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东尼亚》的生态主义的意义分析
生态批评兴起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环境危机的产物,晚于生态伦理,也是对人类中心论的批评。1974年约瑟夫·米克在《生存的喜剧:文学生态学研究》中提出“文学生态学”的概念,主张批评文学应该探讨文学所揭示的文学与社会及自然之间的关系,“人类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关系”,要细致并真诚地审视文学对人类行为和自然环境所产生的影响。生态文学批评以生态整体观、现实观作为主要思想,将文学作为批评媒介,其主要目的在于挖掘和揭示生态危机的文化根源,揭示人类思想、文化、生产、生活方式、社会发展模式等如何影响并决定人类对自然的索求无度。人类与自然之关系已成为各国各领域学者讨论的主要议题,因此无可厚非地衍生出许多的分支。法国学者F·奥波尼(Francoise d’Eaubonne)于1974年在《女性·毁灭》一书中首先提出女性生态主义(Eco-feminism)的概念,认为女性是保护环境与地球的主要力量,并号召女性参与其中。女性生态主义将父权制度压迫下的女性与人类控制下的自然相对比,并梳理出男性与女性、文明与自然、思想与身体、理性与冲动、理智与情感等一系列二元对立谱系。尽管女性生态主义对女性与自然的观念持有不同意见,但他们均认为女性与自然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并强烈反对父权社会中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反对二元对立的两性关系。生态女性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多罗西·丁内斯坦(Dorothy Dinnerstein)认为,只有破除西方的二元对立,才能结束对现行所有被贬低的人与事物的压迫(其中最重要的两个方面就是女性与自然),这种破除应从解构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开始,使得女人/自然与男人/文化融为一体。这样的大融合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女性生态主义的合理发展,以免其落入另一种文化绝对主义及极端女权主义思想的囹圄。简言之,生态女性主义的落脚点不是彻底的破坏和抛弃,而是重建。
西进运动是美国文化和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一页。在这场浩浩荡荡地征服自然的征程中,人与自然、文明与荒野遭遇又一次最直接的对抗—“拓荒”就意味着征服,意味着将人类置于自然之上。然而,美国女作家薇拉·凯瑟(1873-1947)的拓荒系列小说,如《啊,拓荒者!》、《云雀之歌》、《我的安东尼亚》等却被认为是生态女性主义小说的典范。其中,《我的安东尼亚》被认为是作者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为什么具有“征服自然”意味的拓荒小说会被认为是生态主义文学的杰作?《我的安东尼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主题展示女性生态主义的内涵?薇拉·凯瑟在这部小说中阐释了怎样的生态思想?本文将从上述这些问题解读《我的安东尼亚》一书中的生态主义思想。
1.自然与人
在小说开篇,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自然景象便跃然纸上,“整个牧草就是乡村,犹如水就是大海一样。牧草的那种红色使整个大草原呈现出酒斑或刚被冲上岸的某种海藻的颜色。而且动荡得厉害,仿佛整个乡村在奔跑”。自然是一切生命的开端,是万物的根源。在天然单纯的状态下,自然呈现出一种积极的生命状态。而身处其中的吉姆,仿佛可以感受到:“人就可以浮起来飘到苍天和太阳里去,像只在我们头上盘旋,影子在地上缓缓移动的黄褐色的老鹰一样。”①P14尽管这位叙述者只有十岁,但他仍从自然中体会到:“也许我们死后,变成了一个整体的一部分,不敢那整体是太阳还是空气,是善良还是知识,我们的感觉也像这样。总而言之,溶解在一个完整而伟大的东西里面;那就是幸福。”①P15生活在吉姆周围的人,如吉姆的祖母、祖父及他们的邻居无一不是将自然看做生活中最神圣最重要的一部分。吉姆去了大城市学习工作,可常常会想起旧日时光。故事的结尾处,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吉姆深感精神的困倦和疲惫,重新回到童年生活过的大草原,他感到一种“旧日土地的吸引力—那种来自田野的庄严魔力”,终于找到一种“回归自我的感觉”,甚至希望自己能“重新做一个小男孩,希望(自己)的道路就此终止”①P203。自然给予人类的精神之力是无穷尽的,正如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所说:“人类与自然的神秘联系,在现存的社会关系中,仍然是他的内在动力。”①P223
安东尼亚是将吉姆与自然联系在一起的重要角色。童年的吉姆亲近自然,自然是他与安东尼亚一切美好记忆的所在,而也是因为安东尼亚,吉姆急于摆脱小镇的一切,离开自然的怀抱,但也因为安东尼亚,成年的吉姆重新找到自我,在安东尼亚的孩子中间,“各种各样的兴趣又复活了”①P216。在吉姆眼中,安东尼亚“是一个丰富的生命的矿藏,就如那太古民族的奠基人一般”①P218。而安东尼亚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她与自然的关系。
安东尼亚是位勤恳的拓荒者,自然给予她生活的一切,也给予她精神的力量。小镇的生活多姿多彩,但她始终觉得:“我在城里总过得不好,在那里我会寂寞而死,我愿意待在我了解的每个谷堆,每棵树的地方。我愿意生在这里,死在这里。”①P203安东尼亚在小镇生活中受到沉重的伤害和打击,人们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幸福了,可她重新回到土地中,虽然刻薄的家人没能带给她多少宽慰,但她在与自然日复一日的相伴中,重新焕发生活的希望,“庄重的面容中有一种新的力量”①P214。她结婚生子,命运再也没有让她远离土地和自然,而她对自然的爱也愈加深刻:“我爱它们,就好比它们是人一样……它们在我心里就像孩子一样。”①P213生态女性主义旨在建立一种人类与自然和睦共处、相互作用的生存模式,并呼吁建立一种不是基于统治原则而是基于互惠互利原则的生态道德伦理观。安东尼亚对土地的认同,对自然的热爱与传统父权统治阶级中对环境的掠夺截然不同,只有珍惜自然,珍爱土地才能真正实现与自然的平等相处。
2.男人与女人
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他者”与“自我”的对立,大力宣扬两者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帕特里克·墨尔菲强调差异对生态系统的重要性,提出“另者”(an-otherness)概念(Murphy,①P152),即任何“自我”都是“他者”的
“他者”,虽各有不同,但同样平等,互相依赖。它们之间的对抗被完全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关爱伦理”①P101-120。在探索人与自然之关系内涵的同时,《我的安东尼亚》也营造了一种如帕特里克所倡导的理想的生态两性关系,其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就是安东尼亚。
在小说开篇,安东尼亚是一个深受父亲爱护的可爱女孩。但在父亲去世后的八个月里,安东尼亚逐渐变成了一个“高高大大,身强力壮的大姑娘”,整天挽着袖子,“颈子从两肩之间茁壮的耸出来,犹如草根泥上戳出来的一根树干”①P79,像男人一样在田间劳作,同自己的妈妈一样,视哥哥安布罗西是整个家庭的支柱,虽然她远比他强很多。小镇的生活让她开始学会最求自我,虽然最后她被抛弃,还突破世俗的压力未婚生子,可安东尼亚并未因此而一蹶不振。她热切地爱着自己的私生子,甚至还把那孩子的照片放在镀金的大镜框里挂在镇上的照相馆里展览。她的婚姻生活幸福和谐,丈夫没有嫌弃她的过往,相反,“两人相处得似乎很友好,带点兴致勃勃的味道。显然,她是冲击力,他是矫正器”①P225。在她的丈夫感到生活无法继续时,是安东尼亚鼓励他坚持下去;当他的生活寂寞孤独时,安东尼亚用热情使他的生活舒适安逸。安东尼亚将独立、坚强、宽容和慈爱融为一体,成了一位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相结合的女性,并告诉我们: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小说对安东尼亚的丈夫虽然着墨不多,但令人印象深刻。首先,他没有厌恶安东尼亚的私生女,反而像对待亲生的孩子一样待她;其次,他热爱城市生活,爱热闹,但责任心和对安东尼亚的爱却让他扎根在“人世间这块最荒凉落寞的地方”①P230;最后,我们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他对故土深深的眷恋和难以忘怀,但这并没有破坏他坚强的拓荒者形象,相反使他更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同许多其他生态女性主义小说中被解构的男性形象不同,在《我的安东尼亚》中,我们看到了诸多男性形象,他们更生动、更贴近拓荒者,如吉姆心胸宽广乐于助人的祖父及一生都在愧疚之情中度过的俄国移民帕维尔和彼得。显然,解构不是小说的主要目的,和谐共生的两性关系才是小说着力要阐明的内容。
即便常常被评论家认为是小说中男性中心主义代表的叙事者吉姆,也将安东尼亚视为精神支柱。他迟迟不肯去见迟暮的安东尼亚,“不愿意发现她已经老了,身体衰弱了”,不希望自己失去早年的那些幻想。但当他再次鼓起勇气见到安东尼亚的时候,他发现“她还是老样子”,看到安东尼亚的孩子们聚拢在一起,他感到一种“肉体的融洽,……这样那样扶着靠着,不怕互相碰着”①P219,而这位女性“身体力行太古时代人类的处世态度,这种态度我们由本能认识到是人类共有而且真实的”①P221。他的转变恰恰是生态女性主义乐于见到的,对女性的认识突破了传统女性主义观念的囹圄,消弭了女性在两性关系中次等地位。
3.结语
生态主义批评的现实意义在于唤醒人们对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的关注,而生态女性主义则更加强调女性与自然之间在精神上的紧密联系,强调和谐共存的两性关系。《我的安东尼亚》虽然冠以拓荒文学的标签,但流露出薇拉·凯瑟对自然的热爱。拓荒者是征服自然的先驱者,但在安东尼亚这些女性拓荒者眼中自然并不是征服的对象,而是个体赖以生存的关键,是精神的象征和支柱,是对手亦是朋友。与此同时,在自然的状态下,摒除二元对立的两性关系,取而代之的是尊重差异的平等。
注释:
①文中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周微林译《我的安东尼亚》,外国文学出版社,1998版,文中不再赘述.
参考文献:
[1]王诺.生态与心态:当代欧美文学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Murphy,Patrick ture,Nature,and Other:Ecofeminist Critiques. Albany:State U of New York P,1995.
[3]Warren,inist :Rowman & Littlefield,2000.
[4]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北京:三联书店,1989.
[5]薇拉·凯瑟著.周微林译.我的安东尼亚[M].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98.
[6]周铭.从男性个人主义到女性环境主义的嬗变—威拉·凯瑟小说《啊,拓荒者!》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外国文学,2006(3).
[7]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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