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超人”及超人学说
“超人”学说是尼采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它形成于尼采思想成熟阶段的初期,集中地体现在尼采的主要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下简称《查》)当中。本文拟依据尼采在该书中的论述,就尼采“超人”的含义、超人学说在尼采思想中的地位及其评价谈一点看法。
一
《查》书一开头,尼采假托的古代波斯教主查拉图斯特拉(以下简称查拉图)隐修十年之后,走出深山密林,下坠人间。他一见到人就宣称“上帝已死”,“我教人以超人”。(1)《查》书,就是以这句话为中心展开的。
“上帝已死”,是说基督教关于上帝的天国的理想已经破灭。尼采认为,天国的理想统治人间已有千年之久,人们为了追求来世,为了充当上帝的选民以便进入天国,就接受了基督教的灵魂不死的说教和以谦卑、恭顺、同情为特征的伦理观念,结果人就象吃了鸦片一样,在精神上萎靡不振,在肉体上孱弱不堪,成了一只“重负的骆驼”。现在,“宗教潮流消退”,上帝的信仰、天国的理想已经动摇,人们杀死了上帝,‘上帝已死”。尼采还认为,近代西方的理性主义、人性论、社会契约论等等“时新思想”,其实是基督教伦理的溯版,它同样教人屈从和怜悯。在此基础上提出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王国,同基督教的上帝和天国一样,是一个偶象。它使人变得颓废、渺小。在尼采的笔下,人类已经“残毁而零落”’“我在人丛中游行,仿佛在人的残躯断体中行走而已”,(2)繁华的大城市其实是“一切腐朽、恶臭、贪欢、纵欲、炯熟、溃痛、叛乱之物所聚之处”,“充满着精神杀戮之血腥”(3)。总之,“人类的生存确实是阴沉忧郁的,而且永远没有意义”(4)。真正的理想不在上帝的天国,也不在按人类理性和普遍人性建立起来的理想王国,而在于超越于人类。尼采说:“我将教人以生存的意义:那便是超人”(5)。
尼采要教给人的“超人”的道理,首先是要超越已经颓废的人类。他通过查拉图之口说道:‘我教你们超人的道理。人是一样应该超过的东西”。又说“人是一根绳索,系于禽兽与超人之间,凌驾于深渊之上”。“超人之于人犹如人之于摄猴”。在他看来,人只是达到超人的桥梁。“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其为桥梁,而不是目的”(6)。人的目的、人的前途在于超越自身而达到超人。所以他说:“目标并不是‘人类’,而是超人!”(7)这种超越于人类的“超人”是一个新的物种,一个更高的物种。他曾经说过:“一个更强壮的种类,一个新的类型必定会出现,它在血统和生活方面都有不同于平均化的人的状况。关于这个类型,我的概念、我的比喻是超人这个词。我们向上的道路是从物种到超物种”(8)。由此可见,超人(übermensch)一词,虽然尼采在其早年曾用来指称杰出的个人,如拿破仑,但是在尼采的成熟时期改变了原来的涵义,用于指称新的物种和新的类型。詹·斯鲁威尔在谈到尼采时指出,尼采所用的德语;übermensch一词在英语中以往一直译为superman(意为具有超常之力量或能力的人),实系错译,应译,overman(意为超越人类)才符合尼采的原意(9)。这是很有见地的说法。
对于这个超越于人类的新的物种的特征,尼采并未提供其细节。但是在《查》书的序言中有一个概括性的论断,通常被认为是超人的定义。这个论断的德文原文是:“der übermensch ist der sinn der erde。euer wille sage:der übermensch sei dersinn der erde!”(10)中译者有的译为“超人是土地的意义。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必定是土地的意义!”(11),有的则将der sinn der erde译为“世界之意义”(12)或“大地的意义”(13)笔者以为这些译文均末准确表达原意.因为erde一词不但有“大地”、“土地”、的意思,而且还有宗教上常用的尘世的意思(14),尼采正是在后一种意义上使用erde一词,并用以同天国相对照的。在上引论断的后面,尼采紧接着说:“glaudt denen nicht,welche euch von übermensch hoffnungen redden”(15)(不要相信:那些叙说超尘世的希望的人)。显然他是把der erde(尘世)同;übermensch hoffnungen(超尘世的希望)相对照的。thomas common的英译文将“der sinn der erde”为”the meaning of the earth”将“übermensch hoffnungen”译为“superearthly hopes”其所以用带定冠词的“the
earth”也是用以表明此处的“erde”不是泛指“土地“大地”,而是指与“超尘世”相对的“尘世”或“现世生活”。因此尼采的上述论断的本意是:“超人就是尘世的意义,你们的意志必定会说,超人就是尘世的意义”,“超人”是“超尘世的希望”的对立物。
尼采所鄙弃的“超尘世的希望”,就是指把上帝的千年王国当作人的最后归宿的基督教神话。在尼采看来,这是教人蔑视尘世生活,扼杀人的肉体和生命,磨灭人的权力意志的虚伪说教。他要反其道而行之,寄希望于肯定尘世生活、发扬人的生命力的新的物种。然而生命的本质,在尼采看来,就是权力意志,即生物体“追求食物的意志,追求财产的意志,追求工具的意志,追求奴仆(听命者)和主子的意志”(17)。他说:“凡我发现生物之处,便找到了求权力之意志。“凡有生命,使也有意志:但不是求生存的意志,而是求权力的意志”(18),“生命本身是求权力的意志”(19),因此,不受限制地发扬权力意志,也就是发扬尼采经常说的放浪不羁的狄奥尼修斯精神,是超人形象最基本的特征。超人种族是在高度发扬权力意志的人中间产生的。“超人”是从尘世生活的人中间产生,但超人并非全体人类进化的结果。在尼采看来,人类作为一个族类只不过是一个“抽象物”,真实地存在着的只是个人,整个人类是一座蚁山。在众多的人群中,只有少数勇敢者、创造者、权力意志充沛者,才能攀援那高悬于深谷之上的绳索而抵达彼岸,成为超人,居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必将从绳上下堕,落入深渊。即使这少数勇敢者也必定要经过一些阶梯,才能超升为超人。
尼采说:“我将与创造者为伍”,“指示他们以彩虹和达到超人的阶梯。”(20)这阶梯的第一级,就是产生一批“最后的人”。这些人血统高贵,认识到“上帝已死”并接受了超人的道理,开始摆脱长期统治人类的基督教伦理,从颓废中觉醒过来。他们的出现是超人到来的吉祥的预兆。在这个意义上说,“上等人是非人和超人”。(21)但是,在尼采看来,“最后的人”虽然高尚,属于优秀者之列,是“较高级的人”(higher man),但还不是超人。因为他们身上,还有许多积压、许多回忆,未曾完全摆脱基督教伦理的同情心和颓废情绪,他们还缺少独立感,总要找一个偶像来崇拜,他们的权力意志还受到这种种旧观念的束缚。所以“最后的人”只是达到超人的接替。查拉图对他们说:“你们止步国是桥梁而已,唯愿更高超的人在你们身上度过去吧!你们代表接替,然则不应怨怒那超过你们而达到高处的人吧!”“唯愿从你们的苗裔中,有朝一日为我生长出一个真实的男子、完全的继承人。但这还遥远呢!你们之来不过是歌预兆还有更高的人正在途中向我走来!” (22)超人要从“最后的人”的后代中才能产生。
“最后的人”的后裔要经过好多代的人工选择和严格教育才能超升为“超人”。在尼采看来,达尔文式的“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只能培养适应环境的平庸者,不能产生高贵的创造者。唯有用优生学的方法、从贵族的血统中,才能培育出体魄健全、天资敏慧的儿童。对这些儿童还需要进行斯巴‘达式的严格的训练。一要用“重新估价一切价值”和“权力意志”的精神去教育他们,使之彻底摆脱以往的善恶观念,视历来被称为至恶的自私心、情欲、权力欲为德行。尼采说:“因为至恶也是人类最佳的力量”,“至恶是需要的,以臻于超人之界”(23)。二是要把他们
放在艰险的环境中磨练,使他们具有雄狮般的权力意志。尼采认为恶劣的环境对培养超人来说便是顺利环境。他说:“仔细审查一下最优秀、最有成效之士的生平,然后反躬自问:一棵巨树如果昂首于天宇,能否无恶劣天候和暴风雨之助呢,是否外部的不善和对抗,是否某种仇恨嫉妒、顽梗疑惑、严酷贪婪和暴戾,不算顺利环境的因素呢,没有这种顺利环境,甚至连德性上的巨大长进,也是不可能的。”(24)
经过这样的选择和训练,在遥远的将来,就会产生一个由权力意志最坚定、最充实的优秀者组成的新的种族,一个新的超越民族界限的贵族统治集团——“超人”种族。人类一经被超越而产生“超人”,就达到了永恒的千年王国。在尼采看来,生命是不灭的,权力意志是永存的,二者都是永恒轮回的。达到了超人便开始了永恒的轮回,超人作为权力意志的最高体现者,也是周而复始,永存世间的。
总之,在尼采的超人学说中,“超人”指的是未来的新物种,未来的统治集团,不是现存的或历史上的伟大超凡的人物。“超人”将从现存的上等人的后代中升起,但并不是现存的“上等人”本身。“超人”不是单个的人,而是一个物种,一个集团。“超人”形象的根本特征是充分发扬权力意志的狄奥尼修斯精神,是以权力意志为基础的“老爷道德”的集中体现。“超人”是人类的目标,现代人的权力意志的发扬只是达到“超人”手段。这就是尼采的“超人”的主要含义。
二
“超人”象征着尼采心目中的理想境界,寄托着他的希望和理想,表达了他的痛苦和失望。超人学说是他的社会政治理想和宗教理想。
“超人”是尼采用以取代近代西方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王国而提出的社会理想。“超人”理想的提出是出于他对欧洲资本主义社会和统治阶级的失望。他认为,资本主义的“物质至上”,使统治阶级丧失了意志,变得颓废不堪。“颓废啊!颓废啊!世界从来没有象这样深深下坠i罗马沦为娟妓与娼寮,世界如此沉沦,罗马的凯撒化为家畜,上帝自己——化为犹太人!”(25)统治者们在民族关系上只求本民族的蝇头微利,丧失了统治世界的雄图大
略。“如今各民族所行所为,皆象小商人一样了:他们从各个废料堆里,也拣取最小底利益!”(26)他们摆脱不了基督教的怜悯、同情,喜好用小思小惠的改良主义策略笼络“下等人”,自己变得软弱无能。这些状况都使他那贵族的灵魂痛苦不已。至于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国,卢梭所设想的契约国家,在尼采看来,不但是一种妄想,而且有损于“上等人”的统治,普选制度承认人人平等的选举权利,会助长“下等人”的反叛。他那敏锐的嗅觉已经闻到了行将到来的革命。他感到惶恐,惊呼:“在现代一切卑贱者皆反叛起来了,流氓与奴隶的叛乱,滋生并蔓延了”。(27)他还预言,未来的百年,随时都会“经受断肠的‘绞痛’,巴黎公社同这种绞痛相比只可说是轻微的‘消化不良’。”(28)痛苦、恐惧和失望使他不得不实行一种所谓“积极的虚无主义”,把希望寄托于一个来末的新的统治集团——“超人”种族之上。
尼采认为,在“大革命正在远扬”的时代,即使象拿破仑这样强有力的出类拔萃的人物,如果单枪匹马也无济于事。因此,他不赞成卡莱尔的英雄崇拜,(29)认为卡莱尔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个别的英雄人物身上,是过于天真了。在他看来,拿破仑式的权力意志坚强的个人,充其量也只是超人的雏型。他说,“城然,有过伟大的人”,但是“从来未曾有过超人,……最伟大的人和最渺小的人——他们彼此太相似了,诚然便是最伟大者,我也觉得是最人间的。”(30)他认为希望应当寄托于未来的、比人间有过的或现存的伟人更高强的人物所形成的一个有组织的统治集团——“超人”。
尼采期望,一旦这个新的统治集团在世间升起,血统高贵的“优秀者”将主宰世界,。上等人”的剥削和统治将永保太平,已经失势的贵族传统又可在欧洲复兴。由此可见,尼采的超人理想是出于维护剥削制度和‘上等人”的统治的愿望,是在为行将到来的带封建性的垄断资本侵略、征战和残暴的政治统治呐喊。这正是“超人学说”为希特勒膜拜的缘由。
超人学说也是尼采的宗教理想,是基督教天国理想的替代物。纵然尼采反对基督教的伦理观念,经常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挖苦基督教和教会,因而被西方一些评论家视为无神论者(31)。然而,自幼在基督教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尼采,事实上终身未曾放弃宗教观念。他提出的“上帝已死”的命题,本意是说,现在“宗教潮流消退,留下沼泽和泥塘”(32),对上帝的信仰已经动摇,人们杀死了上帝。在他看来,基督教伦理已经无法再为统治阶级提供精神支柱,不足以为他们所需要的战争、侵略和公开的政治压迫提供论据,上帝的天国理想也不能麻痹正在觉醒的民众。因此,他终身追求一个新的神话来取代已经失效的上帝。他说:“大革命正在远扬……上帝之存在,圣经的权威,不朽的灵感就将永远成为问题。我已尝试去否认每一件事。啊,推倒是容易的,但是总要建立起来啊!”(33)他所建立起来的新神话便是“超人”。
在这个新神话中,“超人”从地上升起的那个“伟大的正午”相当于上帝的千年王国降临的伟大的日子;“超人”的形象是已经死去的上帝的替代物;上帝派到人间来宣示天国的真理的是耶稣,下堕人间宣示超人的道理的是查拉图,即尼采的化身。耶酥宣示的教义是:“上帝永生”;查拉图的教义是“上帝已死,超人长生”。记述耶酥的言行的那部关于上帝的真理全书是“圣经”,记述查拉图的言行的关于超人的道理的“大著”就是仿照圣经体裁写成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在这部新“圣经”中,查拉图同耶酥一样自称是“先知”和“预言者”。耶酥向人们宣示,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唯有上帝的天国才能拯救人类,而且只有虔信上帝的人才能成为上帝的选民以获自赎。查拉图预言,人类是没有希望的,唯有超人才是人类的归宿,而且只有信奉超人的少数血统高贵的人才能超升。查拉图对他的信徒说:“你们将成为一个民族,从你们这班自选者中将生出选民——从选民中生出超人”。(34)耶酥布道后离开他的信徒回到天国,等待着选民;查拉图宣示超人的道理后也离开了人间,期待着在“伟大的正午”与他的选民再次相会。请看,上帝与“超人”,耶酥与查拉图,何其相似乃尔。
尼采相信耶酥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并认为耶酥传播的数义统治人间有千年之久。他反对人们视他为上帝一样的偶像但又自命为象耶统一样了不起的“先知”。这种观念随着他的大狂的膨胀以及由于得不到承认而产生的孤独感的增长而日益浓烈。1886年他在给妹妹的信中感叹道:“……我的灵魂十分敏感而渴望着志同道合的好友。如果让我得到一个小圈子的人,能听我的话并理解我,我的病就会好了”。(35)1888年他在给仅有的朋友的信中又认为自己
的发观“要将历史分成两半”,(36)还说“我成为本世纪中最顶尖的哲学家不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甚至要超过一些处于两千年中决定性和致命性的事物”。(37)就在这一年,他写的自传,用指称耶酥的一句拉丁语ecce homo(看这个人啊!)为书名,以“狄奥尼修斯反对被钉上十字架的耶酥”作结尾(38)。以此表示,他的教义与耶统不同,是狄奥尼修斯式的肆无忌惮的权力意义,不是磨灭意志的基督教伦理,他的理想境界是超人而不是上帝的天国,但是他的历史作用与耶酥无异,甚至更伟大。第二年他丧失了理智,而在他致疯的头几天,竞自称是狄奥尼修斯和耶酥两人的再世。这时他已经完全把自己视为负有神的使命的救世主了。
由
此可见,尼采的超人学说带有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其实是一种超人神话。超人升起的“伟大的正午”同上帝的千年王国的降临一样,是一个飘渺虚无的神秘的境界。尼采诉诸于神秘的理想境界,不仅因为他没有摆脱从传教士家庭得来的宗教观念,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对资本主义的现实、对资产阶级的理想王国丧失了信心,他又找不到出路,只得寄希望于神秘的宗教理想。与基督教不同的是,他的神话主要不是安抚受压迫的奴隶的心灵,而是用以振奋在行将来到的革命面前颓唐消沉的统治阶级的精神。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超人学说是尼采关于社会理想和宗教理想的学说,它建立在以“重新估价一切价值”和“权力意志”为中心的本体论、伦理学与社会历史观的基础之上,并与这些学说一起构成了统一的尼采哲学。但是,它不是尼采哲学的全部。把超人学说简单地等同于尼采的历史观,甚至把超人与天才划上等号,把超人学说等同于卡莱尔的英雄崇拜,不尽符合尼采思想的本来面目。把超人学说归结为极端个人主义也未必妥当。不可否认,尼采是一个极端个人主义的鼓吹者,他本人是历史上少见的自大狂,但是这主要表现在他的伦理学说中。“超人”学说突出地表现了他的神秘主义,表现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失望和对传统资本主义理想的不满所导致的所谓极积的“虚无主义”和“理想主义”。
三
任何一种社会理想都是现实的反映,是为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而作出的设想,体现着特定阶级或阶层的利益和愿望。尼采的超人理想也不例外。尽管尼采在自传中声称,他是从突如其来的灵感中,获得了“超人”的形象。实际上他的超人神话却是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欧洲社会的产物。当时,欧洲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都处在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的历史转折时期。一方面,由于资本的集中和垄断的形成而造成了争夺霸权的斗争;另一方面,由于马克思主义广泛传播和工人政党普遍建立无产阶级的斗争日益高涨。欧洲资产阶级的各派理论家纷纷提出各自的政治主张和社会理想,以图应付新的局面。在英、法两国占统治地位的实证主义,主张继续维持。自由、平等、博爱”的传统理想,用“民主”自由“平等”的口号来粉饰矛盾重重的社会现实,用“博爱”、“利己与利他的统一”等伦理观念和改良主义的政策来调和阶级矛盾,用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来影响工人阶级,使其满足于眼前的利益(如选举权的获得,生活待遇的提高)而放弃社会主义的理想.同时,在“自由竞争”的口号下,维系已经获得的霸权地位。德国的新康德主义者也持类似的态度。他们提出了所谓“伦理社会主义”的学说,把按康德的“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的伦理原则建立起来的“道德人的交往团体”说成是社会主义,又把社会主义作为一个象康德的“自在之物”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企图以此诱使工人阶级放弃消灭私有制以实现彻底解放的社会理想。这类社会理想固然有利于巩固资产阶级的统治,但它只能掩饰伴随着向帝国主义过渡而到来的政治上的反动,却不能为垄断资产阶级对内的残暴统治和对外的侵略扩张直接提供理论依据。后起的、由容克贵族和资产阶级融合而成的德国垄断资产阶级对此尤其不能满足。
尼采提出了另外一种理想,寄希望于一个未来的贵族统治集团,一个“金发野兽”的种族——“超人”。这些“金发野兽”构成一个紧密的团体,在其内部讲忠诚和友谊;在这个集团之外,对于别的国家,别的人则象凶禽猛兽一样不受任何道德的束缚,肆意发挥自己的权力意志,以“撒谎、暴力和最无耻的自私自利”为武器(39),以残忍、凶猛、鲁莽、无理性为美德。在尼采看来,唯有产生这样的统治集团才能应付未来的局面;唯有超人理想才能使统治阶级清
醒起来、振作精神,无所顾忌地镇压民众和争夺霸权。尼采的这种理想无疑表达了正在形成中的垄断资产阶级、尤其是封建色彩浓重的正在走向军国主义的德国垄断资产阶级的愿望。事实上,以铁血宰相著称于世的俾士麦正是按这种“金发野兽”的方式行事的。他对内实行“非常法”,迫害和取缔欧洲工人政党中历史最久、力量最强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对外疯狂实行扩张政策。无怪乎有的评论家称尼采为“俾士麦的兄弟”。(40)
由于尼采激烈攻击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和“自由、平等、博爱”的传统理想,尼采的“超人学说一度被短视的资产阶级舆论界视为“现代社会的纯粹的灾难”。但是尼采的攻击是为了维护剥削制度。在他看来,民主制、普选制之所以有害,是因为它会助长被压迫阶级的“多数就是优势”的信念而导致革命;在“自由”“平等”的口号下对工人阶级实行怀柔政策,施以小恩小惠,不会使工人满足,也不足以使他们放弃社会主义的理想,相反,它会磨灭统治者的意志,甚至会否定贵族的特权。尼采认为,贵族的特权和传统是万万废除不得的。因为“在良好和健康的贵族身上主要的东西是:……他们可以毫不动心地、毫无愧作地、毫无限制地牺牲别人,使这些人为他们而遭到践踏,降为奴隶,降为工具”。(41)发扬这种品质、承认贵族的特权正是达到超人的必要条件,“假使贵族放弃了特权,……那末就是堕落。”(42)尼采相信,只要有了具有贵族的铁的意志的统治种族,把劳动群众控制得服服贴贴,迫使他们相信,“骑在他们头上的人具备高等形式并以此证明自己是优越的,是天生有权命令别人的”那末,他们就会“甘愿服从于任何方式的奴役”,“群众中就怎么也不会有什么社会主义了。”(43)由此可见,尼采的超人理想同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的理想之间的对立只是剥削阶级内部的对立,只不过尼采更侧重于资产阶级国家的刽子手的职能,更多地代表着已经资产阶级化的旧贵族和正在形成的金融贵族的要求。正如最早发现尼采的丹麦评论家勃拉姆斯所说,尼采学说是“贵族的激进主义”。
尼采的超人学说,本质上是反动的。但是列宁曾经提醒我们:马克思明确地毫不含糊地指出,“在反动分子(历史学家和哲学家)的学说中包含有关于政治事件更替的规律性和阶级斗争的深刻思想。”(44)尼采在呼唤超人的同时。也揭露了资本主义的拜金主义所造成的颓废和沉沦,经济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在精神和信仰上的危机,以及西方传统的基督教信仰的动摇。他还预言,行将到来的二十世纪将交织着革命和战争,资本主义的精神危机将继续深化。这些思想,在巴黎公社失败之后的“社会和平时期”的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是相当深刻的。当时,以实证主义为代表的欧洲资产阶级舆论界正陶醉于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进步,相信依靠生产和科学可以确保资本主义秩序的稳定,相信改良主义的政策和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精神可以软化无产阶级而杜绝革命。他们把资本主义的暂时稳定和工人运动的相对沉寂当作是永久“社会和平”。在十九世纪末,有些人甚至预言文明民族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现在战争已经成了一个‘幻影”(45)。工人运动中的机会主义者跟他们一起赞美“社会和平”。同这些主张相比,尼采不失为一个“敏锐的历史批评家”。(46)此外,尼采对资产阶级民主和基督教的虚伪性与欺骗性的揭露,对社会上存在着奴隶与老爷的对立的分析等等,虽然其出发点是维护剥削和压迫,都坦率地承认了阶级对立的事实,比之于掩饰社会阶级对立的种种理论,应当说是比较深刻的。艾思奇同志曾经写道:尼采超人学说的理想主义是反动的,但是“曾有一些消极的反抗意义”,“理想主义曾是对于没落时代寄生的资产阶级的物质主义的暴露”。(47)这是符合实际的。
看到这一点才能够理解尼采对后世影响的复杂性,超人学说在本世纪曾经为法西斯主义所祟拜,也为一大批反动的帝国主义的思想家引为先师。但是确实有一些进步的思想家从超人学说中汲取了揭示资本主义精神危机的深刻思想。当代一些以西方文明的没落和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异化为主题的哲学派别,也往往从尼采那里汲取思想材料。这些派别情况错纵复杂,一般都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但是其中有的人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在精神上的空虚、贫乏和深刻的信仰危机。类似的情况在我国民主革命时期也曾发生。超人学说曾为反动的政治思想派别所拥护,但一些爱国的革命民主主义者也一度用它启发人们力求免蹈资本主义精神文明的复辙。早期的鲁迅就曾这样做过,郁达夫也曾说过:“尼采诸先觉为欲救精神的失坠,物欲的蔽人,无不振臂狂呼,挠说西洋各皮相文明的可鄙”。(48)现在尼采被西方誉为本世纪的三大先知之一。(49)近年来,在西方又掀起了一股“尼采热”。(50)尼采的著作大量重印、销售一空,研究尼采的书刊汗牛充栋,这种情况既表明了西方精神危机的深化,也表明了包括超人学说在内的尼采思想由于预示了资本主义的没落而具有深远的影响。
注释:
(1)(4)(5)(6)(20)《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下简称《查》)《序言》。据thomas common英译本,纽约《时代从书》版,译文参照梵澄译《苏鲁支语录》,见《世界文库》第8—12卷
(2)(3)(18)(22)(23)(25)(27)(30)(34)《查》章42,章51,章34,章71,章73,章63,章63,章27,章22
(7)(17)(21)《权力意志》,章693,章286,章692《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第23页、17页、23页
(8)转引自m.a.mügge:《nietzsche)第75页。
(9)《西方无神论简史》中译本第113页
(10)《尼采全集》1980年德文版,第4卷第14页.
(11)澄梵译《苏鲁支语录》,《世界文库》第8卷第3495页.
(12)萧编译《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6页.
(13)刘放桐等著《现代西方哲学》第96页。
(14)见《德华标准大辞典》
(15)《尼采全集》德文版第4卷第15页.
(16)《查》,纽约时代从书英译本第28页.
(19)转引自coplston:〈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第7卷第2分册第182页.
(24)《快乐的知识》,转引自《现代西方著名哲学家述评》14页
(26)《查》章56xxl.
(28(39)(41)(42)(43)转引自奥社也夫著《尼采学说的反动本质》第69页、152页、130页、130页、129页.
(29)(38)《尼采自传》1935年《良友文库》版第69页.
(31)《西方无神论简史》第111页.
(32)(33)转引自卡尔·耶思培著《尼采传》,台湾中华日报社中译本第116页、44页.
(35)《英国大百科全书》1958年版《尼采》条.
(36)《1888.9.14致福契士函》,《尼采传》第86页.
(37)《1888.2. 12致密特里兹函》,《尼采传》第86页.
(40)w.durant著《thestor70f philosoph》第435页.
(44)《又一次消灭社会主义》《列宁全集》第2g卷第197页.
(45):《modern european thought》第369页.
(46)罗素:《西方哲学史》,卷下第311页.
(47)《鲁迅先生早期对哲学的贡献》,见《鲁迅思想研究资料》下册第226页。
(48)《静的文艺作品》,《闲书》第137页.
(49)j.p.stern《a study of nietzsche》1979年版第44页.
(50)《世界图书》198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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