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言情史上的思考
李碧华的写作有着引人深思的“边缘性”,既不在纯文学的中心苦思,又不在消费文化阵营盘桓过久,尝试走一条“中庸之道”——其作品既不严肃到无人问津,又不俗到“走火入魔”,而是烙二者于一炉。不走极端,好处是兼容并蓄,探众家之长,雅俗共赏,但往往不容易把握,难以界定。读她的作品:《胭脂扣》、《霸王别姬》、《青蛇》、《生死桥》、《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奏俑》、《诱僧》……我们既能感受到张爱玲的苍凉冷漠,又能感受到鲁迅的老辣,刻薄,她看穿了饮食男女的爱情,无情地揭穿发现世爱情中的蝇营狗苟,精心盘算,用冷酷的现实一级一级把人逼向“没有光的所在”;她残忍的拨开尘世浮华,用故事新编的方式,于时空交错与生死轮回中,打碎爱情的迷梦,将人性的卑微与丑恶暴露于荒原之上,让人们无处躲藏。
如花美眷,抵不过尘世沧桑人心易变的坏下场;似水流年,终落得几番轮回前世今生的空盼望。我想从她的女性意识,小说中的男性形象和政治色彩,强烈的宿命观三个方面入手,解读李碧华小说中的爱恨痴缠。
1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从《霸王别姬》透视李碧华小说中的女性意识
《霸王别姬》开篇便写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这是中国民间流传了几千年的传统观念,早已深入人心,一语成谶。然而,李碧华偏偏要“为君翻作琵琶行”,在《霸王别姬》这部小说中刻画了对情感异常专一,甚是忽略了性别的戏子——小豆子(程蝶衣),和为了爱情从青楼艳妓转变成贤惠妻子,宁愿死也不愿与丈夫分离的婊子——菊仙。小豆子是戏痴,人戏不分,他的戏子之义遍布台下台上,贯穿生命始终;菊仙是烈女,她可以因为婊子之情义无反顾地堵上一切,自赎身价,净身青楼,当不能从一的时候,自觉选择了终结生命,以践行从一而终的誓言。这是对传统的反叛,也是对世俗的嘲讽,她无情地奚落了世间那些自以为高尚却把玩爱情,始乱终弃的人,于无声中剥光了饮食男女的“皇帝的新装”,在对比中将现实爱情的不堪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李碧华曾经说过:“我没有我笔下的女主角痴情,我和现代的许多人一样,对感情比较疏离,觉得爱情只是今天,没有明天。对别人,对自己,都没有足够的信心去相信爱情是可以天长地久的,但我想每个人都向往天长地久的爱情,也许因为得不到,就说算了,暂时拥有也好,这未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
2 但得薄幸锦衣儿 比翼连枝当日愿——解读李碧华小说中的男性形象
李碧华的小说中的爱恨痴缠自然少不了众多男性的参与,《霸王别姬》中的段小楼和程蝶衣,《青蛇》中的许仙,《胭脂扣》中的袁永定,十二少,《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的武龙,武汝大,SIMON等等。他们性格各异,各具特色,段小楼威武如霸王却难掩自满和傲慢,最终霸王意气尽;武龙忠义如英雄,也不免屈服政治,对心爱女子落井下石;许仙外表翩跹,一副谦谦君子貌,内心却贪婪卑鄙,丑恶不堪;法海口口声声降妖除魔,匡行正义,却对许仙有着不可告人的情欲;SIMON更是饱暖思淫欲,生活淫乱,胆大妄为……惟有程蝶衣对爱情至死不渝,只可惜“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爱。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其中许仙堪称最为颠覆也最为典型的形象。
《青蛇》中的许仙是集中了男性所有劣根性的一个典型形象。李碧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翩翩美少年”的皮囊下委琐、疲惫、始乱终弃、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性格特征和精神实质。青蛇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许仙并不好,但我俩没遇上更好的。”他不仅早就洞悉白青二蛇妖身的秘密,却佯装不知,坐观其两女子对他的痴恋争夺,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们所有的奉献。更为卑劣的是,他拥有了美如天仙的白蛇后,又勾搭更鲜嫩的青蛇,伺机携款私奔。在许仙提出私奔后,小青暗自忖度:“这个男人,我马上明白了。是各种事件令他成熟、进步。他学习深谋远虑,为自己安排后路,为自己而活。他开始复杂。”“整宗事件,他获益良多,却始终不动声色。”
3 爱恨痴缠,前世今生——解读李碧华小说的宿命观
李碧华的中长篇小说,很少简单地写现世的爱情,因为在她看来,这爱情的保鲜期太短,换不来缘定三生,天长地久的感动。她总是将故事的时间与空间相互转换,用前世今生,几番轮回的缠绵或不甘给读者带来强烈的的传奇感和幻灭感。正如刘登翰所讲:“她本人十分相信轮回或鬼神那些事情,“色”与“空”常常成为她小说中矛盾冲突的根源。《诱僧》之类的题材,接二连二地出现在她笔下。奇异的情景,荒诞的情节,不寻常人物,反道的情欲,固然给人一种强列的诡异的美,令人把不已,但把人世间不可回避的问题幻化成恣意的想像,模糊的情结,也未免过于虚无。然而,正是这种虚无和模糊成就了李碧华“奇情才女”的独特魅力。
朱光潜认为,“宿命论与悲剧感密切相关,可以说是原始人类对恶的根源所作的最初解释。”李碧华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则是体现这种带有悲剧感的宿命论的典型。
在小说的开篇写道:潘金莲被武松杀死,断头鬼潘金莲手提头颅,不肯喝孟婆汤忘却前尘,一心报仇,转世投胎,到了解放初期的大陆,成了单玉莲。单玉莲与前世的潘金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的娇艳美丽,这就暗示了今世的单玉莲与前世的潘金莲之间的宿命难以逆转。“文化大革命”中,正值妙龄的单玉莲被舞蹈学院的章院长(张大户) 强奸,从芭蕾舞演员沦为鞋厂工人;暗恋武龙(武松) ,被包括武龙在内的革命群众批斗,下放偏远乡村;嫁给港客武汝大(武大郎) ,婚姻生活物质丰盛精神空虚;在香港再遇武龙,被武龙三番四次地拒绝;与浪荡子Simon(西门庆) 纵欲狂欢;最后虽然成功逃脱了被武龙仇杀的结局,但依然没有逃过“千古第一淫妇”的骂名,依然没有得到心爱的男人。小说中穿插了《金瓶梅》的若干段落,前世今生互相对照。情节转折之处,单玉莲总能恍惚感应到冥冥中的指引,一步一步重蹈前生的覆辙。李碧华借为潘金莲翻案,表现了男权社会中的女人丧失本真自我,被正统历史肆意歪曲的宿命。李碧华小说中的宿命观展示出了当代人的生存困境。“西方式的对灵魂的审问,和中国式的玄虚旷远,在她亦文亦白的行文中交融于一体,形成了李碧华特有的凄艳、诡谲的风格。”
读李碧华的小说,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大历史大背景下的风风雨雨,也看到了小城故事中的香港气息。人性善恶,死生别离,轮回转世,宿命难逆,构成了李碧华小说的基本命题。正如刘登翰所言,她的小说“并不是一般的纯言情小说,它们有比爱情更丰富的内涵,在历史的、社会的、美学的、哲学的面上所给人的思考,是一般的言情说所不能比拟的。”
参考文献
[1] 刘登翰.香港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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