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的迷宫》:民主的地下王国的研讨
西班牙电影《潘神的迷宫》讲述了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事。《潘神的迷宫》是由吉列尔莫·德尔托罗导演执导的第二部反映二战题材的成人童话。故事发生在二战期间,12岁的小女孩奥菲丽娅随即将分娩的母亲卡门去北部与身为法西斯军官的继父维达会合。母亲临近生产却又患病在床,继父的暴戾残忍与法西斯对游击队的种种暴行,让奥菲丽娅压抑痛苦,孤独的奥菲丽娅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聊以自慰。在奥菲丽娅的幻想中她遇到迷宫中的潘神,得知自己是地下王国的公主,并为重返地下王国开始了一系列冒险。
一、情节的线索与构造
电影《潘神的迷宫》虽然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在较大程度上遵循了此类电影的荒诞基调,但在拍摄上的处理却使得著作变得更为出色。影片巧妙地采用了双线并行的叙述方式。影片在叙述过程中,一边是奥菲丽娅找到迷宫后,在歧路之书的指点下,勇敢地与树洞里贪婪的蟾蜍斗争,又偷偷地从吃孩子的女巫那盗取匕首,一边是继父维达领导的法西斯小部队对共党的搜捕、围剿,两队人马激烈的拉锯战。一边是奥菲丽娅所主宰的地下迷宫世界,一边是奥菲丽娅自己所无法控制甚至处于被控制地步的世界,双线叙事交叉进行,起到了互文的作用,也使得故事在具体讲述时不显得单调,丰富了情节内容,为影片提供了极大的张力。
不同于一般小说或电影的双线叙述,影片中的两条叙事线更像是被绑在那座以潘神命名的迷宫上,迷宫从奥菲丽娅进入法西斯大本营后展现在我们面前,这座迷宫真实存在,因为女佣告诉奥菲丽娅要小心别在里面迷了路,而后奥菲丽娅在精灵的指引下又看到了这座迷宫不为人知的一面。可以说,奥菲丽娅的两个世界的叙述是从这样一座带有神秘色彩的迷宫中拉出轨迹而得以延伸的。这座迷宫亦实亦虚,带来一种诡异的美感。随着故事的不断推进,属于失控世界的继父维达追着奥菲丽娅和她的小弟弟进入迷宫,影片节奏骤然加快,而后继父开枪打死奥菲丽娅,两条平行的叙述线交叠在了一起,这样的叙述模糊了现实与梦幻的界限,带给人瞬间的错愕感,从而使得魔幻主义的写实性得以更深刻、更真实地体现出来。并且叙述线的交汇并不意味着叙述的完结。当继父抱着儿子走出迷宫的一瞬,原本汇于一个焦点的叙述线又开始发散——继父走出迷宫后被共党包围打死,而奥菲丽娅的血打开了地下王国的大门。这样的叙述,在完成整个故事的同时,让我们在思考魔幻色彩所映出的现实残酷之时看到了一丝希望,使得这部影片在用魔幻深刻鞭打现实同时让人有了些许勇气,缓解了因现实照进理想时所造成的窒息感,因而整个叙述就使得主题探索更深刻。
在结构安排上更值得一提的还有开头的设置。带着琥珀色的暗黑里,只有奥菲丽娅倒在血泊中的特写。苍白而血腥的画面定下了这样一个悲哀而沉重的基调,奥菲丽娅空洞而大睁的双眼,时不时急促的呼吸,包含一种不甘和控诉,暗含对法西斯摧残生命的批判。并且这样的开头引发极为强烈的悬疑感,更有一种引人入胜的感觉。
二、角色分析
整部影片以女孩奥菲丽娅为主要人物,可以说是围绕着她的行动,人物一一登场。
奥菲丽娅,现实中一个活得小心翼翼而又无辜的女孩儿,甚至因为爱幻想显得有些神经质,面对侩子手身份的继父不知所措,初次见面错用左手打招呼,被继父发现藏在母亲床下的曼德拉草如惊弓之鸟般啜泣。她不止一次地询问被现实摧残的人,问他们是否相信童话,答案毋庸置疑。于是现实的压抑让她选择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在这个国度里她不再是懦弱而渺小的存在,不再是可怜的寄居于施暴者而苟且活着。在那有人期待着她,渴望着她,她是拥有神权的公主。她是勇敢的,她能杀死寄居在无花果树下贪婪的蟾蜍,她能从凶暴的无眼女巫那里得到拥有能力的匕首。在那母亲不再是惨死的代孕工具,在那里父亲还活着。
可是也是这种幻想,最终让她丢了性命。她最终死于保护弟弟还是成全自己的矛盾中,这一切如此震撼。同样在莎翁《哈姆雷特》中王子所爱慕的姑娘也叫奥菲丽娅,哈姆雷特为了复仇佯装发疯,将她抛弃。后来,王子又杀死了她的父亲波隆尼尔。双重打击下奥菲莉娅陷入真正的疯癫,最终在攀折花朵的时候失足溺水而死。“奥菲丽娅”如同一个魔咒,莎翁的奥菲丽娅去追逐花朵而死,而潘神的奥菲丽娅在追求自己的理想国时死了。其实奥菲丽娅要求的不多,只是一点爱与安定,而这些在法西斯主义统治下是绝对不能得到的,只有在与之相对的民主的世界里能得到,因为那里人人平等,不再有肆意的奴役和掠杀,于是她选择相信潘神,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但她选择相信,相信地下王国所能带来的美好。奥菲丽娅其实才是一个真正理想主义的膏肓病人。她躲过继父带着弟弟走进迷宫的时刻也是她将自己处决的时刻,深受纳粹主义观念影响的继父把继承人看做一切,奥菲丽娅的行为彻底激怒惹恼了他,他仅剩的一点耐心消耗殆尽,最终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在所有人物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继父。他是一个法西斯极端狂热分子。他自认为追杀共党是他存在的意义所在,他自信于自己逼供的手段,残忍狠毒。他每天作息固定,每次都要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随时准备为他狂热的理想而死。维尔文的父亲也是纳粹,他一直记着父亲死去的时间,并为自己能死在战场上而感到光荣,希望自己死去的时间也能为自己的儿子所铭记。因而他不惜一切代价,残忍地以静养的名义让身怀六甲的妻子坐着长途军车和自己会合,只为了让儿子出生在自己身边。对他来说妻子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因此在妻子面临难产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用妻子的生命换取儿子的诞生,同样在他看来,奥菲丽娅只是个碍眼的拖累。可以说在他身上集中了纳粹典型的疯狂因子,整部影片并没有关于他人性化一面的表现,是一个典型的扁平人物。他唯一在乎的儿子也不是他出于血缘的疼爱,而是他将儿子视为自己“伟大”事业的见证者,是他的法西斯理想的人格化,而最后当这个理想被共党夺走,子弹穿透脸颊,当然也喻示这样一种疯狂的瓦解。
三、 潘神的象征及主题寓意
《潘神的迷宫》将这样一个晦涩的童话选择放在了1944年这样一个时间。从1936年西班牙内战开始,西班牙就处于一个动荡时期,共和派和保皇派为争夺政
权打得不可开交。弗朗哥带领的保守派打败共和派,昭示着西班牙法西斯政权的最终确立。在二战爆发期间,西班牙虽对外长期保持中立政策,在国内却一直奉行极其恐怖的统治。弗朗哥对长枪党以外的党派,尤其是共产党、社会党党员,大肆搜捕、关押,甚至处死,而且还使用阉割刑和绞刑。而1944年的西班牙也并没有因为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战争即将胜利而脱离佛朗哥政府的法西斯独裁政权桎梏,整个西班牙继续笼罩在内战的巨大黑幕下。弗朗哥政府军队为巩固政权仍旧对国内共产党员和民主人士展开疯狂的围剿和屠杀。可以说,这样一个背景设置自然饱含对法西斯的控诉与批判。但潘神的希腊神话人物设置以及影片中共和派游击队的行为却让我们有了另一种思考。
潘神原为希腊神话中的神,从文艺复兴高举人文主义大旗开始,古希腊罗马的文化形式就被赋予自由主义的象征意义,是理性人用以反抗天主教专制统治的文化体系。同样的专制高压政策下,潘神的出现意味着自由主义的游走。然为什么选中潘神作为这样一个神圣的自由的象征?在古希腊神话中,神灵千千万万,且英俊的、伟大的神不胜枚举,潘神不仅长相丑陋,是半神半兽的半神,而且乐于亲近女色,纵欲成性,被喻为午后的沉欢。传说他每天看管着宙斯的牛羊群,却不敢与众神们一起放声歌唱;他一直对神殿里弹竖琴的仙子有爱慕之心,却不敢向她表白……潘神不名一文,他又害羞又自卑,也几乎没有什么法力。而在《潘神的迷宫》里这样一个形象却出乎意料地代表着最伟大最神圣的自由民主。并且潘神在希腊文里为pan,pan是panic的词根,即慌乱之义。由此我们可以透视出在内战中所谓的自由民主是如此的华而不实,披着庄重人权的外衣,内里却早已糜烂不堪,它拥有神权的光圈,却总是无法满足人们对神权的需要,这样的民主它唯一能做的只是接受供奉,诱惑着人类前仆后继,如同神话里潘神用最廉价的芦管却做成能吹奏最动听的乐曲的笛子。
不同于德、日法西斯,弗朗哥曾宣扬着假意的公正与民主,以理性的名义建立起完备的行政系统,结果却只是为了更好的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其对共和派及民主党派的血腥屠杀是不争的事实。而另一边作为受害者的共和派们呢?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帜,却做着和法西斯军官一样的暴行——在枪战胜利后进行惯例的巡查,发现奄奄一息的敌人会无情地举起枪补上一枪。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所谓的人道主义,正如继父所说:“这里的人有一个错误的观念,他们觉得人都是平等的,但问题是战争已经结束了,而最后我们胜利了,如果我们只有杀光这些人才能巩固胜利果实的话,那我们会把他们杀光的,就是这样。”在1944年的西班牙,民主精神已经面临混沌,究竟什么是民主?当共和派举起枪支指向弱者的一刻他们已经迷失了,变得和法西斯一样,拥有了一个“正确观念”,人不再是平等的个体,而是筑城之时随意丢弃的石块,这个正确的观念正是刺向民主的最锋利的剑。民主派为了什么而在抛洒热血?是为自由的目的而牺牲还是自由需要牺牲而去牺牲?他们肩负着西班牙共和制的未来,可是他们失去了初衷,他们忘了目的地,迷失在骇人的恐惧与挣扎中。如同奥菲丽娅讲给她尚未出世的弟弟的那个玫瑰花的故事,玫瑰花有永生的能力,但它的枝却有毒,人们谈论着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却对永生的渴望缄口不语。当神圣的民主已变成共和派的一个代号,成为保皇派攻击的箭靶,党派之争就只是一场死亡与生存的可怜游戏。当军官用枪指着那个脖子中枪的哑游击队员时,游击队员对黑洞洞的枪口拼命地抗拒,让我们看到了懦弱,我们不能说我们一定比他勇敢,但这是褪去民主光环下的平民,不再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失却了像巴黎黑色星期五的民主共和人的传承。医生曾经问游击队队长在打败维达之后游击队将向往何方,队长眼神中流露出的迷茫顷刻间流露出他们理想的迷茫,并不是维达将他们困在了这片北部的小树林里,是他们自己画地为牢,因为民主不知要去向何方,他们举步难行。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民主与自由实则还未真正照进现实。共和制在西班牙只是昙花一现。这也是潘神为何总在幽暗的夜色中出现,对地上的一切不管不顾,带给奥菲丽娅幸福的宫殿只存在于地下,希腊民主文明神圣的光辉本不该如此晦涩与潮湿。因而,潘神的象征意义正是不成形的自由民主。虽然它未成形,却带来了灾难。当自由民主还未成熟,其本身便是一种诱惑,身为人类维护自身权利需要的奴仆,民主自由逾越了自身的权限。当潘神一面恭敬地对着奥菲丽娅行宫廷礼仪,一方面却伸着扭曲的手指对她说什么都听我的时候,当人们为奴仆所描述的光鲜亮丽所迷惑,而并未真正去了解它的实质,对民主理想言听计从,成为他的奴仆的时候,他就将自我囚禁在了自己编织的幻想世界不能自拔,这样的民主永远只能埋藏于地底,只是作为在夜深人静之时人们脑中的灵光一现。当潘神递给奥菲丽娅那本名叫《歧路之书》的书时,我们明白了这就是民主信仰的歧路,这柄只存在于幻想当中神权之杖最终将法西斯的枪口对准了奥菲丽娅,这就是1944年脆弱的民主——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潘神的迷宫”的寓意不仅仅是民主与希望的宣扬,不只是对法西斯的批判,更是一种对民主存在意义的反思。从中,我们能窥见诸多隐忧。有维尔文带领的法西斯部队对人权的肆虐践踏,有奥菲丽娅的极端理想的破灭,有共党游击队甘为民主的奴仆的固步自封,有高举自由民主大旗的潘神的惆怅离去。时隔近70年后的今天,潘神的迷宫是否还存在,当看着影片里的这些那些的时候,我们也看到影片之外的世界——那些所谓的民主,那些过分宣扬的自由,这为民主而民主,为“民主”而举起枪支的、局部战争不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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