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世界哲学大会的成果和世界使命
库琴斯基:您认为“世界哲学”这个东西是否存在?
科希:存在着多种多样的态度、方法和观点,这是一个事实。但是,由于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社会、人类和自然诸方面事物的复杂性,这就促使越来越多的哲学家寻找各种不同理论之间可能存在的互补性质。无论如何,在人与自然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技术为人类服务,寻求国家之间的真正和平这类基本问题上,我们需要达成若干最低限度的一致。无论出发点如何,这类问题是我们当代哲学意识共同面临的。正因为我们在共同探索只能由哲学作出的基本答案,我们必定会获得相似的方法,摆脱过去在孤立状态中产生的狭隘教条主义……。我相信,一种世界哲学观将会由于各种文化之间、各地区之间对话的增多而建立起来。
库:我们过去总是说印度哲学、法国哲学、俄国哲学、德国哲学和波兰哲学等等,至于世界哲学,恐怕还只是个空中楼阁般的设想吧。
科:在我刚刚指出的意义上,世界哲学观(我宁可用这个词而不用“世界哲学”这种表达方式)能够从一种信念中产生,这种信念是,我们可以从别人的诚挚努力中学到很多东西,而这种起源于各种文化经验或历史经验的努力,必定会在某些重要方面补充我们自身知识的不足。这并不是说,应该放弃推进生气勃勃的地区哲学或各国哲学的努力。相反,应当鼓励他们以互利方式加强国际对话,加深他们的相互理解。
库:不管怎样,已经召开过多次世界哲学大会,其目的是组织不同哲学家们之间,或不同哲学环境和不同国家之间的协作。您能否从这方面来谈谈蒙特利尔大会。
科:世界大会可能是哲学界需要国际对话的最明显的例证。协作可以采取多种形式,例如在国家间交换书籍或杂志,邀请外国哲学家讲课或讲演,外国代表出席全国性的或地区性的会议等等。但是世界大会向所有哲学观点和所有国家开放,对于检验自己的见解,了解世界各国哲学界的各种不同见解,提供了再好不过的机会。我想,世界大会的其他组织者也象我一样,感到这次会是全世界哲学家的一件大事,具有特殊的惫义。在蒙特利尔大会上,各国哲学家和哲学学会同我们热情合作,这使我们感到欣慰。我们认识到我们的工作正符合人们的迫切需要。我们的工作主要在于创造一种能够推诚相见、促膝谈心的环境和气氛。
库:有多少哲学家和哪些国家出席了大会。
科:本届世界大会有来自大约70个国家的2,500名左右的与会者。
库:您可否告诉我们一些特别使人感兴趣的或特别重要的事情7
科:在最值得注意的事情当中,我想举出4次纪念性的讨论会。开暮那一天,举行了一次纪念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的重要会议。在这一周内,还分别举行了纪念雅斯贝斯、L•拉韦勒®和J.奥尔特加•伊•加塞特②的讨论会。
大会期间,和平问题受到很大的关注。显然,这是很多人关注的问题。在几次全体会议上和其他许多场合下,这个题目都曾出现,特别是出现在由库琴斯基教授召集并吸引了许多与会者的那次大会上。
库:请告诉我们一些有关大会、会议、分俎乃至论文……的情况。
科:非洲的论文质量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这些论文卓越地展现了他们髙度了解非洲传统遗产的价值和这一遗产对世界思想的潜在贡献。组织委员会非常髙兴地欢迎中华人民共和国派出的由汝信教授率领的代表团首次出席世界哲学大会。汝信教授在闭幕式上的致辞获得了人们的髙度评价。
库:我们也受到了蒙特利尔市市民的热情接待,您能告诉我们的读者这次大会对魁北克文化所产生的作用吗?
科:蒙特利尔是一座有广泛多元文化的城市,因此它很适合召开我们这样的大会。在某种意义上说来,文化在很长时间内一向是魁北克非常关注的着眼点。语言、宗教和传统一向遭受到极大的压力。一次讨论文化性质的、讨论不同文化间的相互关系和取长补短的大会,提供了一个在更广阔的前景下思考我们自己的文化问题和用各种其他场合下的经验来与魁北克和加拿大的经验相比较的机会。
库:对于我们说来,最令人感兴趣的和最重要的会议之一,是关于马克思的讨论会。我认为这次讨论会之所以重要,不仅是因为适逢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
科:马克思讨论会的确是大会期间的最重要会议之一。马克思的著作已经对当代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无论哲学家们对马克思的原则同意与否,他们普遍承认马克思使人们更为充分地了解到社会不公正的各种形式,了解到必须既在思想上也在实践上寻求彻底解决社会问題的方法。
库:作为一位研究古典哲学的专家,您非常了解哲学应该成为一个总体、一个整体、一种统一 。
科:完整性和总体性的确是追求的目标,但是这些只是长期努力吸收各种不同因素的而最后取得的成果。既然不把自己禁锢在不可靠的人为的“总体”中,难道我们还不应该敞开思想,面对各种最有挑战性的对立观点7难道不应寻求吸收和囊括各种因素的“多元”总体,而去寻求孤立的总体吗7
库:我们常听到人们谈论科学一体化的必要性。大概现在已到了谈谈哲学一体化的必要性、谈谈哲学家一体化的任务的时候了吧?
科:哲学首先是一种个人的活动,其次才出现在书上或学校里。从这个意义上说来,哲学或哲学家是不能、也不应该被一体化的。然而来自相距甚远的地区和文化的哲学家们,聚在一起,来讲述当今世界的各项问题,他们能够有共同关怀的问题,并在某种世界哲学观点上取得一致意见。我们越是不抱成见,我们就越能取得更大范围的一致。
库:这涉及到哲学最紧迫的任务之一,那就是:帮助人们认识到自己是处于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中,但同时又使他们认识到:从深入的客观层次上来说,我们这个世界也正在自我统一。
科:回顾起来,从人类的起源开始,哲学就是作为要使人类意识获得充分发展的基本要求而出现的。我完全同意蒙特利尔大学校长在开幕式上的致辞。既然意识是由认识决定的,并且归根结底是由通过提出最根本问题的多种科学和理论一体化的认识实践所决定的,那么真正的哲学诚然是处于意识的顶点上。如果情形确是这样,那么,人的问题,无论是社会的或个人的,其产生必然至少有一部分是由于哲学不确切地理解了人类和社会,或是根据这种错误理解而进行的实践。
库:我想对您说,我的第二个不同意见不是有关大会的,而是有关国际哲学协会联合会的。我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集的“今日国际生活中的哲学”会议上,曾经开诚布公地讲过,国际哲学协会联合会当然在哲学方面取得了成就,但是它对国际社会的生活却没有什么影响。
科:诚然,哲学未曾对国际生活产生该产生的影响这一点,不但是对哲学家们本身的责难,同样也是对国际领导人和国际机构的责难。只要道德和社会发展到一定水平,政府、机构和领导人应该树立某种哲学观,而不是按照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狭隘方式去思考和行事。说穿了,我们的社会或许还没有远远超越道德的原始状态阶段。至于哲学家们呢,要么把不好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实践说成合理,屈服于这种原始状态;要么努力来阐明和提倡那些只能在比我们的社会更进步的社会中才能实现的理想。当然,哲学家的任务应该是后者。
作为一个世界联合会的国际哲学协会联合会,能够在培育明天的理想方面做很多工作,因为它集合了来自不同社会、文化和历史背景的人们。
库:我们看到意识在人类发展中日益增长的作用。例如,列宁、卢卡奇、泰亚尔•德•夏尔丹®、怀特海©以及另外一些人都曾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或基督教哲学中强调了这一作用。但是我想,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作用是大众文化、宗教或意识形态的日益增长作用,而并非哲学本身的作用。
科:哲学不能从文化中抽象出来,也不能从其他许多阻碍行动或促进人类进化的人类因素中抽象出来。哲学的作用是“根本的”。由于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以及有关未来可能采取的方式方面,人类正在朝着更自主、更能引导自己的方向前进,因而系统的、根本性的探索,换句话说,就是哲学研究或是形式哲学,也就成为不断发展中的意识的一个必要部分。哲学渗透到文化和宗教中去,而不化归为两者;且以此种方式广泛地影响着人们,这种情况不应该使我们感到惊讶。
库:也许,我们该由于哲学的分散状态和狭隘的专业化而感到内疚。
科:我赞同下述这种观点,即哲学的狭隘专业化,不愿面对有关人类、认识、世界或社会的种种根本问题,对哲学家们来说,必然使他们不能担负属于哲学而非属于其他学科的任务。
库:哲学没有回答我们当代最迫切的问题,至少是它没有以鲜明的、令人信服的方式来回答这些问题。
科:哲学家,至少是那些肯于承担自己任务的哲学家,确实在考虑当代问题的各个方面。人们请教过他们吗?人们考虑过他们的解答吗?也许决策者们太粗心大意,以致看不到人类有必要采纳哲学家们的建议。也许他们太着意于个人或国家的扩张,太热衷于权力、财富和统治,以致不留意哲学的理论建树。
库:这也是不断增长的哲学自治的结果,而且是在双重意义上的结果,首先,社会对思想的决定作用,被思想对社会不断增加的影响(至少是作为思想上的影响)所抵消。其次,哲学作为一种知识越来越脱离一般人的平均意识水平,这也抵消了社会对思想的决定作用。
科:我们都知道并不缺乏论述社会、正义、科学、艺术和文化等等人类现实问题的优秀哲学见解。如果这种思想进入人的意识,并渗透到文化中去,人们的见解和社会结构就会得到基本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却不一定符合目前社会中许多传统团体的特权。
库:您是否认为,象世界哲学这样一种整体的、理想的,而又可以想象的哲学,能够成为人类一体化过程的一种联系?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就能够凭借客观的、历史的和社会的背景来期待未来哲学的真正日益增长的作用……。
科:哲学问题的深奥性和复杂性,就象我所指出的,要求我们考虑多种方式和不同解决办法。若把自己束缚在单一观点或方法之中,就妨碍我们考虑不同的见解,以补充或纠正自己原有想法。在我看来,虚怀若谷和乐于研究其他观点的态度,是哲学进步的先决条件。
库:过去,我们有很好的事例能够说明哲学对创立国际机构的影响。就我所知,联合国宪章引用过康德的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哲学处处长西纳瑟尔教授在蒙特利尔大会上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本身是以各种哲学观点为基础,而它本身就是这些观点的具体化。
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促进哲学探索的自主和自由方面,应发挥着重要作用,特别是在长期遭受殖民统治的、并且未能有机会在这方面发展出稳固传统的地区,更应发挥这种作用。我认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哲学处为在国际官方人士中间创造有利于哲学的气氛做了大量工作。它通过各种方式使人们了解世界各国的哲学教学和研究状况。这对于促进那些过于忽视哲学的地区的哲学发展产生了有益的影响。
库:在上一次采访中您曾讲过:“我认为,哲学家们的作用首先在于确定什么是真正的和平,其次是揭露和谴责违反和平的立场和行为,最后是提出获得和平的条件。”您愿意在大会已取得的经验和成就的基础上对此再谈些什么吗?
科:正如我曾指出的那样,哲学家应该以完全自主的方式来对待他们的工作。如果他们听命于他人,为一方或另一方的宣传目的服务,那就不能很好起到自己的作用。我们需要新的观点,这种观点要摆脱为当前国际政策说教。
库:曾经有人建议,通过国际哲学协会联合会的协商与合作,创建“国际了解与对话的哲学协会'作为国际哲学协会联合会主席,您如何考虑这样一个协会的可能性、必要性及其任务呢?
科:这样的协会将会促进我所提到的理想。创建协会并不是国际哲学协会联合会的职责,但是如果这样的协会能以富有成效的、开诚布公的和探索前进的方式开展工作,那么它将能够为实现和平作出有益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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