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综合症患者

摘　要：

关键词：
　　校长把他带到我面前，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他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一张不怎么帅气的脸，但很干净清爽。身上的校服规规矩矩，也不像大多数男孩子那样将校服涂鸦得不成衣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王晓枫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怎么讲呢？校长事前曾对我说，他学习特认真刻苦，从不迟到早退，是一个在老师看来省力，在家长看来省心的孩子。然而，尽管平时考试成绩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但是一到高考，他竟然连专科线都上不了。他已经在高三这个被人视为地狱的场地待了三年，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态走过这三年的。教过他的老师都说他染上了一种奇怪的高考综合症，而我却想，这中间也许隐藏着什么未知的秘密。
　　开学典礼结束后，我让学生留在班里，给他们介绍了这位新同学。看来他的名气真不小，刚领他走进教室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哟，他转咱班了？”
　　“他不就是那个……”
　　“老大哥，我们都该叫他老大哥！”
　　看得出晓枫脸上的尴尬在他抬头看大家的一瞬间被很好的掩藏了。我用手敲了敲讲桌，用的劲不大不小，是每个同学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
　　“好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王晓枫……”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本想将他安排在一个靠前的位子，没料掌声过后，他就自顾自的走向最后那个空着的座位坐了下来。
　　虽然是刚刚开学，但同学们便自觉不自觉地融入到高三紧张的氛围中来了。七点的早自习被大家推进到了六点四十，晚上放学的时间则由十点十分延到了近十一点。总之就是一个字——“忙”。
　　我大学毕业就来到这所重点高中任教，从高一带到了现在的高三。其实，这样的省重点，本该在高三时对教师大换血的，将资质不够的年轻老师换上教龄长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但我却破例被留了下来。有老师对此颇有微词，尤其对我担任重点班的班主任不可理解。所幸的是，同学们都对我报以信任和欢迎的态度，我从内心深处感到欣慰。
　　“小李啊，把你留下来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正是你年轻，和学生的关系处得好，善于融进孩子们的生活，我想这样的老师或许会更适合带高三的。还有，我希望你好好关注一下转进你班的那个学生，他的母亲来过好几次了。其实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良的现象，可就是总在高考时失误，自己又偏要复读。我特意把他分到你的班上，就是希望你能够多和他沟通，了解一下情况。”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已经很晚了。天上突然来了场大雨，我用书挡着头冲进了教学楼，一脸狼狈。刚要进办公室收拾东西走人，却发现班里的灯还亮着。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谁还在呢？我向班里走去，但见王晓枫独自坐在教室一角，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我记得曾经的我也同样坐在高三的教室里发呆过，看着窗外的车人交错，追着梦想与现实，当今和未来。他呢？我走了进去，静静的坐在他前排的位置上，和他一起呆呆的看着窗外。过了一会，他突然说：“还是小朋友好，至少他是真实的。”如果说这是对话，那么无疑我是对话的另一方。但是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应答，说完后便拿起书包向外走去。
　　“每个人都可以是真实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面对真实。”我在他的背后说道。他背起书包的动作僵持在空中，只愣了一下，离开了教室。
　　我突然想到他没带雨伞，冲出去的时候，他已经骑车消失在雨中。看着他驰去的背影，我莫名的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进我体内，在急剧地膨胀着。
　　随后几天，我总会经意不经意的在上课的时候注意他，仿佛担心他突然消失。
　　可是，有一天我走进教室，却发现他的座位是空的。我问了班里的同学，有人说上课前在学校里见到过他。我让大家自习，急匆匆走了出去。
　　我几乎寻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最终在小池塘边的柳树下发现了他孤寂的身影。他抬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我，又将头垂了下去。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静静地坐了好久，似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斜阳的坠落。
　　“有些事情，也许随你怎么努力想去改变，也是没法改变的。老师，你说是不是这样？”他突然低声说。从他沙哑的声音我感到，他哭了，至少眼眶红了，湿了。
　　“其实，并不是任何事情，只要你做了就会得到回应的。但只要是你认为对你有意义的事，你努力地付出了，就算最后得到的结果仍与你的初衷相悖也没关系，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不会再为此而后悔。”
　　“我一直想要去维持的，一直想要去保护的，到头来却还是事与愿违。”
　　“你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说法吗？”
　　他似乎不明白我想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竹篮打水，到头来并不就是一场空，因为至少水洗净了竹蓝里的污垢。”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在我看来，那天过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不清楚这是好还是坏，但至少没有恶化。
　　临近过年的时候高三还没有放假，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埋头苦读。我决定让大家在年前写一写作文，又不想太过于苦闷，所以就选择了童话这个题材。当我把小熊一家三个的模型摆在桌上的时候，果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高考是会有看图说话的，当然那一定是有深刻内涵可挖掘的图片。今天，我只是让大家写一写童话类型的文章，一是想让大家找回一下童真，二是省得有的同学竟然在老师面前说自己老了。”话音一落，同学们已经露出了许久未见的轻松的笑容。
　　我相信那一节的作文课大家是很开心的，因为在交作文的时候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甜美的微笑。
　　除了他——王晓枫。
　　我在批注作文的时候，特意先拿出了他的来看。他的文章大概意思是这样的：
　　“小熊一家三口刚开始的时候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可是后来，熊爸爸和熊妈妈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却又都舍不得小熊。所以熊爸爸和熊妈妈就总是对小熊说：‘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们就不离婚了。’所以，小熊就尽量地做父母眼中的乖孩子，隐藏起孩子该有的童真。”
　　在童话故事里出现“离婚”一词我很觉新鲜，而且这个故事似乎和童话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但这个故事却让我对晓枫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猜想他的变异一定是和他的家庭有关，尤其是父母的关系。
　　听晓枫原来的班主任说，曾经的他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是那种老师欣赏，同学喜欢的学生。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 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沉默寡言，遗世独立的孑然前行者。
　　我决定请他的家长来谈一谈。
　　这天，我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我的桌旁站着一位打扮朴素，面相和蔼的中年妇女。我断定她就是王晓枫的妈妈，因为他们长得很像。
　　“你就是晓枫的妈妈吧，快请坐。”
　　“老师，是不是晓枫犯了什么错误了？”
　　“哦，没有。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学生的情况，只是一次普通的谈话。”
　　听完我的解释，她才略显出轻松的神情。
　　我将晓枫的文章拿给她看。看完后，我发现她的表情有着明显的不自然。
　　“老师，你想……”
　　“我没有想过问你们的家事，但我觉得是不是你和孩子的父亲的关系有些异样，才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你的意思是说他受了影响，是吗？”
　　“我并不确定，只是这样猜测。但我想，你是晓枫的母亲，应该会更了解他吧。”
　　她沉默着，空气仿佛也凝结了。
　　“我和孩子的父亲关系确实出了问题。他在四年前有了外遇并提出了离婚。考虑到晓枫要高考了，所以我们就决定等他考上大学后再办离婚的事。接连三年了，平时成绩好好的，一到高考就出事。他爸已经等不及了，我们只好决定等他这次高考结束，无论是否考得上，我们都离，孩子归我。”
　　“那晓枫知道你们之间的协定吗？”
　　她的眼眶红了。我静静地坐着，在这个时候，或许沉默是最好的安慰，何况我的心思早已向那个几年来承受着沉重的心理负担的男孩飞去。
　　送走她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人影在窗外悄然而逝。是晓枫，我急步跟了上去。
　　“晓枫啊，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测试卷子什么时候发。”
　　“哦，明天就会发了。”
　　“啊。”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揣测着他想说而没说出的话会是什么。
　　之后的一切都不同了。他的父母在他的“主持”下提早结束了这段痛苦的婚姻，他和妈妈过了二十一年来唯一一个二人世界的春节。开学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自己，而且看得出，他更成熟了。
　　高三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六月一号。每年的这天都是高三学生放假回家备考的时候，我在班上说了一大堆动情的话，并祝愿大家都考得一个好的成绩。大家也向我表示了感谢。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哭，因为这一天一旦过去，就意味着以后的日子里，我再难看到这一张张熟悉可爱的面孔了。
　　王晓枫离校前，走到我的办公桌前说了声‘谢谢’。
　　我并没感到吃惊，也没有问为什么。
　　我抬起早已湿润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长大了的男孩，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你一定可以的。为自己远去的童年，也为自己逝去的青春。”
　　明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了，我徘徊在绿荫婆娑的校园里，不觉走到小池塘旁，迷离间忆起了曾倚坐在柳树下的那个孤寂的身影。我想象着明天他走进考场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