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昆曲中折射出的中国古典美学文化
探究昆曲中折射出的中国古典美学文化
昆曲是融文学、音乐、舞蹈、戏剧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历史悠久,被誉为“百戏之祖”,无论是在中国的文学史、音乐史还是论文联盟http://戏曲史上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个自江南水乡中孕育而出的古典剧种,浸润着吴地氤氲的水汽,在那一出出折子戏中,吴地的纤细、婉约与大气纤毫毕现。然而昆曲中究竟有怎样的美,能令古人为之倾倒,传唱不绝?而曾今哀婉地淡出人们视线的昆曲,又是以何种魅力重返世界舞台?
美国音乐人类学家梅里亚姆曾经提出这样的观点:“音乐不可能脱离人的控制和行为孤立存在,音乐是由构成其文化的人们的价值观、态度和信念形成的人类行为过程的结果。”①昆曲作为一种戏曲艺术,它不仅是一种文化的外显形式,更是一个民族精神世界的缩影。吴地因水而生,依水而兴,江南的小桥流水给人宁静安逸之感。水使吴地的文化散发出奇特的艺术光彩。于丹曾说:“人生有了水分,心就会变得柔润而多情。”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孕育出了许多对昆山腔做出重大贡献的吴士,他们放弃仕途,回乡修造园林,砌一堵高墙隔开尘世,寻找各自精神的乐土。经过文人雅士改革后的昆山腔,“气无烟火,功深熔琢,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散发出园林般“体局静好”的美感。所以,昆曲的兴盛是与当时文人的审美情趣一脉相承的。他们良好的文化修养为昆曲注入了典雅的品味,而吴地闲适安逸的诗性生活,使得文人追求一种空灵的境界,这也造就了昆曲节奏舒缓、意境曼妙的品格。“填南词必须吴士,唱南曲必须吴儿”,昆曲之雅,在于它凝结了吴文化趋雅的精髓。
吴地醇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为昆曲的形成提供了条件。三千多年前,泰伯、仲雍两兄弟为遂父志,三让天下,不远千里来到长江三角洲的荒芜地带,给当地的原住居民带来了先进的中原文化和农业成产技术,造就了后世江南历代的富庶的盛景。泰伯身上里仁、和谐、谦让的高尚品德在吴文化的发展中逐渐演变为核心内容,并在一代代的吴地人民中传承和发扬,而这也使得孕自吴地的昆曲之中有了一种“中和之美”的艺术美学精神。“和”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石,它主张在“礼”的节制下,心理和伦理,个体与社会达到和谐统一的境界。而在美学的概念中,悲剧是最高的审美形式,但在昆曲中,剧作家似乎设定了这样一种模式:一生一旦,两人在世界上寻寻觅觅,终遇知音,但是都要经历波折后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这个模式有些以偏概全,但随着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大团圆的结局化解了剧中所有的哀伤,这种“哀而不伤”的和谐之感,使人们在听唱昆曲的时候能够找到内心世界的平静。所以明清时期的文人纵然在国破家亡之际也都放不下看戏、听曲。舒缓的节奏,曼妙的曲调,所有乱世之中的愁绪都被暂时搁浅了下来,暂离忧愁,寻一片精神净土。
吴地气象万千,江南水乡的平静悠远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自古令人心驰神往。昆曲中的“至情至性”也与吴文化的诗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明代中叶,我国东南沿海地区开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此时已有“苏常熟,天下足”美誉的江南犹有生气。商品经济的发展为官府提供了大量的赋税,吴地坚实的物质基础也促使昆曲艺术进入全盛时期。江南的富庶,社会环境的安定让吴地百姓过上了宁静平和的生活。也正是这种安逸催生了江南的诗性文化。许多吴地的文人以诗言志,留下不甚枚举的华丽篇章,受这种传统创作思想的影响,剧作家们也在将自己的人文情怀写入剧中,使昆曲更趋于雅化,区别于其他声腔剧种。同时,吴地充满情趣的诗意生活也为昆曲的创作注入生命的灵动。有这样一句话:园林是可以看的昆曲,昆曲是可以听的园林。高墙将尘世隔开,不愿被人打扰,园林中的景致是细腻而温婉的,文人们在尘世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这种远离封建朝廷,逃避官场混乱而追求安逸闲适生活的思想,是吴地人最高的生活向往。园林的构造讲究细节、品味和意境,园中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一桥一廊,一字一画,都是在经过文人和建
造者们细致的斟酌后,才安置于园中的恰当位置,成为隽永,昆曲亦是如此。文人们像经营自己的园林一样,从审音度律、脸谱妆容到舞论文联盟http://台表演,一一严格要求,为求符合心意,甚至亲力亲为。家班在园林中的演出更是彰显出他们独特的品味。所以,园林与昆曲往往相辅相成,显现出至情至性的光辉。
在吴文化的熏陶下诞生的昆曲,还发散出浓郁的江南人文气息。无论是杜丽娘因梦而死的痴情,还是史可法沉江殉国的悲壮,亦或是史香君血溅诗扇的坚守,昆曲中的人物被文人雅士赋予了吴地人刚柔并济的性格特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舞台上呈现。水乡所承载的不只是温婉,也有一种磅礴的浩然正气。历史上的吴地人,不乏像伍子胥头颅高悬国门这样的血气之士,他们的事迹已成为一种文化烙印,深深地刻在吴地人心中。他们骨子里的那种敢于反抗压迫的刚强意志,同样也体现在致力于昆曲创作的文人身上。明末宦官专权,世道险恶,程朱理学不断禁锢着人们的思想。此时人文主义思潮涌现,剧作家们将反抗封建伦理道德的思想诉诸于笔墨,他们心灵深处针砭时弊的批判意识和对人生的真切感受,使得作品中蕴含着他们各自的人生追求和对自由的精神世界的向往。清兵南侵,在亲身经历明王朝的覆灭后的文人,满含了对异族统治的反感和对前朝追忆之情,这使得由明入清的剧作家对历史的兴衰有着更直观的感受。“南洪北孔”造就了昆曲史上最后的辉煌,无论是《长生殿》中唐明皇迎像哭像的伤心欲绝,还是《桃花扇》中李香君“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的气魄,无不显露出文人对历史兴衰的感叹。这是一种悲壮的情感,同时也是深情、细腻的另一种表现。历史在昆曲中幻化为瞬间,如同一个还没做够的美梦,一下子破灭了。
昆曲中至情至性的美,纤细、曼妙、空灵,浸润着吴文化的芳香。当它不再只流于吴地而举国为之狂热时,便成为了一个民族的文化象征,折射出这个民族精神世界的满足与安宁。在“花雅之争”中的节节败退的昆曲,香火并没有从此熄灭,它的传承和如今重返舞台的光辉,使得这门古老的艺术更显珍贵。今天的人们少了“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那个时代的从容与纤细的心境,因为昆曲舒缓的节奏,迤逦的曲调似乎已不适合现代人们快节奏的生活。正如《中国的昆曲艺术》一书中所说道:“昆曲中没有现代人的嗔喜怨怒,它实在也不必有这些东西,要到它那里寻找现代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误解。我们应该有的态度是,不一定要强求昆曲来适应我们,它就是在展示当时整个社会文化精英倾注着的人生理想和文化追求,那是值得我们礼遇和尊敬的。”②如今,“慢活”的概念重返人们的脑海,人们开始讲究回归自然,享受宁静,提倡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不正是吴文化中的“和谐”理念么?于丹曾说:“有多少人在这个世界上寻寻觅觅,寻找自己的真心所依,终其一生不得结果?”③在这个什么都“快餐化”的时代中,职业不一定代表自己真正的梦想,婚姻不一定代表发自内心的厮守终生,每个人在这个体制化的世界像行尸走肉般忙碌着,灵魂终究找不到托付。昆曲中的闲适安逸也许不属于我们,因为我们的情感中有太多的粗糙,但昆曲中那种诗化的意境是每个现代人都为之心驰神往的。所以当昆曲重返舞台,生活在喧嚣中人们便渐渐乐于去倾听昆曲那悠扬婉转的声音,体会那样一种“静听苹果花开,细数桂花声落”的细致心境,品悟人生的至情至性。
如今,迈入现代化的吴地依旧繁华。那些文人雅士审音度律之处,早已被包围在高楼大厦之中,高墙外车流穿梭,生生不息。在日益西化的生活里,历史没有湮没,文脉依稀可见。漫步在古典建筑之中,仿佛可以听见百年前悠扬的笛声。这里的人们至今说着保留较为完好古声的吴方言,穿过百年,静静地诉说着流淌的历史。现代吴地人的生活中,仍能体会到那一份生活的闲适与安逸,徜徉在古典园林、历史街区中,远处的古刹依旧诉说着吴风遗韵。吴地人诗性的生活方式不会改变,昆曲的典雅光辉永不消逝。吴文化虽是地域性的,但她也是一个民族文化的代表,而昆曲向世界展示的,是一个民族对美的追求。
注释:
① [美]艾伦·帕·梅里亚姆《音乐人类学》,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年版
②《中国的昆曲艺术》编写组《中国的昆曲艺术》,春风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③ 于丹《昆曲艺术审美之旅》,中华书局,2007年版 转贴于论文联盟 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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