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者”中重塑“自我”——论安部公房的《
作者简介:徐振强(1986年),男,汉族,山东省临沂市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院,在读研究生,学士学位,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
摘 要:《砂女》是日本存在主义文学的经典作品,作者安部公房在作品中揭示了“自我”在“他者”世界中孤独、绝望的生存状态,指出迷失的“自我”只有在与“他者”反复的斗争中,才能超越“自我”,重塑“自我”。
关键词:自我;他者;迷失;重塑
中图分类号:G4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2)08-0000-02
安部公房(1924-1993)是战后日本最具声望的作家之一,与大江健三郎一起被看作是日本存在主义的代表作家,其长篇小说《砂女》发表于1962年,次年获日本第十四届读卖文学奖,又在1968年获法国最优秀外国文学奖,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1964年获戛纳国际电影节特别奖。由此可见这部作品的受欢迎度。日本评论界普遍认为,《砂女》体现了安部文学的最高成就,是存在主义文学的经典代表作,不仅在日本现代派文学中占重要地位,而且被翻译成二十几种文字,在世界文学中也占重要一席。
《砂女》揭示了“自我”在“他者”这个荒诞世界中孤独、绝望的生存状态及“自我”的重塑。自我与他者是对意义互相指涉的概念,他者就是站在自我的对立面上一切非我的事物,自我、他者是个复杂的哲学命题。他者可分为人格性他者和非人格性他者两种类别。[1]在非人格性他者中他者被自我对象化,他者成为被自我大量感知的对象,自我认识的是部分的他者,两者间是主客体的关系。而人格性的他者与自我却是主体与主体间的关系,“对方拥有和自我一样的人格,但是又不等同于自我,是我的对手”[1],也就是说他者不再是由我的观念加工过的他者,自我面对的始终是整体性的他者。人格性的他者与自我间充满张力,两者相互制衡,建立起一种“相互主体性的关系”[2]。他者这一概念多是在人格性意义上进行认识和使用的,自我与他者处在制衡状态中,两者进行持续不断的斗争,一方总是试图掌控另一方,当力量优势偏向其中一方时,原有秩序被打破,这时另一方全力反抗,直到新秩序的建立,如此反复。但如果出现不合理因素,就会危及到制衡,就像处于危机中的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被他者异化,主体性消失,人处于孤独、绝望的生存困境中,人的存在本身受到挑战。存在主义文学主要探讨的就是危机中自我存在的问题。《砂女》给我们呈现的是迷失在他者中的自我进行的自我拯救,自我重塑。
一、迷失自我
《砂女》讲述一个叫仁木顺平的中学教师,因厌倦平时单调枯燥的生活,一天利用休假到海边沙丘地带采集昆虫标本,不料错过回城的汽车,只能就近投宿。他在沙丘地带发现一个奇怪的村庄,村民住在沙丘形成的沙洞的底部,而且依靠绳梯上下进出。他被带到一个寡妇家投宿,当第二天要走的时候发现没有了绳梯,更让他不解的是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面对疑问沙洞女子总是沉默无语。在沙洞每天的工作就是“清沙”,因为沙具有流动性,如果不天天清理,房屋就会被掩埋,且只有清沙,村公所才会配给食物和水。主人公认为在现代文明社会这是非法监禁行为。在诉说无用的情况下,他开始了几次逃跑计划,但都没有成功。他最后将“希望”放在乌鸦身上,捕到乌鸦,然后将自己信息带给外界。乌鸦没抓到,绝望中的他却发现了在这荒漠化的环境中如何屯水,并发明了一套屯水装置。这让他大为兴奋。在女子因为宫外孕被送往医院,绳梯被放下,自己有机会逃走的情况下,他又选择留下,要将贮水装置告诉村里人。七年时间过去了,仁木仍没被找到,法院最终判定他为失踪者。
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却揭示了存在的哲学命题。安部公房以主人公逃离原来的生活环境来到沙丘村庄及在沙洞中的生活来象征隐喻当时日本社会和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存在状态——迷失自我。二战以后,日本国民在重建家园这一共同理想的指引下,将全民聚集在一起,走出战争阴影,恢复经济发展的集体意识压倒个体的生存意识。但到了1960年代,日本经济获得高速发展,成为经济强国,随之现代社会危机凸显出来。物质社会的兴盛并没有给个体带来幸福的期望,相反人变得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甚至不认识“自我”,“他者”带给“自我”的是孤独、绝望。
主人公仁木过的是毫无希望的生活。在经济社会个体所从事的职业是对自我确认的重要证明。仁木没有从工作中看到希望,“学生们每年都像河里的流水,从自己身边越过奔流而去,只有教师老是必须留下来,像深深沉在河底的石头。‘希望’只是对他人说的东西,而不是自己所梦见的东西。”[3]他与妻子感情冷漠,“结婚已经整整两年零四个月了,他们之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拉锯战。”[3]工作是无望的,家庭生活也没有温馨和睦的氛围,自我与世界充满敌意。仁木外出被看作是纯粹的逃亡,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也没有告诉他的同事,“他就是想让那些在日常灰色生活中,连皮肤都发灰的家伙们发发急,这是再好不过的有效手段了。”[3]他选择无声的消失方式,就是为了“打击”别人。这是一个多么冷漠、压抑人的世界,就像作品中提到的“美比乌斯圈圈”[3]的东西,“就是将一条纸带绞一下,然后将在纸带背面的一端,粘在纸带表面的一端,形成一个环,即一个‘不分表里’的空间。”[3]在这样一个空间里自我是找不到存在的,自我的一切行为都不过是维持作为动物层面最基本的生存欲求,而不具有更高的意义。工作是获取物质生活资料的手段,妻子或女人只是满足性欲求的工具。
沙洞是现实社会的隐喻体。仁木没有逃离出“他者”的魔掌,“沙子的流动绝无休止。静静地、实实在在地侵犯着地表,吞噬着地表……”[3]仁木与沙女必须不断地清沙,才能保证不被淹没,才会有水有食物。因为没有绳梯,而且瞭望塔上的人时刻监视着,他很难逃脱。他与沙女有过肉体关系,但只是原始欲求,为了逃跑他甚至威胁过沙女。为了生存不得不反复清沙,村里缺少壮年劳力,诱骗他进沙洞,他与村里充满敌意。沙洞中的仁木的生存状况跟原来生活环境中的是一样的。自我困于他者之中,在自我与他者的较量中,他者占优势。
二、重塑自我
自我与他者间的平衡关系面临威胁,自我的主体性将要被埋没,自我生存的意义与价值也会被消解。安部受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哲学家及西方现代派文学影响较深,但安部的作品除了揭示荒诞的现代社会和自我存在的孤独、绝望、虚无外,还给绝望中的自我以希望。荒诞的外部世界是个“不分表里的空间”,个体追寻自我存在就必须做出选择,不断选择本身具有超越的意义。所以,在他者中有重塑自我的可能。《砂女》典型地体现了安部的这一创作宗旨。
“沙漠”代表着荒芜,但在安部看来,沙漠有另外的意义向度。“沙漠之中,或者沙漠性的东西之中,总具有某种难以形容的魅力。也可以说那是对日本没有东西的憧憬,但是我是在半沙漠的满洲度过了幼少年时期的大半。现今当然也可以说成是乡愁。尤记得在那半沙漠的风土中对沙漠也怀有憧憬。天空一片暗褐色,沙尘会令人窒息,干枯的眼皮里灌满了试不掉吹不去的沙子,心急火燎,但在这种情绪的背后不单是不快感,似乎同时有一种飘飘然的期待。”[4]沙漠同时带给人“不快感”和“期待”,所以沙漠并不只有单一的“意义和价值”,人应辩证地去看待沙漠,同样人对自身生于其中的现代社会也应有“期待”感,而不仅仅是“不快感”。
仁木对村里人非法囚禁始终很困惑。“实在是过于超常规了。自己有正经的户口,有正当的职业,老老实实对缴纳税金,还持有医疗保险证,难道允许把这种正正经经的大人当成老鼠、昆虫似的捕捉吗?”[3]所以他选择逃亡,但一次次的逃亡都没有成功。最后他自制绳子,好不容易逃出,不料半路差点被流沙吞掉,被村民救起后又带回沙洞。他做的一系列努力都没成功,留给他的是绝望和死亡。仁木这一形象具有的形而上意义表现在他没有放弃选择,就像反复清沙一样,但“意义的找寻”就蕴含在“反复”之中。他设计一个取名“希望”的捕乌鸦装置,企图通过乌鸦向外界传递信息,不可思议的是没有捕到乌鸦的绝望带来了真正的“希望”。他在装置里发现了水,在这一偶然事件的启发下,根据沙漠的虹吸原理,他设计出了一种屯水装置。有了这种装置就不用当心缺水,甚至还可能改变这个地带的风沙环境。这时的他虽处于“洞穴的底部,依然什么变化也没有,但他的心情却像登上了高高的塔顶”[3],在沙女被送往医院时,他久经盼望的绳梯放了下来,他登上了沙穴顶,但在看到自己研制的屯水装置后,本可逃脱的他选择留下,因为“沙子的变化,同时也使他发生了变化。也许他从沙子中,和水一起捡回了另一个自己”[3]。仁木由不断试图逃跑到主动选择留下,喻示了个体完成对自我的重塑。
克尔凯郭尔说:“没有领悟到生活即重复,重复即生活之美的人,已然宣布了自己的裁决,他不配有更好的结局,死亡必然降临于他。”[5]5正是“重复”的主题将现代社会的人推向危机的边缘。生活在“都市”中的仁木的生活本质与反复地清沙的简单劳动没有本质其别。“痉挛……重复着相同的事……老是梦想着别的东西,投身进去的样子不变的反复……吃饭、走路、睡觉、打嗝、叫唤、交换……”[3]现代人正是迷失在了重复繁琐的日常性生活中,但正如克尔凯郭尔说的生活在重复中的人必须要发现重复的生活之美,否则会走向死亡。主人公仁木逃离了原来重复的生活,进入了新的“重复”之中,他要重复地清沙,才能保证生命,但同时又发现没有了原来预想的抵触情绪。他几次试图逃跑,虽没有成功,但正是不断失败,有不断重复的选择,他才能最后制作出屯水装置,有了向风沙挑战的有利武器。清沙需要反复进行,如果对这一行为进行辨证思考,那么反复地清沙这一行为本身又是对“反复”的反抗,也正是在反抗中主人公认识了一个新的自我。
在这个“沙”的世界中,自我“不是与沙子唱‘反调’而是应顺应沙子的特点,利用它……”[3]在日常性的机械般的生活中,自我感到压抑、孤独,这固然是社会发展不合理性的一面对人造成的冲压,如同今天清理的沙子明天又恢复了原样,还要继续清理。个人无法左右这个强大的社会,自我已经站在了“流沙”之中,这是自我不得已的选择。但是自我可以选择利用沙子,进行自我存在的探索,在重复的劳动中发现存在的价值,“不是劳动本身有价值,而是要通过劳动超越劳动……只有这自我否定的能量,才是劳动的真正价值。”[3]正如有的评论者所指的“在重复中超越重复”[6]。
在这样一个让自我迷失的他者环境中,进行自我的重塑,需要转变对自我,对他者的认识。仁木从原来的生活环境,进入沙洞,也曾试图再次逃离,但最终没有,因为他看清了世界的本质,“世界不就像沙子一样吗?”[3]在这个“流动”的世界里,逃离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不断“清沙”才有可能超越,才有可能发现自身的价值,才会找到生存的意义,进而重塑自身。这就是《砂女》给我们的哲学启示。
参考文献:
[1] 郭勇.他者的表象:日本现代文学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
[2] 加藤周一.世界百科大事典[M].东京:平凡社,1988.
[3] 安部公房.砂女[M].杨炳辰译.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
[4] 李长声.日知漫录[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8.
[5] 索伦·克尔凯郭尔.重复[M].王柏华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
[6] 王涛,曾琼.在重复中超越重复[J].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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