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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子交流与儿童心理理论的获得和发展的前景分

发布时间:2015-07-21 09:33

 Premack和Woodruff(1978)研究黑猩猩的社会认知能力时首次提出了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的概念(王茜,苏彦捷,刘立慧,2000)。儿童4岁左右开始发展的错误信念理解是心理理论的核心成分,常常是衡量儿童是否具备心理理论的标志性任务(例如Wimmer & Perner,1983)。然而心理理论包含不同的成分,这些成分在不同的年龄相继发展出来(王彦,苏彦捷,2008)。Wellman和Liu(2004)在总结大量研究结果的基础上设计了一套心理理论量表,用于测量儿童在发展上依次出现的概念理解。随着研究的拓展和深入,研究者从最初主要关注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过程中的里程碑(Wellman,Cross,& Watson,2001),到目前越来越多关注心理理论发展中的普遍规律及其文化差异和个体差异(Hughes et al.,2005;Liu, Wellman,Tardif,& Sabbagh,2008;Wellman,et al.,2001)。对这些发现的理解不能不涉及个体的社会化环境,而教养实践中的亲子交流影响着个体的社会化进程(Keller et al.,2007)。亲子交流作为一个亲子双方相互作用的整体,应该包括抚养者的亲子谈话和儿童对自己经验的组织。因此系统分析和总结主要抚养者亲子谈话与儿童情景记忆的文化普遍性与特异性会有助于我们对心理理论发展规律的认识。
    1 儿童心理理论发展的文化普遍性与特异性
    Wellman等(2001)通过元分析比较了不同年龄、不同国家儿童在错误信念任务上的表现,结果发现,尽管典型发展儿童通过错误信念的时间点并不相同,但大部分在4岁左右时能够理解错误信念,表明心理理论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文化普遍性。但该元分析中涉及到研究样本量较小,且主要集中在欧美儿童错误信念的理解上。这些研究者随后的一项元分析则比较了196名中国儿童(其中69名来自香港)与155名北美儿童(其中,83名儿童来自美国,72名儿童来自加拿大)错误信念的理解能力(Liu et al.,2008)。结果发现,不同文化下儿童心理理论具有相似的发展轨迹,但某些特定心理理论能力出现的时间并不相同,而且部分心理理论任务通过的顺序也存在文化差异。具体来说,中国儿童通过错误信念任务的时间晚于西方儿童,加拿大儿童38个月时就能顺利地通过错误信念任务,而香港地区的儿童在64个月时,错误信念任务的正确率才超过机遇水平(Liu et al.,2008);国内大部分研究也发现儿童通过错误信念任务的平均年龄为5岁(隋晓爽,苏彦捷,2003;王益文,张文新,2002;方富熹,Wellman,刘玉娟,刘国雄,亢蓉,2009)。另一方面,西方儿童获得心理理论的先后顺序是:意图理解、信念理解、知与不知理解、错误信念理解、伪装情绪的理解,而中国儿童较早理解知与不知,较晚地理解信念(Wellman,Fang,Liu,D.,Zhu,& Liu,G X.,2006; Wellman,Fang,& Peterson,2011),这种心理理论获得顺序上的文化特异性同样表现在澳大利亚和伊朗的儿童身上(Shahaeian,Peterson,Slaughter,& Wellman,2011)。可见,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不仅具有文化普遍性,也存在文化特异性。
    不同研究者从不同的视角来理解心理理论的获得机制。Leslie,Friedman和German (2004)认为领域特殊的、先天的模块或成熟的神经机制导致了心理理论的获得;Wellman等人(2008)则强调儿童早期与心理状态有关的概念的发展对获得心理理论的作用。但是,这些观点更多地关注了心理理论发展的普遍性,对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特异性解释甚少。最近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从社会交流的角度来解释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个体差异(Carpendale & Lewis,2004;Symons,2004),其中亲子交流成了关注的焦点。早期的亲子交流既包括以亲代为主体指向子代的亲子谈话,也包括以子代为主体指向亲代的情景记忆,因为儿童和他人谈论的主要是他们亲身经历的一些事件。中西方文化下的亲子谈话(苏彦捷,覃婷立,2010;Keller et al.,2007)和儿童的情景记忆具有不同的特点(Wang,2003,2004;Wang & Fivush,2005;陆慧菁,苏彦捷,2007)。本文试图从中西文化下亲子交流的差异来解释中国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文化特异性。
    2 抚养者亲子谈话与儿童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
    由于历史和文化传承的差异,东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认知加工过程以及注意、知觉的重点都不同(Nisbett & Masuda,2003)。西方文化强调自主与独立,个体更关注内部心理状态,这就鼓励个体表达他们的想法、观点和情绪;相反,中国文化注重与他人的联系和群体内部的和谐,更多关注个体外部行为与规范,并不重视个人的想法与情绪等内部心理因素(Greenfield,Keller,Fuligni,& Maynard,2003;Kagitcibasi,2005;Markus & Kitayama,2003;Wang & Su,2005)。这种价值观的差异使得中西方文化下亲子谈话的内容也表现出不同的特点。
    2.1 谈论心理状态与谈论行为
    比较中美母亲亲子谈话内容与风格的跨文化研究发现,西方母亲给孩子讲故事时更多地谈论儿童的个人偏好和观点,愿望和知觉;中国母亲更多地谈论道德习俗和行为准则(Wang, Leichtman,& Davies,2000;Wang,2001)。Keller等人(2007)的研究也发现,西方父母更加强调儿童的自主性,强调自我和情绪,认为情绪等心理状态是个体对自我的直接表达,也是对自我重要性的肯定,因此与孩子谈话时更多地谈论心理状态;中国家长更加强调他人和行为,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行为使得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系,因此谈话时更多地谈论行为。最近一项研究比较了欧美与中国母亲的亲子谈话内容发现,讲故事时欧美的母亲比中国母亲更多地提及想法和情绪,而中国母亲更多地谈论行为(Doan & Wang,2010)。这些研究结果一致表明,西方母亲的亲子谈话中更多地谈及心理状态,而中国母亲更多地谈论外部行为。
    2.1.1 心理状态的谈论与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
    亲子谈话作为儿童早期言语的输入,影响了儿童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Brown,DonelanMcCall,& Dunn,1996;Meins et al.,2002;Ruffman, Slade,& Crowe,2002;Peterson & Slaughter,2003; Slaughter,Pearson,& Mackintosh,2007;Taurnoepeau& Ruffman,2008)。大量西方文化下亲子谈话与心理理论关系的研究表明,母亲在亲子谈话中对心理状态的描述与儿童心理理解能力有关(Dunn, Brown,Slomkowski,Tesla ,& Youngblade,1991; Dunn,Brown,& Beardsall,1991),母亲谈论的心理状态越多,孩子的心理理论能力越强。有的研究甚至没有直接记录母亲和孩子的谈话,而只是要求母亲对孩子进行自由描述(Meins et al.,2002)或自我报告和孩子谈论心理状态的情况(Ruffman, Perner,& Parkin,1999),结果发现母亲谈论心理状态或自我报告谈论心理状态越多,儿童在错误信念任务上的表现越好。Ruffman等人(2002)的纵向研究提供了更全面的证据。他们分别在儿童3岁、3.4岁和4岁时收集了母子的谈话内容、儿童的心理理论、儿童的语言能力以及儿童早期自发使用的心理状态词语等数据。结果发现,在控制了儿童自发使用的心理状态词语、早期的心理理论理解、语言能力、年龄、母亲的教育水平之后,母亲早期关于心理状态的描述,和儿童随后的心理理论发展相关。通过交叉滞后分析发现,儿童3岁和3.4岁时母亲关于心理状态的描述,分别和儿童3.4岁和4岁时的心理理论能力呈正相关,但儿童3岁和3.4岁时的心理理论能力分别和母亲在儿童3.4岁和4岁时使用心理状态的语词无关。可见,母亲关于心理状态的谈话影响了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Ruffman et al.,2002;Ruffman,Slade, Devitt,& Crowe,2006)。Ensor和Hughes (2008)的研究直接记录了亲子互动过程中母亲心理状态词汇的使用情况,同样发现了类似的结果。另外,一些训练研究也证明谈论心理状态能够促进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例如,Guajardo和Watson(2002)训练儿童谈论故事中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后,儿童在错误信念任务上的表现明显提高。可见,用不同方法考察亲子谈话中母亲谈论心理状态的研究都得到了一致的结果。
    随着研究的不断细化与深入,一些研究者区分了亲子谈话中对心理状态的简单谈论与详细谈论(Peterson & Slaughter,2003;Slaughter et al.,2007;Symons,Pearson,Slaughter, Roche,& Doyle,2005)。Slaughter等人(2007)的研究发现对于3岁的典型发展儿童来说,其心理理论任务的表现和母亲在亲子谈话中对认知状态的解释性的、因果归因和对比式的详细谈话风格显著相关;对于4岁孤独症儿童来说,其心理理论任务的表现和母亲对情绪详细解释的谈话显著相关。亲子谈话的内容和风格往往共同起作用,但它们之间关系的系统说明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苏彦捷,覃婷立,2010)。
    另外,也有研究发现在儿童不同的年龄段,母亲对不同心理状态的谈论对儿童心理理论发展的作用可能是不同的。婴儿初期母亲对意图的谈论显著多于思维和知识,而随着婴儿年龄的增长,母亲对意图的谈论减少,而对思维和知识的谈论增多(Taumoepeau & Ruffman,2006;Ruffman et al.,2002;Jenkins,Turrell,Kogushi,Lollis,& Ross,2003;Symons,Fossum,& Collins,2006)。婴儿两岁前母亲对意图的谈论能显著预测婴儿之后使用心理状态词汇的情况和情绪理解能力,婴儿24个月大时母亲对想法与知识的谈论可以预测儿童33个月大时心理状态词汇的使用情况(Taumoepeau& Ruffman,2006,2008)。Symons 等人(2006)的研究也发现,5岁儿童在错误信念任务上的表现与母亲在儿童两岁时恰当地谈论意图正相关,而与母亲在儿童两岁时对信念的谈论不存在显著相关。可见,婴儿早期母亲对意图的谈论影响了儿童心理理论能力的发展,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母亲对信念的谈论更能影响儿童心理理论能力的发展。
    总之,西方文化下的横断和纵向研究都表明,母亲谈及心理状态促进了儿童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亲子谈话中对心理状态的谈论之所以能够影响儿童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可能是因为谈论心理状态的语言使得抽象的心理状态能够被语言的外显线索表达出来(Hao,Su,& Chan,2010;郝坚,2010),从而引起儿童的注意,并激发了儿童去思考这些心理状态。
    2.1.2 行为的谈论与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
    尽管国内研究者同样发现母子游戏过程中,母亲心理状态术语使用、儿童心理状态术语使用与3~5岁儿童心理理论能力存在显著相关(桑标,李燕燕,2006),然而大量数据表明我们的亲子谈话中很少提及心理状态,更多地谈论行为,这既体现在讲故事中,也体现在记忆分享过程中(Wang & Fivush,2005;Wang,2007;Wang,Doan,& Song,2010;陆慧菁,苏彦捷,2007;Lu,Su,& Wang,2008)。西方文化下,母亲谈论心理状态能够促进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那么,中国抚养者亲子谈话内容与儿童心理理论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中国抚养者的谈论行为是否同样可以影响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覃婷立(2008)的研究以19名2~3岁儿童及其主要照顾者为被试,采用图画书任务、心理理论量表等任务考察了亲子谈话的特点及其与2岁儿童心理理论的关系。结果发现,中国文化下主要照顾者更多地谈论故事中人物的行为,对其行为的描述和复杂描述(运用对比和因果描述的方法描述除行为以外的非心理状态)占据亲子谈话的大部分内容,很少出现心理状态词汇。在控制儿童的语言能力,主要照顾者的教育程度以及句子总数后,主要照顾者对行为的描述和复杂描述与儿童心理理论任务上的表现正相关,而对心理状态词汇的描述与儿童心理理论的得分不存在相关。主要照顾者对行为的描述能显著预测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但是,该项研究中对行为的编码未考虑到父母的谈话风格,即对行为的编码并未分出简单描述行为和详细描述行为。罗如帆(2010)的研究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该研究考察了主要照顾者对儿童心理的信念、亲子谈话与儿童心理理论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控制主要照顾者的句子总数、儿童语言能力后,主要照顾者对故事中人物行为的详述能够显著地预测儿童在错误信念任务上的表现。以上的两个研究一致表明:中国文化下亲子谈话中谈论行为与儿童心理理论的能力存在相关,但还不能就此得出是亲子谈话中行为的谈论促进了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王昳洁(2009)通过训练的方法来探讨谈话中谈论行为与儿童心理理论间的因果关系,结果发现,谈论行为和谈论心理状态都能够提高儿童心理理论任务上的表现,这两种谈话方式的作用没有显著差异。之所以谈论行为也能够促进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可能是因为照顾者在谈论涉及心理活动的情境时,对行为做出解释性、因果性和对比性的详细描述帮助儿童对整体情境有更好的理解,从而易 化了儿童对涉及心理状态情境的理解,但是比起直接理解外显心理状态,儿童需要通过填充行为与心理状态之间的关系,推测行为背后的心理状态,以达到归因和理解以及预测的目的。这个过程更间接,也更难,这也可能是中国儿童通过错误信念任务的年龄晚于西方儿童的一个原因(Su,2010;Hao et al.,2010)。
    综上所述,西方文化下母亲对心理状态的谈论促进了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而中国文化下抚养者对行为的详述同样促进了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
    2.2 谈论自我与谈论他人
    中西方价值观的不同,不仅导致了亲子谈话内容的文化差异,也导致了谈话内容指向对象的差异。强调个人主义的西方文化重视自我的重要性,因此谈话的内容更多地指向儿童自身;集体主义的中国文化强调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因此亲子谈话的内容主要指向他人(Kagitcibasi,2005)。婴儿早期,西方文化下母亲主要谈及婴儿自身的心理状态,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除了谈论儿童自身的心理状态外,母亲也开始谈及自己和他人的心理状态;中国文化下,主要照顾者更多地谈及他人的行为。谈话内容指向不同的对象,能更好地帮助儿童区分自我和他人。而自我与他人的区分,是儿童获得和发展心理理论特别是通过错误信念任务所必需的一种能力(Aichhorn, Perner,Kronbichler,Staffen,& Ladurner,2006; Slaughter et al.,2007;Abu-Akel & Shamay-Tsoory,2011)。西方文化下的研究表明,儿童15个月时,母亲谈论儿童的意图能够更好地预测儿童心理状态词汇的使用及情绪理解能力,当儿童24个月时,母亲谈论自己和他人的知识和想法能够显著地预测儿童心理状态词汇的使用(Taumoepeau & Ruffman,2006,2008)。这可能是因为在孩子语言能力还未发展出来时,母亲谈论心理状态可能为儿童提供了直接考虑心理状态的机会。当婴儿语言出现后,谈论幼儿的心理状态为幼儿外显地考虑与自己意图或者情绪有关的内部体验提供了机会,也容易帮助婴儿在自己的心理状态与心理状态词汇间建立起联系;婴儿未能在自己的心理状态与心理词汇间建立联系前,谈论他人的心理状态仅仅为婴儿提供了标记他人面部表情或动作的途径,婴儿没有参照点去理解潜在心理状态的途径。只有婴儿在自己的心理状态和心理词汇间建立了联系后,母亲谈论他人的心理状态才能够帮助儿童更好地区分自我和他人。可见,谈论儿童自身的心理状态可能是理解他人心理状态非常关键的一步(Nichols & Stitch,2003)。中国文化下的研究发现,中国主要照顾者在向儿童讲故事时,谈及最多的是故事中人物的行为,即谈话内容的指向对象是他人,而且亲子谈话中谈及他人的行为和儿童较好的心理理论表现相关(覃婷立,2008;罗如帆,2010)。
    谈及自我与谈论他人的这种文化差异不仅表现在主要照顾者给孩子的讲故事中,同样也表现在与孩子的记忆分享过程中。和孩子谈论共同经历的事件时,西方文化下的母亲使用更多的语言来描述和评价孩子的想法和感受,并讨论这些心理状态的原因和结果(Bauer et al.,2005;Bird & Reese,2006;Fivush,Berlin,Sales,Mennuti-Washbum,& Cassidy, 2003;Reese,Bird,& Tfipp,2007);中国的母亲则使用更多的语言来描述和评价群体的活动、社会互动和他人的行为等(Mullen & Yi,1995)。Wang等人的系列研究也表明,在谈论过去经历时,欧美的母亲和孩子更多提及儿童的感受、偏好和观点,并讨论心理状态的原因,表现出“情绪解释性风格”(Emotion-Explaining Style);相反,中国母亲和孩子经常关注行为和其他人的重要性,重视道德习俗和行为标准,表现出“情绪批判性风格”(Emotion-Criticizing Style)(Wang,2001,2007;Wang et al.,2000;Wang & Fivush,2005)。不同的价值观使得西方家长与孩子的互动中鼓励儿童谈论自己的想法和情绪,进而满足其自主需求,而中国的家长与孩子的互动中不鼓励孩子表现自我的独特性,而是要求孩子接受习俗、社会规范,并且保持与别人的一致,鼓励孩子更多地谈论他人(Kagitcibasi,2005)。Markus和 Kitayama(1991)提出的“独立自我”和“互依自我”也说明了这一点。欧美文化下的“独立自我”强调个人主义及对自我的自主感,这就鼓励个体通过关注自己的观点和心理状态来寻求和维持自己与他人的区别,而儒家文化的“互依自我”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鼓励个体注意与他人的联系和社会互动的重要性。这种特定文化的自我观通过亲子互动尤其是亲子间记忆的共享整合到了儿童的自我知识中(张镇,张建新,2008),也使得他们的情景记忆表现出不同的特点。
    3 儿童情景记忆的特点与其心理理论的获得和发展
    3.1 亲子谈话与儿童情景记忆
    情景记忆(Episodic Memory)是对过去或将来特定时间、地点或特定情景下发生的具体事件的模拟,在自我建构的过程中意义重大(Tulving,2002)。Tulving认为情景记忆的主观时间是指向过去的,后来的很多研究将其扩展到指向将来的时间方向,也包含了对未来可能发生事件的想象、预期与规划(Addis,Wong,& Schacter,2008; Schacter,Addis,& Buckner,2007;Tulving,2002)。由此,可以说情景记忆包括回忆过去和想象将来两个部分。
    情景记忆的回忆过去是指与自我相关的个体经历事件的记忆集合,也就是自传体记忆(Wang,Hutt,Kulkofsky,McDermott,& Wei,2006)。进入学前期后,随着自我意识的获得、语言水平的发展、叙述技能的提高、元表征能力(例如心理理论)的增强、神经生物性结构逐渐成熟等(Peterson,Wang,& Hou,2009),儿童能够记住的关于自己的事件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如果有成人语言的提示和引导,儿童的自传体记忆会表现得更为出色。在家庭生活中,父母在与子女进行交流谈话时,常常会在语言上引导儿童回忆一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件,这些语言一方面会给予儿童提示,帮助他们回忆过去事件,另一方面也在指导儿童巩固和建构事件的记忆,例如理清事件中的要点,理解事件因果逻辑关系,了解父母如何看待这些事情,从而加强记忆。因此,儿童在与他们的父母进行回忆过去的对话的同时,也是在积极地参与自己记忆的发展(Farrant & Reese,2000)。情景记忆的想象将来是指将自我投射到 将来去预先体验未来事件,是人类特有的高度适应性认知能力之一(Atance & O'Neill,2001)。无论是回忆过去还是想象将来都是谈论心理状态或行为非常重要的背景(Fivush & Nelson,2006;Fivush & Baker-Ward,2005)。
    儿童早期的社会互动与情景记忆存在相关,特别是母亲与儿童之间的关于记忆分享的亲子对话,这对于形成早期情景记忆具有重要作用。具体而言,家长在与儿童分享过去事件时的叙述风格,特别是家长叙述过去事件的精细程度,影响着儿童的早期记忆(Fivush,Haden,& Reese,2006)。在亲子对话中进行高精细程度叙事的母亲会对儿童过去的经历进行丰富而详细的描述,并对儿童的反应做出足够的反馈,这可以帮助儿童较好地形成关于过去经验的记忆;而那些在亲子对话中进行低精细程度叙事的母亲,仅仅是针对儿童的特定问题进行简单的回应,这种母亲养育的儿童所形成的关于过去经历的记忆就会较弱。
    不同文化下的家长在与子女谈论过去事件的频率和言语风格存在差异,这也会引起不同文化下的儿童自传体记忆的差异。北美母亲相比于亚洲母亲,她们在与儿童进行关于分享过去记忆的对话时,进行精细叙述的频率更高,而且更倾向于以孩子的角色与偏好为焦点和中心,而亚洲母亲的对话更多的是低精细程度的对话,而且强调的重心是在社会中的活动和与他人的交往(Wang et al.,2006)。长期体验着精细化的、以儿童为中心的亲子记忆分享的北美儿童,不仅能够更好地形成关于自己的早期记忆(Wang,2007),而且其自传体记忆中更多地提及到自己的情绪、叙述的语气也带有更多的情感色彩,长期体验着简洁的、以他人为中心的亲子记忆分享的中国儿童,经常更少地提及心理状态,在回忆自己经历的事件时更多地谈论他人(Wang,2003,2004; Wang & Fivush,2005;陆慧菁,苏彦捷,2007;Lu et al.,2008)。可见,不同文化风格的亲子谈话对于造就不同文化下情景记忆的差异具有重要贡献。亲子间记忆的分享传递了“独立自我”和“互依自我”文化自我观,使得儿童的情景记忆表现出不同的文化特点(Lu et al.,2008)。在社会化的系统中,孩子的情景记忆延续了抚养者的文化特点。
    儿童情景记忆的特点不仅反映了亲子间记忆共享的特点,同时反映了亲子交流文化特点的承继。因此,在接下来的部分,我们通过比较中西方儿童情景记忆与心理理论的关系,从子代为主体的交流的视角来解释中国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特异性。另一方面也可以为亲子间记忆共享过程与儿童心理理论的关系提供间接的证据支持。
    3.2 回忆过去与想象将来中谈及的内容与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
    已有研究表明,儿童情景记忆中回忆过去的成绩与其心理理论有关(Welch-Ross,1997; Kleinknecht & Beike,2004)。这可能是因为在回忆或者分享过去的经历时,儿童必须表征不同的视角——过去的视角和现在的视角,而错误信念任务也需要表征不同视角的心理状态,因此情景记忆与心理理论能力可能存在共同的心理机制。同时,也有研究表明情景记忆与心理理论有着共同的激活脑区如前额叶和颞顶叶(Buckner & Carroll,2007)。另一部分研究更加深入地探讨了情景记忆中的什么成分影响了心理理论的发展。如研究表明,儿童情景记忆中谈论自己的心理状态与儿童心理理论的表现相关(Dunn et al.,1991;Peterson& Slaughter,2003;Symons,2004;Jenkins et al.,2003)。总之,记忆共享活动帮助儿童外显地区分他人与自己的心理状态,因此促进了儿童的心理理解能力(Pohl,Bender,& Lachmann,2005)。
    中国儿童在情景记忆中更多地谈及他人,很少提及自我(陆慧菁,苏彦捷,2007;Lu et al.,2008)的特点,对中国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有着独特的影响。陆慧菁和苏彦捷(2007)的研究发现,排除了年龄和语言的影响后,自传体记忆中儿童谈及他人的数量与其在错误信念任务上的表现呈正相关。Lu等人(2008)的纵向研究分别测查了52名儿童3~4岁及一年后的自传体记忆与心理理论,结果发现,控制儿童的语言能力后,儿童谈论他人的数量与错误信念的理解有关。具体来说,对于一年前未能通过错误信念任务的儿童,只有那些一年后的自传体记忆中谈及他人次数明显增多的儿童才能够通过错误信念任务。而前后两次都能通过错误信念任务的幼儿前后两次的自传体记忆中谈及他人的次数没有变化。此外,该研究采用听故事和复述故事的训练方法训练实验组儿童谈及他人,控制组儿童主要谈论物理环境等,以进一步考察自传体记忆中谈及他人与心理理论间的因果关系。结果发现训练后,实验组的儿童比控制组儿童在错误信念任务上表现得更好(Lu et al.,2008)。这一系列研究表明,中国儿童情景记忆中回忆过去时谈及他人能够促进其心理理论的发展。
    把情景记忆放在一个时间轴上来看,它不仅包括回忆过去,也包括想象将来成分。已有研究表明,自传体记忆中表现出的谈及自我和谈论他人的文化差异同样表现在情景记忆的想象将来部分中(McColgan & McCormack,2008;赵婧,苏彦捷,2009)。那么情景记忆中想象将来时谈及他人是否同样能够影响心理理论呢?情景记忆中谈及他人对心理理论发展的重要作用是否仅限于学前期儿童呢?苏彦捷和赵婧(2012)的研究考察了学龄阶段4~6年级儿童情景记忆中谈及他人与心理理论的关系,结果发现,控制年龄的影响后,情景记忆回忆过去中谈及他人次数能够显著预测儿童在二级错误信念任务以及白谎和失言任务上的表现,想象将来中谈及他人能够显著预测儿童在白谎和失言任务上的表现。赵婧和苏彦捷(2009)及赵婧(2011)的研究还考察了青少年情景记忆与心理理论的关系,结果发现,在控制了智力水平,语言能力和执行功能后,青少年的心理理论与其情景记忆中回忆过去和想象将来时报告的谈及他人次数存在显著正相关,情景记忆中回忆过去和想象将来时谈及他人的次数越多,心理理论的表现也就更好。可见,儿童情景记忆中谈及他人对心理理论的重要作用,持续到了青少年期。总的来说,中国儿童情景记忆中谈及他人促进了心理理论能力的发展。这可能是因为谈及他人引导孩子注意他人的信息,间接地导致孩子从他人的行为来解释和推测他人的心理状态,从而促进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另一方面,谈及他人时,儿童需要主动注意到自 我的过去状态和他人过去状态,自我将来的状态和他人将来的状态,有助于儿童更好地区分自我与他人,进而帮助个体更好地理解错误信念。
    4 总结与展望
    综上所述,亲子交流的文化差异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中国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文化特异性。我国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途径可能不同于西方儿童,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西方母亲谈论心理状态促进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而中国母亲对行为的详细谈论也可以促进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尽管中国母亲对行为的详细描述易化了儿童对涉及心理状态情境的理解,但儿童还需要自己去推测行为背后的心理状态才能更好地理解整个心理状态情境。其次,无论是以亲代为主体的亲子谈话还是以子代为主体的情景记忆中,西方亲子交流过程中更多地谈论自我,而中国的亲子交流过程中更多地谈论他人。谈论自我使儿童更容易在自己的心理状态与抽象的心理状态词汇间建立联系,更好地理解与自己相关的心理状态,然后再由己及人,逐步区分自我与他人,易化了自我与他人的区分过程;中国亲子交流中的谈论他人,特别是谈论他人的行为,不仅需要儿童自己主动地通过行为来推测其背后的心理状态,还需要儿童在不同主人公的行为间转换,表征他人的行为并主动地区分自我与他人。中国文化下亲子交流的这两个特点可能导致了中国儿童对错误信念的理解晚于西方儿童。直接谈论心理状态以及自我当然可以促进个体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桑标,李燕燕,2006;王昳洁,2009),但处于我们的社会文化环境中,谈论他人与行为这些不同的亲子交流特点可以使我们达到同样的发展目标(图1)。而且由于在心理理论的获得过程中,儿童需要经历自己去比较、推理和领悟等艰难过程,之后的迁移性也就更强,因此可能有着更大的灵活性和发展空间(Su,2010)。我们文化下儿童随后的失言理解等更复杂的心理理论发展不再滞后(王彦,苏彦捷,2008;王异芳,苏彦捷,2008),到成人阶段甚至表现得更好(Wu & Keysar,2007)也提供了一定的证据支持。未来的研究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探讨亲子交流与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关系。
    首先,目前的研究分别考察了中西方文化下各自的亲子交流对儿童心理理论的影响,也有研究直接比较了中西方亲子谈话内容与风格上的差异(Greenfield et al.,2003;Kagitcibasi,2005;Wang et al.,2000;Wang,2001;Doan & Wang,2010;Pohl et al.,2005),但直接比较两种文化下亲子交流对儿童心理理论发展影响的研究还比较少,因此需要更直接比较的证据。另一方面,本文为了论证的方便,分别从谈论心理状态与谈论行为、谈论自我与谈论他人两方面来探讨了亲子交流与儿童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关系。事实上,谈论对象和谈论的内容这两方面常常同时呈现,既可以是谈论自我或他人的心理状态,也可以是谈论自我或他人的行为,未来的研究需要更为系统地说明这两方面的交互是如何影响儿童心理理论的获得与发展的。
    
    图1 心理理论获得与发展的文化模型
    其次,目前国内关于抚养者亲子谈话与儿童心理理论关系的研究都还是横断研究,需要更多的纵向研究来进一步考察中国文化下的亲子谈话与儿童心理理论的因果关系,也需要考察儿童不同年龄阶段抚养者谈话的内容对儿童心理理论所起的作用是否相同。
    再者,亲代交流的其他参与者也应该引起重视。我国隔代抚养的现象非常普遍,祖辈与儿童的交流同样很多。另外,随着父亲越来越多地介入到儿童的照顾和教育中,研究也开始关注父母双方与孩子的互动对儿童发展的影响(Pancsofar& Vernon-Feagans,2010)。已有研究表明,学前期是父亲积极卷入最多的时期(Bruce & Fox,1999; Woodworth,Belsky,& Crnic,1996),在儿童快速习得重要的社会认知和语言技能的婴幼儿期,父亲可能发挥了独一无二的作用(Coley,2001; Nelson,2004)。在与国外的研究进行比较时,也应该关注祖辈或者父亲与儿童的交流对儿童心理理论的作用。
    最后,亲子交流作为一个社会化过程的交互作用单元,不仅需要关注抚养照顾者和儿童各自的表现特点,还应该进一步分析亲代与子代间的互动过程及其作用机制。而现有的关于亲子交流与儿童心理理论关系的研究大部分集中在前者,后者的研究还非常有限。考察亲代与子代间的互动过程及其对儿童心理理论发展影响的可能路径,不仅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文化的特点是如何从亲代传递到子代,也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亲子交流影响儿童心理理论的内在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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