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新闻从业者的职业压力研究

　　当前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社会的结构转换、机制转轨、利益调整和观念转变等呈现整体性加速度跃迁，大众媒介也处于急速变迁中，大众媒介是社会的一个子系统，与其他社会系统产生联系并受到其影响和制约，尤其是来自政治、

　　经济和文化诸因素的压力，新闻从业者也受到来自各种系统的部门压力，丹尼斯?麦奎尔揭示了报业整体生态结构大体上是在社会经济和政治压力下构成了一个动态平衡系统（图1)，处于内层中心地位的是媒介，包括管理功能、专业人员和技术方面；处于中间层次的是报纸读者、信息源（事件+不断的信息和文化供应）、市场因素、法律政治控制等因素；处于外层的是社会、政治、经济的压力。

　　心理学家经过大量、长期的研究，将当代人的工作紧张程度分为10级（级数越大越紧张），新闻记者以7.5级名列第三。在美国报界，流传着一句名言‘‘记者的24小时都是报纸的”，《南方周末》有句流传颇广的广告语：“当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和新闻在纸上；当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和新闻在路上。”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记者的身影，在比效率、赛时间的背后是新闻从业者的辛苦付出，本文将基于一项全国新闻从业者调查来分析其职业压力。

　　一、研究背景

　　在传媒市场化进程中，我国媒体从业者职业压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传媒业的激烈竞争，导致新闻从业者工作节奏快、超长时间工作、睡眠严重不足、体育锻炼过少、膳食结构不合理等，身心压力过大成为新闻从业者的生活常态，身体亚健康是新闻从业者高压力的一大直接结果。北京市健康保障协会2008年公布5年来跟踪全国媒体从业人员健康数据显示，媒体从业体检者中亚健康检出率为97.5%；2000年上海《新闻记者》杂志和上海市新闻工作者协会联合开展的上海市新闻从业人员健康状况抽样调查显示，自认为身体很好或较好者仅为26.5%，大多数(69%)被调查者认为自己的身体一般或不好，被调查者最近一次健康普查的结果显示健康者仅为18.4%，而60.9%的被访者表示患病之后因为工作太忙而没有及时就医治疗;2008年深圳某报业集团3254名职工的健康检查中发现129种疾病，20196种次项目异常，人均异常项目种次为6.20;2008年对湛江市三家新闻单位的585名记者、编辑的体检中异常检出率70.9%;《青年记者》杂志编辑部2006-2010年连续5年在记者节来临前夕做新闻从业者业内调查，其中2007年调查显示，被访者最担心的是“压力大、身体差”（占30.8%)[7]……因而有人戏称“铁打的媒体，流水的记者”，记者换新面孔的频率之高、速度之快，仅次于搞传销和卖保险的。

　　那么，当前新闻从业者的压力状况如何？新闻从业者压力分哪些方面？不同新闻从业者压力有无显着差异？带着这些问题，我们组织了这次调查，以作为了解新闻从业者压力，为管理部门提供实践参考与行为依据。

　　二、研究方法

　　本次调查总体是中国主流媒体的全体从业者。这个总体对于整个中国新闻从业者有示范性意义，是当前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最活跃的新闻从业者群体。现对本次调查的方法描述如下：

　　首先，调查选择了北京、上海、广州、成都、重庆五座中国特大型城市的媒体进行抽样调查。这五座城市代表在中国的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分别是四个区域的中心城市，这五座城市代表中国文化、经济、区域发展的趋势，北京是中国首都，是中国的文化和政治中心，上海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是中国GDP最高的城市（据国家统计局的统计，2010年上海市全年实现GDP共17165.98亿元），广州是中国南方的文化、经济、政治中心，中国最活跃的媒体都出自该市，成都是中国西部的文化中心，是中国都市报和中国第一家媒体上市公司的诞生地，重庆是中国西部的经济中心和西部最大城市，是中国第四个直辖市；

　　其次，对五座城市的报纸、电视、网络、新闻杂志进行抽样。在报纸方面，对五个城市的都市类报纸和党报都进行抽样，广州的报纸是中国最发达的，还对该市市场化程度高的专门化报纸做了调查，北京有中国最多的行业类报纸，对北京该类报纸进行了抽样，在电视方面，主要对在北京的中央电视台和北京电视台进行调查，另外对广州的南方电视台也进行了抽样，在杂志方面，中国有影响力的新闻杂志都分布在北京、广州和上海，本次的杂志调查也只在这三地进行抽样，在新闻广播方面，有全国影响的新闻广播电台主要在北京，故只在北京进行抽样，网站选择了中国最大的商业新闻网站新浪和地方政府投资较大的重庆华龙网进行调查；

　　第三，对于选择的新闻媒体进行整群抽样，也就是对于一家媒体的一个部门全体从业者进行问卷访问；

　　第四，共发放问卷1500份，回收有效问卷1309份，有效问卷回收率为87.27%，调查采用随机抽样，问卷由访员当面发放，自填密封后再由访员回收，调查数据采用SPSS软件包进行统计分析。问卷调查结果如下：

　　(一）新闻从业者的总体压力状况

　　本调查用包括15道题目的五分制量表来测量新闻从业者的压力，结果显示15个题目的压力得分在平均分3分以上，最终压力得分为3.22分，说明当前新闻从业者压力较大。

　　对新闻从业者造成压力最大的因素是工资水平和经济收入，5分制中得分分别为3.57和3.33，遥遥领先，且配对T检验显示这两项与后面的各项得分均有显着差异，说明经济收入对当前新闻从业者造成的压力最大；其次所在媒体的发展前景、领导的做法和观念、归属感、个人职业发展、单位的工作量考核、所在媒体目前经营状况、内部竞争、上级主管部门的批判和个人能力等九项压力得分均在平均分3分以上，这一结果表明，我国新闻工作者的压力较大，主要压力既来自有物质方面的考虑，又有发挥其个人能力和机会方面的考虑（表1)。

　　为了对新闻从业者的压力进行综合评估，分析从业者压力的潜在因子，本文通过因子分析法来找出各种压力的潜在维度。在因子分析前，为了排除偶然性的影响，需先对样本指标值进行相关性检验。KM0(Kaiser-Meyer-01kinMeseaureofSamplingAdequacy)测度是提供判断原始变量是否适合作因子分析的检验方法，它比较原始观测变量间的相关系数和偏相关系数，一个大的测试值支持因子分析。一般而言，KM0测度值>0.5意味着可以进行因子分析M，本样本KM0为0.913所表明15个变量存在潜在因子结构，有必要进行因子分析。

　　接着本研究对调查中使用的15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以提取公共因子_]，本文采用主成分分析法（PrincipalComponentAnalysis),计算公共因子特征值、贡献率[11]及累计贡献率。根据公共因子的贡献率提取5个公共因子，5个公共因子解释了总变异的71.61%，即4个公共因子反映了近3/4的原指标信,I、，我们分别将其命名为经济收入压力、单位政治压力、单位经营压力、个人归属压力和身份压力（表2)。

　　根据上述因子分析可以对位项压力源进行归为5类，五类压力源依次是经济收入压力(平均分3.50)>个人归属压力（3.27)>单位经营压力（3.19)>单位政治压力（3.17)>身份压力（2.92)，r检验显示，经济收入压力显着高于其他四种压力（均达到p<0.01)，除单位经营压力与单位政治压力无显者差异外（p=0.12)，在0.01显者性水平下，其他差异均显着，说明在传媒市场化环境下，经济收入对新闻从业者造成的压力显着高于其他压力。

　　再具体看15项压力指标的得分，超过一半的被访者认为经济收入、工资水平对其造成的压力比较大或很大（分别占55.92%和55.01%)，也有近一半的被访者认为个人职业发展对其造成的压力比较大或很大（占49.84%)，很显然，经济利益成为新闻从业者最大的压力。

　　(二）不同新闻从业者压力差异分析

　　由于新闻从业者人口统计特征、所在媒体类别、媒体性质、从业者身份等不同，从业者面临的压力及其强度可能存在差异。

　　调查结果显示，人口统计特征对新闻从业者的压力具有一定影响。在0.05显着性水平上，男性新闻从业者和女性从业者在15项压力、五个维度压力上均无显着差异；不同年龄段[12]从业者压力差异显着，最明显的是，50岁及50岁以上的从业者在各项压力上均最小；从业年限对从业者压力也有部分影响：随着从业年限的增长，从业者感受到的来自经济收入和个人归属方面的压力均显着降低（P=0.00)；最后，不同教育程度从业者压力无显着差异。

　　由于传播性能和工作特点的不同，不同媒体从业者压力感差异较显。“上级主管部门的评价”在电视从业者中认为压力最大，并显着高过报纸和杂志从业者。新闻网站和电视台从业者在“工资水平”上的压力显着大过电台从业者，新闻网站从业者在“单位的工作量考核”上的压力显着高过杂志从业者，报纸从业者在“所在媒体目前经营状况”上的压力明显高过电视台和电台从业者，但市场部门带来的压力方面，五类媒体从业者并无显着差异。电视台从业者在“合同制还是正式员工”上的压力明显大于报纸从业者，但单位性质（如机关报还是市场报）给从业者造成的压力并无显着差异，在人际关系压力的影响因素方面，电视台从业者在“单位人际关系”上的压力显着高于报纸、杂志和新闻网站从业者，而在归属感、个人职业发展和个人能力方面的三个指标均无显着差异，三项指标均较高，从总压力看，虽然网站从业者压力最大，电台从业者压力最小，但是这种差异不显着（表3)。

　　不同身份从业者对压力的感受也不一样。调查显示，市场化身份的聘用制人员在“工资水平”、“合同制还是正式员工”、“归属感”、“个人职业发展”、“个人能力”五项指标上的压力显着高过事业编制从业者，其他七项指标在两种身份从业者之间没有显着差异。也就是说，聘用制从业者在经济收入、个人归属和身份三方面有更大的危机压力，从上述因子分析显示的五个维度来看，除单位政治和单位经营维度的压力事业编制从业者和聘用制从业者无显着差异外，在其他维度上，聘用制从业者压力显着高于聘用制从业者，聘用制从业者总压力也显着高于聘用制从业者。

　　不同性质媒体从业者压力感差异较小，仅有两项压力差异显着。“合同制还是正式员工”的身份（量表第10项）对不同类媒体从业者造成的压力存在显着差异（^=2.83，p=0.02)，经因子分析显示的身份维度压力在不同媒体从业者上差异也显着（^=2.57，p=0.04)，各类新媒体从业者在这两类压力上均最高，而都市类媒体从业者均最低，其他因素对不同类媒体从业者造成的压力无显着差异。

　　从五个维度压力源对不同职务媒体从业者造成的压力看，除单位经营压力存在显着差异外(F=5.78，p=0.00)，其他维度压力对不同职务媒体从业者造成的压力无显着差异，不同职务从业者媒体单位经营压力依次是媒体老总（3.89)>部室主任（3.37)>基层员工（3.15)>媒体编委（3.11)，可见，当前媒体老总承受者单位经营方面的巨大压力。

　　四、结论与讨论

　　本次调查显示，新闻从业者的工作强度较大，特别是来自经济收入方面的压力最大，这与中国传媒市场化历程联系在一起。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闻发展实践证明，政治和经济两股力量对传媒业的“拔河”正从政治力量主导过渡到今天经济力量逐步主导，为在激烈竞争中立足，各媒体加大了考核力度，很多媒体对从业者进行末位淘汰制进行考核，在月度考核排名中连续两个月或断续三个月位列倒数后三名的，视为不能胜任工作，一律淘汰出局。这给新闻工作者带来了很大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使新闻从业者身心俱疲。本调查在问及“您觉得自己所在媒体的工作环境如何”时，只有不到一成（9.23%)的被访者表示其工作是轻松快乐的，超过一半（50.20%)的被访者表示，虽然快乐，但却是“累但挺快乐”，15.3%的被访者认为工作环境压抑、郁闷，16.84%的被访者更是对工作环境麻木而没有感觉。在这种高压下，新闻从业人员的生存状况自我感觉一般，在问及“您觉得目前的生存状况如何”时，超过六成（62.96%)的被访者感觉“一般”，生存状况“非常好”和“比较好”的共占1/4，需要引起注意的是感觉“非常好”的不到2%，另有超过10%的被访者生存状况“比较差”或“非常差”，新闻从业者对生存状况的评价呈现明显的‘‘中间大、两头小”的分布。

　　1997年中国人民大学舆论研究所的全国调查显示，我国新闻工作者对报酬收入和福利待遇表现出相对较低的满意度评价，分别有约1/3左右的被访者对这些评价方面表示“不太满意”或“非常不满意”；2003年分别在上海和杭州执行的新闻工作者问卷调查显示，两地新闻工作者对他们的收入和福利待遇尤其不满意。历次调查结果高度一致，说明这个问题具有一定代表性和普遍性，因此，要进一步减轻新闻工作者的压力，就需要在这些具体方面以适当的方式给予他们以较多的满足感。许多都市媒体假新闻不断，也正是由于这种过于巨大的压力。需要注意的是，市场的诱惑进一步威胁新闻从业者尚未正式建立起来的专业主义理念，不少记者为完成考核不择手段编造虚假新闻，当前有偿新闻屡禁不止，甚至出现了新闻敲诈、勒索，让人们对新闻从业道德不无担忧。

　　本调查显示，不同从业年限从业者仅在经济压力、个人归属压力上差异显着，从业越久者其压力往往越小，这是符合逻辑的。从业时间较长的，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工作更得心应手，归属感更强，经济基础也更雄厚，生活也相对稳定，其压力就相对较小，但该结果与曹茹（2008)的研究结果刚好相反，该研究以压力为因变量，性别、年龄、教育程度、从业年限、媒体机构、媒体规模、与所在媒体的关系等为自变量做多元回归分析，结果表明，只有从业年限的影响是显着的，工作年资越高，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这可能与研究方法存在差异有关：曹茹（2008)的研究是从12家电视台的新闻采编人员中抽取600个样本进行调查的，而本研究是基于所有从业者的研究，由于电视从业者时效性强、市场化程度高，我国电视行业更像青春饭。针对本调查的269个电视从业者的分析显示，不同从业年限电视从业者压力无显着差异（仅从业越久者归属压力越小）；其次，曹茹（2008)的研究立足于新闻倦怠，本研究立足于从业者压力；第三，这两项研究的抽样方法、样本量等均不同，可能对研究结果具有一定影响。即便如此，该结论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本调查显示，聘用制新闻从业者压力大于事业编制从业者，这与中国内地长期以来形成的“铁饭碗”观念有关，认为只有在政府部门的正式工作才是最稳定和有保障的，而市场的聘用合同身份是不是长久的，是没有长期保障的。另外，从不同性质媒体从业者仅在身份压力上有显着差异，各类新媒体从业者在身份压力上最高，都市类媒体从业者均最低，党报从业者在身份压力上远远大于都市类媒体从业者。压力往往来自比较之中，目前的党报实行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的用人方式，这就造成“同工不同酬”现象，而都市类媒体从业者大部分均已普及聘用制，市场化机制相对完善，故而党报从业者压力显着高于都市类媒体从业者。

　　要减轻新闻从业者的压力，除从业者自身需善于自我调节，采取适当的方法为自己减压、放松外，新闻媒体及其主管部门应该给新闻从业者提供更健全的保障。本次调查表明新闻业是一个充满挑战性的行业，接近一成的被访者有被起诉的经历，近一半（46.62%)的被访者虽未被起诉过，但有同事被起诉过，中国记协自成立维权处以来的8年时间里，协调处理记者被侵权事件多达400多起[16]，面对这种现实，如何保护记者正当的闻报道权力、减轻记者所要承受的压力？这是我们亟需解决的问题。

　　相关部分要给新闻从业者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让更多的从业者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最高需求层次是自我实现，本次调查显示，由于当前新闻从业者已经高学历化，具体的写作水平和采访能力等基础性工作也已经不是从业者主要面临的问题，更多需要理想的实现，目前从业者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现实与新闻理想之间的差距，中选率达到52.9%，成为当前新闻从业者最大的工作困惑。必要的考核是应该的，倘若在考评之下，记者人人自危，这种考评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且媒体现行的重“量”不重“质”的考核制度，还是默许乃至倡导浮躁的。一个优秀的新闻从业者是社会的记录者、批判者、了望者，而一个压力重重的新闻从业人员难有这样的心态和视角去关注这个社会，而适度的压力将有利于传媒产业和新闻从业者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