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ATM连环爆炸案

　　英国西海岸，半轮若隐若现的月亮下，一辆挂着假车牌的黑色奥迪跑车沿着一条空荡荡的路向巴克莱银行开去。车内有5名黑衣男子，他们带着撬棍、电动工具、软管和两大罐爆炸性气体。那是凌晨1：51，他们要做的事只需要7分钟就可以完成。这家巴克莱银行面临着一场劫掠。它坐落在伯奇沃德镇一家购物广场的背后，位置偏僻，人烟稀少。

　　2013年9月一个星期五的凌晨，人迹寥寥。伯奇伍德镇巴克莱银行自动取款机(ATM)的蓝色灯光闪耀在门前的地板上。过去半年里，这个团伙利用在英国前所未有的技术抢劫了英国北部从牛津到利物浦一线150英里范围内的多台自动取款机。

　　两名蒙面男子走出那辆奥迪车，来到取款机前，他们看上去镇定自如、手法娴熟。一个男子将3英尺长的撬棍一端插入取款机的取款口，然后两个人抓住另一端用力地上下摇动。另外两个人也从车上下来，第3个人跪在地上帮忙撬着机器，第4个人站在一旁望风，第5个人则留在方向盘前。奥迪车停在几根防护桩前，发动机在怠速空转。几分钟后，一名男子从车上取出一根电线和两根软管，将电线和软管插入取款机。软管内传送的是氧气和乙炔，待这两种气体在自动取款机里混和后，这群男子赶忙四处躲藏起来。

　　坚实的ATM有两个主要的孔隙：前面的小孔是出钞口，背后的一个门是银行雇员用来放钞票的入口。罪犯们将这个简单的结构当物理问题来研究，想出了破拆的方法。当气体进入ATM被引爆，最不牢固的部分――原本锁着的后门会被撑开。自动取款机的背部一般位于银行大厅或者一个安全性并不很强的小屋内，ATM被引爆后，罪犯们就会闯入银行，通过ATM背后的门将里面的钱全部拿走。如果引爆得当，产生的震动波对成叠的钞票不会有多大影响，它们仍然会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箱体内，有时可能上面会留有乙炔特有的、大蒜一样的气味。

　　凌晨1：57，氧气和乙炔的混合气体被引爆后，4名男子将银行的一扇矮窗砸破，带着更多的工具爬了进去，来到ATM后，用袋子把钱装了起来，然后相继回到车上。奥迪车做了个漂亮的三点调头，载着一行5人团伙逃走了。

　　当下ATM爆炸案的作法手法更高明、胆子更大、涉案人数更多。伯奇伍德镇巴克莱银行劫案是他们在英国做的第28起，第27起是几分钟前在40英里外的威拉尔镇完成的，作案人是另外5个人。这两起劫案涉案金额约25万英镑(约37.5万美元)，是这个团伙一晚做案数额最大的一次。他们利用便宜、合法、易获取的气体作案，几乎无迹可觅，留给警方的司法证据很少。整个抢劫过程和爆炸案中的其他细节是监控视频、警察案宗、法庭记录、调查人员、检方、银行代表、安全专家和辩护律师提供的。

　　英国没有几个银行能够幸免于难，除了耐心应对，别无他法。但如果说伯奇伍德的巴克莱银行坐以待毙，也是不对的。银行方面知道这个地方容易成为被抢的对象，已经提前做了准备，正在公路上疯狂逃窜的奥迪车后备箱里，秘密地躺着一沓橙色的10美元钞票，里面隐藏的一套微小的定位设备已经启动。

　　2014年12月，用气体引爆的方式洗劫ATM的案例在英国已经超过90例，记者来到利物浦对该连环案做进一步了解，该案的侦缉总督察盖尔・鲁妮告诉记者：“我当警察23年，这是我接触过的最有趣的一个案件。”鲁妮拿出一张写有11个人名的纸条，上面还有一个图表，图表中显示了35处嫌犯被发现和抓捕的地点。

　　主犯科特・贝多斯和格雷格・卡特莱特看起来并不像恶行累累、敢抢银行的人，但他们确实已经多次结伙抢劫银行。2013年，卡特莱特同女友和两个儿子居住在米德兰德西部，在考文垂郊区的一排危旧的平房里。38岁的他将头发几乎剃光了，照片上的他额头满是皱纹，像藏着深深的忧伤。卡特莱特喜欢钓鲶鱼、划船和攀岩。

　　32岁的贝多斯在利物浦郊外的胡伊顿镇长大。古色古香的街道两旁都是带露台的维多利亚式房屋，但这里聚集着不少的犯罪团伙。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贝多斯操着典型的利物浦口音。自2008年开始，政府就没有任何贝多斯有合法收入或者接受救济的记录，但他沉迷于跑车。2013年1月，贝多斯花3.1万英镑买了一辆奥迪RS6。

　　警方和检方目前仍然不知道贝多斯和卡特莱特是如何学会用乙炔来炸柜员机的，猜测他们可能是从互联网上学到的，也可能习自欧洲大陆――在欧洲大陆，犯罪分子用气体引爆袭击已经有多年历史。

　　贝多斯和卡特莱特结伙后开始谨慎行动。3月上旬，贝多斯和卡特莱特用“传统”的方式砸开了两台ATM，一个位于银行里，另一个在布津斯超市。两次抢劫都被附近的监控设备记录了下来。作案后，两人一起开车回利物浦。这一趟他们并没有太大收获，第一次是1485英镑，第二次分文未得。3月13日，他们用气体炸开了郊区超市里的取款机。当地居民说凌晨12：05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听到警报，看到冒烟。他们炸了柜员机就驾车驶离，车灯也没开。

　　11天后，贝多斯和卡特莱特回到拉夫堡布津，再次行动。这次他们抢得了5.419万英镑。他们的方法开始奏效。一个星期内，他们又用乙炔引爆的方法抢劫了另一家银行，抢得3.768万英镑。这一次，安保摄像首次拍到了5人团伙。

　　用乙炔引爆的方法开始“流行”。在贝多斯和卡特莱特抢得第一桶金后，在伦敦西部一个加油站附近的一次爆炸中，周边建筑物也受到破坏。保险柜门被炸飞到80英尺外。一个模仿团伙用丙烷炸开了取款机，甚至没用袋子装钱，只在钞票的残渣碎屑里挑拣出3400英镑就逃跑了，被炸毁的钞票达16.5万英镑。

　　引爆自动取款机很危险，即使有所准备也难免出现闪失。2014年4月5日，卡特莱特在爆炸抢劫德比一家巴克莱银行抢得6.543万英镑时烧到了右手。这个团伙在奎奇利抢一家银行的时候花了11分钟，比平常用时长了一点，警察在这个团伙北向逃往利物浦途中发现了他们的奥迪车。大多数时候，这个团伙是在主路上奔逃，一天晚上贝多斯拍下了时速表：191英里/小时，未系安全带指示灯亮。 　　贝多斯和卡特莱特又偷来一辆奥迪，换掉了旧的奥迪。2014年5月和6月，这个团伙又炸毁了13个取款机，并不是每次都成功，也并不都用气体，但分别造成两家银行损失8.053万英镑和13.03万英镑。成功作案后，贝多斯让他的女友租了一套五室的豪华居所，现金支付了半年租金。卡特莱特装修了他的浴室，并带儿子去比利时游玩。2014年6月底，该团伙的另一名成员用直升机带着他的朋友们沿着一级方程式赛车的赛道旅行。

　　气体袭击已有10年的历史。2013年，英国ATM爆炸案激增。安全专家指出，银行爆炸抢劫案最早于2001年出现在意大利。起初，相关案件很少，据统计，直至2005年整个欧洲大陆共发生过200起，包括物理爆炸，但气体爆炸占大多数。2013年，ATM爆炸案比前一年增长31%，8个国家共出现了696起。气体爆炸团伙于2008年起相继出现在澳大利亚、巴西和智利。这种作案方式最早源自欧洲，荷兰语称之为plogkraak，意为暴力盗窃。这种作案方法技术含量低、投入低，比银行卡诈骗、恶意软件等犯罪手法更直接。欧洲ATM安全团队介绍说，自动取款机诈骗案急剧下降，2014年上半年比2013年同期降低42%，而物理袭击――通过爆炸、撬棍等方式作案的例子增加了3%。

　　气体袭击给制造自动取款机零件的公司创造了市场机会。一些制造商开始研发和制造可以吸收冲击波，检测危险气体，释放烟雾、染色剂或发出报警声响以驱赶作案者的提款机。

　　人们都知道，美国至今并未出现ATM爆炸案。ATM产业协会美国分会执行主席戴维・腾特介绍说，大多数人认为原因是美国使用的是原始银行卡。跟蒙古、巴布亚新几内亚等不多的几个国家一样，美国尚不要求对银行卡进行芯片加密。所以，盗窃银行卡仍是从ATM拿到钱的有效的非暴力方式。但2014年下半年美国开始要求对银行卡进行芯片加密。考虑到气体爆炸的诸多“优势”，美国ATM被“炸开花”只是个时间问题。

　　ATM爆炸案的高发区利物浦，19世纪中叶时，曾是个繁荣的港口，后来走向衰落，人口减半，城市被边缘化，有组织犯罪活动增多。最近几年情况乐观一些了。2004年，城市官方称自1937年来首次有182人迁入，并引来了一股投资热潮，城区变成了热闹的购物中心。但利物浦至今仍聚集着很多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前途未卜的年轻人。

　　卡特莱特团伙主要选择利物浦作案，部分是因为卡特莱特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警方在3个犯罪现场提取到了他的DNA：分别在跌落在自动取款机残骸里的一个手电筒腕带上，盗取车牌时脱落的螺丝上，汇丰银行出纳装现金的抽屉上。2013年7月3日，卡特莱特在家中被捕，他没向警方供认任何事情，但警察从他的3部手机里发现了一些图片，图片上有成堆的现金、保险库门和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的持枪者。照片里没有卡特莱特。

　　该团伙最初在离利物浦几小时车程的银行抢劫。一个夏天过去，团伙规模发展到至少10人。28岁的亚当・墨菲可能是团伙里面最极端的。警方的资料显示，墨菲曾在2009年闯进皇家空军基地，用汽油浇透了警用直升机，然后将其烧毁。29岁的安东尼・布切尔在驾驶一辆偷来的路虎揽胜逃避警方追捕时，时速高达110英里。法官称其为“可怕的司机”。27岁的托玛斯・惠汀哈姆曾获9项定罪。其余几人年龄都在20-30岁之间。

　　贝多斯在招募齐了需要的人手后，偷了一辆新奥迪方便作案时使用。8月4日，他们又开始了爆炸式作案，在兰开夏盗得了5.768万英镑。8月17日，在袭击利物浦的一家银行失败后，警方发现了布切尔停在银行附近的蓝色奥迪车，车灯未开。当警察靠近时，那辆奥迪车高速逃离，警察追了一小段路后，无奈被他们甩掉。

　　其实，这些团伙成员已经被警方监控。8月30日，警察带着逮捕证来到他们的住所。在那里，警方发现了贝多斯盗取的奥迪，发动机还是热的，还发现了气体罐、撬棍、角向沙轮机、黑色衣裤和成堆的现金。惠汀哈姆声称自己跟那些东西没有关系。警方打电话通知了侦办ATM爆炸案的同事赶来调查取证。

　　2014年9月12日，《利物浦回声报》在头版刊发了题为《追捕ATM爆炸案劫犯》的文章。

　　2014年9月26日，贝多斯一伙人在位于威特希尔路上的住所里谋划了一桩规模最大的劫案――兵分两路同时抢劫相反方向的两个银行。一队人尾随取款人抢走了15.077万英镑，另一队人成功盗走了9.707万英镑――当然还有现金里面隐藏的跟踪设备。

　　该团伙主要选择巴克莱银行作案――一共14起。2004年8月底，巴克莱银行从私人安保公司购置了追踪器。追踪器启动后，安保公司在凌晨5点半左右报了警。警察在凌晨6点左右追踪到了他们的老巢。贝多斯和布切尔等人落荒而逃。在贝多斯的车里，警方找到了4.267万英镑、黑衣和爆炸装备，在房内搜出了5.297万英镑，还有不少假车牌、制作假车牌的装备和一台搜索作案地点用的手提电脑。

　　不久后，贝多斯、布切尔、卡特莱特和埃利斯等人相继被捕，另两人至今在逃。2014年12月11日，检方对他们提起公诉。他们被控进行了31次以上抢劫，盗取约120万英镑，造成面值80 万英镑的钞票损坏。

　　在法庭上，面对厚达5000页的证据材料，惠汀哈姆辩称有两个证物是警方强加的――在艾尔姆大街上发现的一只手套上提取的DNA，在他家找到的乙炔气体的收据。法官马克・布朗在法庭上说：“虽然警方并不能证实每次劫案都有哪些参与者，而且该团伙组织成员也有所变化，但这些对审判结果都没有太大影响。“他们进行的无疑是有组织的重大犯罪，这个团伙的每个成员都不是临时加入的，因为这种犯罪组织都需要相互信任和可靠的人，并要求具备相关的知识和技能。”

　　最终，法官分别判处贝多斯和卡特莱特17年徒刑，埃利斯13年，因为他们主动认罪，减掉1/4的刑期。布切尔被判处17年，惠汀哈姆18年……

　　检察官霍尔伍德说：“办理这起连环案如同玩拼图游戏，需要把全部碎片信息拼凑在一起。另一个难点在于缺乏目击证人。”总督察鲁妮也认为该团伙的供述有很多令人生疑之处，比如贝多斯和卡特莱特为何以及如何从普通罪犯变成了犯罪团伙头目。她说：“我不知道。他们从来不跟我们说话。从来不说他们是如何开始抢银行、炸提款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