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的文学意蕴与审美功能的关系
“意蕴”的德文是das Bedeutende ,意即“有所指”或“含有用意的东西”,近似于汉语“言之有物”的“物”。“意蕴”一词最早是由歌德提出来的,文学意蕴指的就是文学图像以及文学语言当中所蕴含着的哲理、思想、情感、趣味、精神等等内容。歌德说:“古人的最高原则是意蕴,而成功的艺术处理的最高成就就是美!文学意蕴独特而复杂,可以这样认为,每部具体的文学作品都有自己的语言及图像结构形式,因而每部作品都有其独特的文学意蕴。文学意蕴尽管十分复杂,很难确切表述,但是毕竟可以从解读经验出发,概括归纳出文学作品最基本的意蕴系统,它一般可以被分为三个层次,即:社会历史意蕴层;哲学意蕴层;审美意蕴层。根据这一理论体系,我们可以对《聊斋志异》文学意蕴与审美功能进行深入分析和探究。
一、《聊斋志异》文学意蕴的构成类型
文学作品的意蕴作为多重意蕴组合而成的意蕴系统,人们最为关注其中的社会历史、哲学、宗教、审美等方面的意蕴。《聊斋志异》的文学意蕴在这些方面亦具有鲜明的特色。
(一)《聊斋志异》的社会历史意蕴层
文学作品的历史意蕴是指文学作品对某一历史时期的某方面社会生活风貌及其本质、规律性的东西的表现或暗示。文学作品总是与某种特定社会历史背景相联系,因为作家是身处特定社会历史环境中的具体人。[2]
《聊斋志异》文本上最突出的特点是“谈狐说鬼”,描写了大量鬼狐花妖的故事。作者之所以“厌作人间语”,宁听鬼唱,不语人事,是因为人世间充满了丑恶与卑劣,而被人们视为“异类”的鬼狐花妖,比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要善良得多,美好得多,在它们身上寄托着作者的审美理想,渗透着作者的思想感情。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封建社会生活的影子,它反映的是整体性的社会生活。
1、间接反映封建社会的黑暗和封建统治者的罪恶,是《聊斋志异》中的一项重要社会历史意蕴。可说这是是长期以来关注时事,关怀民生疾苦,对社会、时代负有自觉的责任感与使命感的文人传统在蒲松龄身上的集中体现和反映。如《席方平》、《促织》、《红玉》、《梦狼》等。《席方平》以阴间的一场骇人听闻的冤狱,揭露了当时社会贿赂成风,吏治腐败的黑暗现实,寄托了作者惩治贪官污吏的审美理想。《促织》揭露了封建帝王为满足私欲而不惜残害百姓的罪恶。《红玉》写了恶霸宋御史的丑恶行径。《梦狼》描绘了一群吃人的恶狼,反映了官僚恶霸鱼肉百姓的情景。这些作品实质上都是对丑恶现实的揭露,是生活丑转化为艺术美的典型。
2、揭露科举制度的种种弊端。如《司文郎》、《叶生》、《王子安》、《胡四娘》等。《司文郎》以绝妙的构思,写出了考官昏庸,有眼无珠,以致贤愚倒置。《叶生》中的叶生因久困考场,一生百无一能,以致命运悲惨。《王子安》则反映了醉心科举者的变态心理,表现了科举制度对士子的毒害。《贾奉雉》写贾奉雉每次用好文章应试,却总是名落孙山,最后把那些“不得见人之句”连缀趁文,竟高中第一。《胡四娘》描写了一个很有才学的秀才程孝思,在中举前受尽亲友的冷落、嘲讽,在历经挫折取得功名后威风八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漠。这些作品第一次对科举制度进行了揭露和否定,显然是广大失意科举的文人愤懑情绪的反映。
3、反对封建婚姻制度,歌颂纯真爱情。如《婴宁》、《香玉》、《连城》等。《婴宁》描写了婚前婴宁似乎是花的使者,笑的化身,天真的别名,婚后婴宁不苟言笑,其实这正是作者面对现实中的封建婚姻制度、找不到出路而陷入窘境的仿徨苦闷的反映。《连城》描写的忠贞不渝、为情而死而生的爱情。爱情是知己之爱,“士为知己者死,不以色也”。夫妻同心,婚姻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形式,表达了作者崭新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封建礼教藩篱、追求自由爱情婚姻的思想,在她们身上反映了作者的审美观和爱情理想。
(二)《聊斋志异》的哲学意蕴层
《聊斋志异》的许多优秀作品都蕴涵着丰富深奥的哲学意蕴,使作品兼有审美感染力和客观真理性,极大地提高了《聊斋志异》存在的社会价值。作者通过“异史氏曰”在文中表达他对社会、人生的深刻认识和思考,闪耀着思想的关辉。
1、对社会、人性的精辟见解。如《张鸿渐》中,张妻方氏劝丈夫张鸿渐不可代人捉刀时说:“大凡秀才作事,可以共胜,而不可以共败:胜则人人贪天功,一败则纷然瓦解,不能成聚。今势力世界,曲直难以理定,……”一方面作者借方氏之口发表的对人性的看法:在顺境中,人们可以相安无事,一旦涉及利害关系,马上动摇以至变节。另一方面作者对封建社会本质的高度概括:今势力世界,曲直难以理定。包含了真理的成分,具有普遍的意义。
2、对学业、事功的认识。《白秋练》中白秋练对慕生说的“天下事,愈急则愈远,愈迎则愈拒。当使意自转,反相求。”白秋练所说的则是人们追求的目标与速度之间的关系,教给人们的一种处世哲学和客观真理:做任何事情,必须要水到渠成,而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就会“欲速则不达”。《阿宝》篇中作者指出:“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彼孙子何痴乎!”其实是告诉世人,无论做何事,也包括追求爱情,一定要专一、达到痴情、忘我的境界才能有所收获。
3、对爱情、婚姻的洞察。《娇娜》中:“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 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指出男女也可以产生纯洁真挚的友情,超越情欲和婚姻的关系。《窦女》中的负心汉南三复:&ldq
uo;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对爱情、婚姻极不负责,最后遭到惩罚。
(三)《聊斋志异》的审美意蕴层
文学作品的审美意蕴是作品所内含的对审美形象的情感倾向和情感评价。审美意蕴可以是自然物象激发的美感体验,也可以是人物形象激发的美感体验,《聊斋志异》各类题材的作品都有自己的审美追求,其中以大量篇目,塑造了许多天生丽质的女性形象,从不同角度展示她们的容貌、情操和过人才能。例如:乔女之德;翩翩之仙,葛巾之神,素秋的淡泊,娇娜的洒脱,青凤的痴情,红玉的侠义,辛十四娘的美丽与聪慧;等等。她们神态各异,个性突出,远非世俗男子所能相比。作者通过多种艺术手法,将他所热爱和歌颂的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美好的情感和美好的人生,通过形象的塑造而加以诗化,特别是对那些具有优美的精神品格,幻化为花妖狐魅的妇女形象。如通过对婴宁的塑造,表现了作者对真善美的追求,对纯真人性的向往,对封建礼教的批判。此外,还有大量美丽的神话故事,采用幻实结合的手法,透出一种空灵美和朦胧美。
二、《聊斋志异》文学意蕴的显现形式
文学意蕴由文学的形式具体组织和表现,任何的作家意图和社会内容在作品中都需要形式化的转换,《聊斋志异》文学意蕴的显现形式主要体现如下。
(一)文学形象的独特性
1、花妖鬼狐人情化。《聊斋志异》一书描绘了大量的花妖鬼狐,多富于人的思想感情、喜怒哀乐与人相同,而作者在描写这些鬼狐花妖幻化成人时,也具有的原型特点。如《绿衣女》中那个由绿蜂幻化成的美丽的女子,她“绿衣长裙,腰细殆不盈掬,声细如丝”,显然是绿蜂的原型。《葛巾》中的葛巾,因为是牡丹花妖幻化成人,不但美丽,而且“异香竟体”,显然具有牡丹花的特点。这些花妖鬼狐,都有七情六欲,具有与人完全相同的情感。
2、人物形象个性化、典型化。《聊斋志异》一书描写了许多个性各异,状貌不同的人物形象,他们具体可感,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如《青凤》中的青凤与《婴宁》中的婴宁,她们都是由狐幻化成的年轻女子,都经历了与人相恋的过程,但青凤感情缠绵,行为谨慎;婴宁则天真爽朗,无拘无束,她走到哪里,笑声就到哪里。再如《香玉》中的香玉与《黄英》中的黄英,她们都是花妖,但香玉艳丽多情,性格洒脱;黄英则素雅稳重,善谋生计。这类作品给人的印象深刻,回味无穷。作者在描绘人物形象时,往往将他们置于一定的社会阶层,代表一定阶层的利益,反映出一定阶层的共性,通过个别反映一般,使作品收到所写为一、所指为万的艺术效果。如《席方平》中的席方平,是一个孝义坚定、刚烈顽强、大智大勇并敢于向黑暗现实和恶势力进行英勇斗争的形象。而富户羊某则贪婪成性,骄横霸道,勾结官府并公然行贿,具有恶霸地主的典型性格。此外,作者还塑造了大量的“书痴者”、“艺痴者”和“情痴者”的人物形象,具有极大的典型性。
(二)表现手法的独创性
1、一书而兼二体[3],传奇志怪相结合。《聊斋志异》综合了六朝志怪与唐宋传奇的创作方法,还带有记传体的色彩,表现了作者对艺术形式美的追求。《聊斋志异》的大多数作品都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构成了作品想象丰富奇特,情节变幻曲折的艺术风格,给人以极大的审美享受。
2、词汇丰富,句法多变[4]。《聊斋志异》一书创造性地吸收了古文和白话小说的优点,既借鉴使用古代文学语言,又吸收提炼当时的口语方言,词汇极为丰富,句式变化多样,骈散相间,既典雅工丽又生动活泼,使语言极富形象性和表现力,充分体现了作者对语言艺术美的追求。
三、《聊斋志异》独特的审美功能
文学作品一问世,便会在社会上产生反响,对人的思想起潜移默化的作用。《聊斋志异》独特的审美功能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审美认识功能。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一定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能帮助读者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聊斋志异》描绘了一幅封建盛世下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道德风俗、世态人情、自然风光的画卷,广阔地反映了各种各样的社会生活,对政治制度、科举制度和妇女问题的反映尤为深刻,激发读者去探索和思考,提高认识社会、人生的能力。特别是对读者了解作者自称为“孤愤和狂痴”[5]的生活态度,被作者称为“仕途黑暗、公道不彰”的社会现实有着特殊的认识价值。
(二)审美教育功能。优秀的文学作品可以帮助人们区分真善美和假恶丑,能提高人的素养,净化人的心灵,对读者的思想观念和道德情操产生积极的影响。如《丑狐》告诫人们不要忘恩负义,《雨钱》嘲讽了铜臭熏心之辈。《画皮》教育人们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否则就会明明为妖,而以为美。《劳山道士》告诫一切求知求学的年轻人,切不可投机取巧,好逸恶劳,希图侥幸成功,否则将会在现实生活中碰得头破血流。《黑兽》则说明面对强暴时决不能延颈受死,奋起反抗才有希望。这些作品实际上是在暗示世人,给人以伦理道德的教育。
(三)审美娱乐功能。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一定社会生活的美的反映,能提高人们对生活中美与丑的鉴别能力,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和美感享受,达到休息娱乐的目的。《聊斋志异》塑造了大量的风彩各异的人物形象,特别是那些花妖狐女与人相恋的故事,情节曲折,意境迷离奇幻,心理刻画细腻,使人百看不厌,爱不释手。这类作品如《辛十四娘》、《小谢》、《娇娜》、《阿宝》等,其中一些作品还被搬上舞台和屏幕,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足以说明《聊斋志异》巨大的审美娱乐性。
当然,《聊斋志异》由于作者受时代的局限,还存在不少缺憾。如《妖术》、《宅妖》等纯粹是记录怪异,宣扬迷信、人心险恶;《画壁》、《绩女》等宣扬佛教的色空观念。此外,全书的思想基调是因果报应,宿命轮回,弥漫着色情描写,这些都是应该批判的。但是,《聊斋志异》反映社会生活之广阔,人物形象之众多,艺术风格之独特,在中国文言小说史上还是第一次。数百年来一直吸引着广大读者。
参考文献:
[1]张瑜.文学作
品的意蕴层分析[J].鸡西大学学报,2011(6):80~81.
[2]李金周.文学的意蕴系统[J].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1):42~43.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50.
[4]游国恩.《中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31.
[5]蒲松龄.《聊斋志异》[M].长沙,岳麓书社,1997:1.
作者简介:陈曦(1968—),男,广西全州人,文学硕士,桂林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