同的微观世界——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构成。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分别代表着人们生存状态的两极——风暴和宁静,当这两极遭遇时, 必然会发生激烈的碰撞和冲突。凯瑟琳首先把风暴引进了画眉山庄 ,并且为这宁静的文明而狂喜不已,生命的本性在异质环境的吸引下瞬间逆转。凯瑟琳愤怒地质问:“是谁来拆散我们,请教?……人世间有多少林敦,一个个都化为乌有 ,我也不答应抛弃希克厉 ,啊 ,那不是我原来的打算——那不是我原来的意思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 ,凯瑟琳的“自 我”被画眉山庄的精神气质所改变,环境的变异作为一种外部力量推动着性格的矛盾运动。凯瑟琳为此付出了生命,但依旧没有平息两个世界 、两种力量的较量。而小凯瑟琳和小林敦关于如何度过七月中酷热的一天的谈话 ,实际上就是对两种生活方式的论争。小林敦认为“最愉快不过的办法是来到原野中央,在石楠丛生的高坡上一躺,从早到晚就躺在NJL不动……就算是他的十全十美的、天堂般的幸福了。”但对小凯瑟琳来说,“最快乐的是坐在一株沙沙作响的绿树上摇荡……整个世界都苏醒过来了,陶醉在疯狂的欢乐中。”小林敦对恬静生活的向往和小凯瑟琳对闪烁与激情的向往,分别代表着画眉山庄和呼啸山庄的生活方式与精神气质。那么小凯瑟琳将父亲的温顺平和与母亲的桀骜不驯结合起来,才使得两个世界最后的统一成为可能。在狂暴的冲突之后,安宁的幸福降临了,小凯瑟琳与哈里顿的结合,将在世的所有美好推向极至——活泼健康、坚韧强壮。他们幸福地生活在画眉山庄——尘俗的优雅殿堂;而凯瑟琳与希克厉历经艰辛的挣扎与追寻 ,终于安宁地栖息在他们生生世世的精神家园——呼啸山庄。新的和谐重新建立,一切狂放的悲愁缓缓消失了。
文本中动荡不安的情绪和各种奇特现象的神秘意蕴与情节的发展环环相扣,弥漫着骇人的气息,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希克厉出走的那个夜里,狂风暴雨大作,电闪雷鸣,宅子一角的树倒下并且打垮了烟囱,砖石、煤火轰然而下,这种狂暴不驯的 自然力,表现着希克厉粗野的生命力和内心的愤怒。而在凯瑟琳死去的清晨,晨曦通过房间的百叶窗静寂的透进来 ,淡红色的光线温和柔润,凸显而出死亡仿佛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超越境界,既然生是陷入永劫不复的痛苦挣扎中,那么唯有死才使得灵魂跃出尘寰的局限,进入永恒自由的精神家园。当希克厉追随他心爱的凯瑟琳离开这个尘世之时,整夜倾盆大雨涤荡席卷着荒原 ,希克厉躺在凯瑟琳小时候住过的柜式床中,手伸向打开的窗户,这是一种对于吁请的回应 ,死亡消靡了他们之间的界限,带来长久而牢固的结合。
艾米莉一生中很少离开生她养她的那个阴郁的约克郡荒原,她挚爱荒原有如生命,带着本能的喜悦投身到追求的狂喜中去 ,“在她眼中,最幽暗的石楠丛会开放出比玫瑰还要娇艳的花;在她心里 ,铅灰色的山坡上一处黑沉沉的溪谷,会变成人间乐园。她在荒凉寂寥的处所找到许多开怀的乐趣 ,而她胜过一切、最最热爱的是——自由。”荒凉幽寂隔绝尘世的旷野激发起艾米莉心中的深沉伟大的情感,而她以敏感的心灵及其超乎寻常的想像力,表现了自然与人的默契。
二、梦幻现实.迂回合一
戴维·塞西尔说,“艾米莉是个神秘主义者。她一生 中曾几次有过一时的幻觉,仿佛她的眼睛看到了凡人的眼睛所看不见的超自然的现实。这是她所有的经验中最最深刻的她正是根据这些瞬间的幻想去设想人类社会并赋予了她一种新的意义。这些瞬间的幻想是她描绘生活所依据的哲学基础。”因而在文本中,艾米莉将梦幻与现实巧妙地连结在一起,形成一种摄人胆魂的力量,梦幻辉映着现实的光芒迂回曲折而又具有一种逼人发肤的真实感。
我们是通过洛克伍德先生的梦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凯瑟琳和希克厉的爱恨恩怨的,他在翻阅凯瑟琳日记的时候昏然入梦,梦中洛克伍德伸出手臂去抓捣乱的树枝 ,却抓住了一只冰冷的小手。“我眼看怎么甩也摆脱不掉这个小东西就把她的手腕向碎玻璃上拉,来回的磨擦 ,直到淌下的血水浸透了被褥”。这大概是小说中里最为残忍的情景。而这个凶残的场面出现在谨小慎微的洛克伍德的梦境之中,他的经历平淡无奇,感情上并无任何促动因素,所以他做此凶梦缺乏任何戏剧情节上的必然动机。他睡在像棺材一样的柜式床里,那床的嵌板隔绝了外物对心灵的干扰,他应该能成功地将黑暗势力阻隔在外面,却依旧摆脱不了鬼魂的纠缠,由此说明了那种势力不仅自发地存在于客观世界的外部 ,即有形的玻璃窗外面,而且也白发地存在于内部,甚至存在于最不移情的心灵当中。在这里窗子是一种隔阂,表现了“自我”与“本我”的分裂,既然凯瑟琳认同了那个“非我性”的社会 ,于是活着复归就永远不可能实现。即使她想以死摆脱这种漂泊、隔绝的命运 ,也只能通过玻璃窗向里张望,但是却不能到里面来;而悲痛欲绝的希克厉,尽管他有巨大的力量 ,也只能够向着苍茫的夜色嚎啕呼唤,却不能真正地到外面去。直到希克厉死去时,窗户洞开 ,打通了一个通道,使他们最终不受阻碍地、平静地结合。
“天堂不像是我的家,我哭碎了心,闹着要回到人世来惹得天使们大怒,把我摔了下来,直掉在荒原中心、呼啸山庄的高顶上,我在那儿快乐得哭醒了。”在凯瑟琳的梦境,林敦家就是那舒适而安逸的天堂,凯瑟琳在这里建立了文明的“自我理想”,但是长期压抑使得她厌倦了这种沉 闷的生活,因为这里没有她赖以生存的精神元素。她的生命力量源源不断地出自于荒原中心、呼啸山庄 ,那里有“本我”最为淳朴的本质在呼应。“上帝创造的整个宇宙万物,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精神的和物质的,都同样是某种有生命的精神元素的表现。在一方面,是可以称作风暴的元素——严峻、无情、狂暴和充满活力的元素;在另一方面,是宁静的元素——温柔、仁慈、消极和顺从的元素。”这两种元素显然是对立的,然而却并不冲突。他们不过在追寻贴合自己生命的元素,是一个和谐的整体中不同的组成部分。
当病逝前的凯瑟琳在迷狂的支配下 ,有过几次想像性的体验 ,她告诉耐莉“壁橱靠着墙壁,在原来的老地方”,而这个黑柜子是在呼啸山庄的卧室里 ,“可不,真有点儿怪——我看见里面有一张脸”,这实际上是镜子中映出的她自己的面孔。凯瑟琳认不出镜中的自己说明对于“非我性”世界的认同已对她产生了异化,从某种意义上讲,镜 中的脸实际上是凯瑟琳对“超我”模仿而获取的“自我”,当耐莉再三地提醒“那就是你本人呀,林敦太太”,她才重新回到现实的秩序中来。它们揭示了凯瑟琳对在呼啸山庄难以忘怀时光的怀念,她想重新回归野蛮、顽强、自由的灵性的自我。
然而艾米莉在描写这些离奇的梦幻与迷狂时,并不带给人一种晦暗不明、鬼影绰绰的氛围,也不是极端虚无缥缈的,她驾驭极强的想像力书写出坚固而清新的文字,因而我们看到了刁蛮任性的凯瑟琳与在梦中出现的凯瑟琳一样的真实。画眉山庄是坚固的石造建筑,而不是天堂中云雾缭绕的宫殿。当我们在自然与超自然的平面上转换时,并没有心悸的震动感,由此我们不得不惊诧于艾米莉大胆的创意与细腻的构思,敏锐的感悟与直率的表露。
尽管全文中充斥着如此激烈的冲突:爱与恨、文明与野蛮、忠贞与背叛、复仇与回归,但在艾米莉的笔下,一切不和谐的因素都完美地统一在人物灵魂的深处,统一在引人情醉的景中,以及在似幻非幻的梦境。艾米莉在近乎平淡无奇的文字中,盈满旺盛的生命力,在轻陕的低语里,倾诉着激烈复杂的情绪,把难以捉摸的微妙气氛和全面爆发的激情融汇在一起,使得我们历经百年,仍听得到完美和谐的回声,嗅得到美妙安宁的春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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