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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中的喜剧精神与悲剧精神

发布时间:2016-04-05 15:05

  —、薄伽丘的人文主义精神

  

  薄伽丘的人文主义精神在他早期的诗歌作品和短篇小说集《十日谈》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十日谈〉所触及的都是当时社会生活中最尖锐最敏感的问题,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们最关切的问题。面对这些现实问题,薄伽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他的人文主义思想的特点首先在于肯定人本主义的世界观、生命观和价值观。薄伽丘宣扬人是万物之本,主张个人主义的人生态度;反对禁欲主义,揭露教会人士的腐败和堕落;颂扬现世的欢乐,赞美爱情是人类最高尚的情感;强调人有追求荣誉和财富的权利。其次表现为重视研究古代文化遗产以启迪新思维。

  

  在《十日谈》中,薄伽丘对自然之美表现出了全新的观点。在中世纪“基督教有一个时期强迫人们把他们一向尊敬的山、泉、湖沼、树林、森林看成为恶魔所造”")。雅各布布克哈特指出:“意大利人是现代人中最早看到和感到外部世界有美丽之处的。对自然美的感受和享受,“这些都是真正的近代享受而不是一种古代生活的回味。这就是说,人与自然的关系之观念的转换以及对自然美的欣赏是近代人本主义精神的体现。在《十日谈》中面对瘟疫和死亡的威胁,有十位男女青年在教堂中相遇。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当作儿戏,坐以待毙”,商量到乡下去避难。薄伽丘借他们的口吻写道:“在乡下,我们可以听小鸟儿唱歌,可以眺望青山绿野,欣赏田亩连片,麦浪起伏,以及各种树木。我们还可以看到辽阔的苍穹,尽管上天对我们这样严酷,可还是在我们眼前展露了它那永恒的美丽一这比我们那一座空城好看得多了。在《十日谈》中,作者对每一天的生活描写中,都突出了对这一群青年生活中周边的自然风景的精彩描绘,把美好风景同青年们的自由美好的精神融为一体借以凸现生命的美好和价值。

  

  不仅如此,薄伽丘还借人之口宣扬:应当尊重人的天性,“硬要一个人抑制肉欲的冲动,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尽力维护自己的生命原是每个人的天赋权利。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杀了人,甚至还可以不用抵罪。青年居那度同主人的女儿偷情恋爱,在受到严重的惩罚时向主人表白:“我绝不是为了你的权势,贪图你的钱财,或是为了别种动机,用阴险的手段来陷害你或是欺骗你。我本来爱你的女儿,现在还是爱她,将来永远爱她,因为她真值得我的爱慕。要是在世俗的眼光里,我做下了对她不起的事儿,那么我的罪过是跟'青春’手挽手联在一起的;你要消灭这罪恶,那首先就得消灭人类的青春。在《十日谈》第二天爱莉莎的故事中,一位年轻王妃对她所渴慕的安特维普伯爵说:“真的,我独守空床,没法抵挡肉欲的冲动和爱情的引诱,这势力有多么强大,别说压倒了一个柔弱的女子,就连那雄赳赳的大丈夫也随时随地都会给它打垮了。在第四天妮菲尔所讲的故事中,妮菲尔说:“在所有的自然力量中,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因为它只会自行毁灭,决不会被别人的意图所扭转、打消的。”第五天潘斐洛的故事中讲到,爱情使人变得聪明,爱情点化了愚钝的人,“幸亏爱神比命运之神更其神通广大,使他天赋的聪慧资质从昏蒙迟钝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摆脱了黑B音,重见天日。可见得凡是爱神所主宰的生灵,不管怎样鲁钝,他都能用他的万丈光芒照引着你走到绝顶聪明的境界。”薄伽丘在《十日谈)第四天的“前言”中说:“凡是有理性的人都会说:我爱你们,就跟别的男人爱你们一样,是出自于天性。谁要想阻挡人类的天性,那可得好好拿点本领出来呢。”在第五天潘比妮亚所讲的故事中,薄伽丘借潘比妮亚之口说:“今天及前几天所讲的一些故事,都叫我们看出爱情的力量有多么伟大;人们一旦堕入了情网,你便叫他移山倒海,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在第五天菲亚美达所讲的故事中,薄伽丘鼓励妇女们:“你们的美貌对于多情的心灵具有多大的操纵力,而且也要让你们认识到,在适当的时机下,你们也可以主动去钟情于人,不必老是听从命运之神支配,因为命运之神教你用情,大都不是恰如其分,而是过分。”⑺®5®在第八天妮菲尔所讲的故事中,薄伽丘宣称:“女人因为贪图金钱而和人通奸,活该受到火刑的惩罚。如果她因为抵抗不了爱情的伟大力量,而失身相从,那么•…她是应该得到赦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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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上了朋友未婚妻的男青年说:“爱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它非旦能摧毁友谊,而且能打破神圣的伦理准则。父亲爱上女儿,哥哥爱上妹妹,继母爱上继子,这类例子还少吗?’|3丨上述引文可以说是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的爱情宣言,它坦率真诚、炽烈动人,对当时的伦理道德观念是一种公开的亵渎和挑战,这种新兴的人本主义的价值观和个人主义的爱情心声可谓振聋发睛。

  

  薄伽丘大胆而无情地揭露教会人士中的腐败堕落行为,嘲笑他们的虚伪无耻的伪道德,从而开辟了近代欧洲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道路。在第一天妮菲尔所讲的故事中,薄伽丘辛辣地讽刺基督教:有一个叫杨诺的商人打算让朋友犹太人亚伯拉罕改信天主教,亚伯拉罕打算到罗马去亲自考察天主教会的情况,以决定自己是否改变宗教信仰。杨诺一听,心想这事坏了:“要是他亲眼看到了教士们荒淫佚乐的腐败生活,别说他永远也不会改信天主教,就算他已经信奉了天主教,也势必要重做他的犹太教徒啦。2<45页)亚伯拉罕到了罗马,他细致地观察了眼见的情况后,“他就知道他们(教士一引者)这一伙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是寡廉鲜耻,犯着‘贪色’的罪恶,甚至违反人道,耽溺男风,连一点顾忌、羞耻之心都不存了;因此竟至于妓女和娈童当道,有什么事要向教廷请求,反而要走他们的门路。……'要是我的观察还准确,那么那儿的修士没有一个谈得上什么圣洁、虔诚、德行,谈得上为人表率。那班人只知道奸淫、贪欲、吃喝,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这些罪恶是那样配合他们的口味,我只觉得罗马不是一个‘神圣的京城’,而是一个容纳一切罪恶的大洪炉’薄伽丘不仅公开指控教会的腐败堕落,而且以故事的形式对教士的纵欲和种种无耻的行径加以形象的展现和猛烈的抨击。在第一天中第奥纽讲的故事,第三天劳丽达所讲的故事,第四天潘比妮亚所讲的故事,第八天潘斐洛和爱米莉亚所讲的故事,第九天爱丽莎讲的故事,都是以喜剧的方式揭露教会人士的纵欲和无耻的劣迹。这是基督教立教以来在文学上所受到的首轮猛烈攻击,这为后来的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莫里哀的《伪君子》等作品开辟了道路,从而形成了近现代欧洲文学中针对个人主义在任何时代,对社会都是一种背离和损害,然而,个人主义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又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它的兴盛流行往往预示着新时代的到来。


     在《十日谈》中,薄伽丘热情地宣扬个人主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从历史的发展看,这对于冲破封建社会对人的桎梏是有进步作用的。正如16世纪意大利作家保罗。乔维奥在《名人传》中说的那样:“我们在个性上已经得到了高度发展;我们已经突破了我们在未发展的情况下看来很自然的道德和宗教的限制;我们轻视外部法律,因为我们的统治者不是正统合法的,而他们的法官和官吏都是坏人。”马基雅维里也说:“因为教会和它的代表们给我们树立了最坏的榜样。这说月,当时的社会由于普遍原则受到了破坏而丧失了应有的权威性和约束力,人们蔑视这些原则并以个人自由、任意的行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追求自身的利益。薄伽丘同样也是站在上述立场上来宣扬个人主义的观念的。在他的作品中表现为两性关系的放纵,为了两性之间的利益而报复和复仇,为利己的目的而巧施狡计,为维护自己的个人权利而发挥智慧,在逆境中通过艰苦的努力而获得幸福等等。薄伽丘在《十日谈》第六天潘菲洛所讲的故事中,高度赞美当时著名的民法专家福来赛达拉巴达和艺术家乔托在各自领域内所显示出来的智慧和达到的造诣。整个第六天的故事都是讲述市民阶层中个人机智、巧思狡计、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的故事。就作者的倾向性而言,薄伽丘对这些行为都是认可和赞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早期人文主义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和不同的特征,薄伽丘的人文主义思想重点表现在上述几个方面,而这几个方面也正是人文主义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思想的体现。

  

  二、《十日谈》中的喜剧精神

  

  在整个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薄伽丘的喜剧创作只有拉伯雷、乔叟和莎士比亚的喜剧可以与之比肩,从时间上看,薄伽丘是近代喜剧的先行者。薄伽丘的人文主义精神是他的喜剧观念的哲学基础。他从人文主义的理性思维的高度看待尘世中那些可笑之人和可笑之事,并给予了辛辣的嘲弄和无情的鞭笞。《十日谈》的100个故事及其他少许是描写经过磨难而大团圆的故事外,其他大部分是喜剧性故事。薄伽丘在这些喜剧故事中,充分地调动了喜剧创作的致笑机制(如误会、错位、逗笑、缺乏实体内容的冲突、主人公因动机与结果的完全背反而闹出来的笑话等),运用了多种喜剧形态,如滑稽、讽刺、嘲笑、幽默、戏谑、插科打诨等,充分地展示了近代喜剧的特征。薄伽丘在《十日谈》中所表现的喜剧美学观念有以下两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以人文主义的理性精神去观照市民社会中种种违背自然人性的不合理的现象以及揭露教会人士的种种丑行,并予以嘲笑和讽刺。

  

  康德在论喜剧性的特征时说:“在一切引起活泼的撼动人的大笑里必须有某种荒谬背理的东西存在着。••…•笑是从一种紧张的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的感情。……那戏谑常须内里含有某些东西能够在一刹那眩惑着人。”|4一般来说,人们紧张期待的东西往往应该具有某些实体性的和正当内容的东西,或是具有符合规律、符合目的的结果。然而人们在紧张的期待后所得到的却是荒谬背理的、虚无的、迷惑人的结果,并因此引起大笑,这也正说明了喜剧性中包含着与人们的日常理性背离的或错位的因素,它表现为内容与形式的背反,或者说在堂而皇之的形式下原来掩盖着的却是卑劣的、无价值的内容。黑格尔在康德的基础上也进行了类似的论述:“喜剧只限于使本来不值什么的,虚伪的,自相矛盾的现象归于毁灭。”|5丨“喜剧所表现的只是实体性的假象,而其实是乖戾和卑鄙。”|6上述论证揭示了喜剧的重要特征:喜剧是以理性的思想去透视社会生活中那些不合理的现象;喜剧的本质是用堂而皇之的假象来掩盖虚伪的、卑劣的实质,从而造成了现象与本质之间的错位而引人发笑。薄伽丘的喜剧故事正是从理性思维的高度,透视当时市民社会中的种种荒谬背理的现象,嘲笑那些为了某种抽象的道德观念而扼杀自然人性的可笑举动,揭露那些教会人士借助堂而皇之的圣徒的外表却专干拈花惹草或坑蒙拐骗的勾当。

  

  薄伽丘用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故事来说明:只要有人的地方,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对“性”欲的渴求就必然要喷发出来。因此,任何人如果对人类天性的东西加以压制,对性的渴望加以扼谈第四天有一个作为插曲的小故事说:一个从来与世隔绝的青年跟随父亲进城,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女人,就自然地对她们产生了喜爱和渴慕父亲是个天主教徒,就吓唬他说:它们是“绿鹅”,是可怕的东西。但是这个青年却说他非常喜欢“绿鹅”,并坚持要带一只“绿鹅”回家,弄得父亲哭笑不得。在这个故事中,薄伽丘充分运用了喜剧性的“戏谑”中的“嘲笑”形式来讥笑这位憨厚愚昧的天主教徒。“而嘲笑则是要讽刺,挖疮疤,是主体以理性的态度,以嘲笑的方式对待对象,“对谐谑来说,什么都是愚蠢的、可笑的,但是只有它自己不可笑也并不愚蠢。页,第三天由第奥纽所讲的第十个故事,即著名的“把魔鬼打入地狱”的故事说明:人的自然天性无处不在,不可压抑和克制。面对天性单纯的少女,那位在沙漠中坚定修道的教士的情欲也禁不住勃发起来,在“教义”的名义下,他不断地把自己的“魔鬼”打入少女的“地狱,中去,从而嘲笑了天主教森严的禁欲主义教规在人类天性面前瞬间便土崩瓦解的可笑性。

  

  薄伽丘在《十日谈》中以一些典型的故事表达了他对“滑稽”这一美学范畴的深刻理解。对于“滑稽”这一美学喜剧性范畴的本质,车尔尼雪夫斯基论述得最为精深透彻。他指出:“丑是滑稽的基础、本质。……丑只有到它不安其位,要显示出自己不是丑的时候才是荒唐的,只有到那时候,它才会激起我们去嘲笑它的愚蠢的妄想,它的弄巧成拙的企图。……因此,只有到了丑强把自己装成美的时候这才是滑稽。,“凡是无害而荒唐的领域一也就是滑稽的领域。……愚蠢是我们嘲笑的主要对象,滑稽的主要来源。在《十日谈》第一天中,潘斐洛讲了一个伪君子夏泼莱的故事。夏泼莱是一个有名的无赖,他用花言巧语编造自己的经历,把自己装扮成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去欺骗神父,使神父对他虚伪的临终忏悔深信不疑,虽然他生前无恶不作,死后却被神父和教会吹捧为圣人而名扬天下。这就是典型的“以堂而皇之的形式去掩盖虚假的本质”的喜剧性的滑稽人物。同样,第四天潘比尼亚所讲的故事的主人公也是如此:亚伯度神父为了骗奸一个少妇,就编造谎言对这个少妇说:加伯利天使爱上了她,要在夜里同她幽会。果被人发现,丑态毕露并受到了惩罚和羞辱。第八天潘斐洛讲的教士诱奸了一个乡下妇女,没有付给她钱,只好留下外套作抵押,却故意向她借了一个石臼;当他送还石臼时,当着她丈夫的面索回“因借石臼而做抵押”的外衣,这个女人还因为“不相信神父的信用”而被丈夫臭骂了一顿,吃了闷亏。薄伽丘在这几个故事中既辛辣地讽刺了伪君子的丑恶,嘲笑了神父的愚蠢,也嘲笑了那些头脑简单贪图微利的女人。《十日谈》中有两个故事运用了“幽默”的喜剧形式。


    所谓“幽默”是全部喜剧性美学范畴中最具有反思特征的喜剧形式。幽默是自我嘲弄、自我解脱困窘境地的一种引人发笑的方式。“幽默,对自己和其他人的嘲笑,通过滑稽戏和谐谑而表现。幽默不像讽刺那样辛辣和尖刻,包含有轻微的苦涩和自嘲的因素,并把它们以轻松的笑的形式表现出来。因此“幽默感是自尊、自嘲与自鄙之间的混合”。可以说,幽默是人类以笑的方式来进行反思或反省的喜剧形式。第六天第奥纽所讲的故事说,一位善于坑蒙拐骗的名叫契波拉的教士,为了骗取乡下人的钱财,许诺让他们在第二天见识“报喜天使”翅膀上的一支羽毛,为了“圣物”而更多地捐赠他们的钱物。当天晚上,两个善于捣蛋的年轻人为了捉弄他,让他在乡亲们面前出丑,就偷走了他的“羽毛”,却在盒子中放上一些木炭。在第二天的讲道中,教士在吹嘘了半天之后,在打开盒子取羽毛时才发现羽毛被人调换为木炭。教士只得随机应变,胡扯一通,骗过了乡亲们,依旧赚了他们大笔钱。第九天爱莉莎讲的故事就是讽刺道貌岸然的女修道院长在打算严惩偷情的小修女时,无意中暴露了自己正在偷情养汉的隐私,她只好同意小修女们各自去寻欢作乐。上述故事中的契波拉教士本人已意识到自己漏洞与弱点,也深知有人已知晓他的欺骗勾当,但是他依然以轻松、欢快的方式把漏洞与失误都掩盖过去。女修道院长自己借着道貌岸然的圣职外表干着偷情纵欲之事,这就是以堂而皇之的形式掩盖虚伪而丑恶的本质,从而形成了内容与形式的错位和矛盾。但是她自己是意识到自身的违禁行为的。因此,当小修女发现了她的同样可耻的隐秘时,“女院长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丑,而且众目睽睽,再也没法口气接着说下去:不过硬要一个人抑制肉欲的冲动,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所以只要大家注意保守秘密,不妨各自去寻欢作乐吧。,这种无奈的自我解嘲、自我解脱困窘的方式不禁引人发笑。喜剧中的幽默有着反思的思维特征,即它把讽刺的对象从客体转向主体自身。这一重要的转化,在中世纪时期被逐渐生发成、发展为狂欢化的喜剧形式。

  

  第二,《十日谈》中的狂欢化的喜剧特色。

  

  薄伽丘在《十日谈》中所描述的喜剧大多具有狂欢化的性质。“狂欢化”是产生于中世纪众多的狂欢节上的一种喜剧形式,巴赫金指出:“在文艺复兴时期所有的伟大作品里都能感受到渗透其中的那些狂欢化氛围,民间节日广场的自由旋风。而在这些作品的结构里,在它们最独特的形象里,我们能揭示出狂欢化基础。“狂欢化”作为喜剧范畴,它有四个方面的特点:首先,所有这些诙谐因素“它们显示的完全是另一种,强调非官方、非教会、非国家地看待世界、人与人的关系的观点。这就是说,狂欢节“与官方节日相对立,狂欢节仿佛是庆贺暂时摆脱占统治地位的真理和现有的制度,庆贺暂时取消一切等级关系、特权、规范和禁令”而显现出暂时的平等和民主的气氛〜"页,。其次,“在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因为从其观念上说,它是全民的”。再次,“狂欢节不是艺术的戏剧演出形式,而似乎是生活本身现实的(但也是暂时的)形式,人们不只是表演这种形式,而几乎实际上(在狂欢节期间)就那样生活。总之,在狂欢节上是生活本身在表演,而表演又暂时变成了生活本身。狂欢节的特殊本性,其特殊的存在的性质就在于此。此外,“小丑和傻瓜是中世纪诙谐文化的典型人物。他们仿佛体现着经常的、固定于日常(即非狂欢节,生活里的狂欢因素。他们既是愚弄别人的人,又是被别人愚弄的人,既是讥笑嘲弄别人的主体又是引人发笑的客体。最后,狂欢化最重要、最根本的特点在于:日常的语禁被打破,在插科打诨和嘻笑讥讽中,骂人的脏话和猥亵语言可以自由发挥由此导致了“降格”和“贬低化”倾向。所谓“降格”和“贬低化”就东西转移到整个不可分割的物质一肉体层面、大地和身体的层面。就是说,“把所讨论的问题转移到强调粗野的物质一肉体(饮食男女)的领域。”—,也就是说,把精神性的高尚的情趣降格到物质的肉欲的层面,把关注人的思维内容转移到人体的“性”情趣方面,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荤内容”。巴赫金指出:“在文学方面,整个中世纪的戏仿体文学都是建立在怪诞的人体观念的基础上的。,巴赫金所总结的中世纪文学中的喜剧性特征不仅在拉伯雷的作品中有鲜明而突出的表现,而且在薄伽丘的《十日谈)中也同样得到鲜明的凸现。

  

  薄伽丘在《十日谈》中为了把自己想要表达的观点以狂欢化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必须首先营造适应所讲述故事的狂欢化环境,即营造一个同狂欢节相似的、非官方化、非教会化和非国家化的自由的文化环境和超越现实社会的具体环境。只有这个自由的狂欢化的环境,他的“降格”和“贬低化”的语言及人物形象才能够以这个方式得予表现。1348年横扫意大利的可怕的瘟疫使美丽的佛罗伦萨在短期内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瘟疫的恐怖和死亡改变了一切:“浩劫当前,这城里的法纪和圣规几乎都荡然无存了;因为神父和执法的官员,也不能例外,都死的死,病的病了,要不就是连一个手底下的人也没有,无从执行他们的职务了;因此,简直每个人都可以为所欲为。薄伽丘在《十日谈》第六天的故事结束时,为他的故事寻找适合的借口说:这些青年人“已经从多方面探讨了人的天性,以及人生的各种机避’,况且,“诸位想必都知道,如今大难当前,法庭上都已经没有了法官,无论是凡人的法律宗教的法律,都已荡然无存,任何人为了保全性命,都可以随心所欲。你们的谈话不妨随便些,只要不付诸行动,有失体统,那就丝毫也不会损害你们的贞洁。既然法纪和圣规荡然无存,个人就有充分表达自己真实思想的自由和胆量,加之十位青年来到了宁静幽美的人迹罕至的乡间,在这种自由的环境中既摆脱了死亡的威胁,享受着有限的生命之乐趣,又没有行政和教规的约束,这更就增强了他们内心中的自由感和放任感。

  

  这十位青年既是喜剧故事的讲述者,又是故体。可以说,在这个人数有限的小群体中,人人轮流作国王,人人轮流作平民,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在所有活动中,人人都置身其中。在这短暂的十天之中,他们的生活既是表演—讲故事,而讲故事一表演又是他们的生活,因此,他们的活动是带有全民狂欢的性质,而这一点也正是狂欢化的特点之一。最重要的是,他们各自讲述的故事从语言到情节,都要具有“降格”和“贬低化”的性质,也就是说,情节都具有以“性”趣味为内容,语言中都带有俚俗或猥亵的成分。薄伽丘本人在《十日谈》的“跋”中对此解释说:书中的那些故事,“不是在教堂里讲的;在教堂内,才用得上最洁净的字句,才应该卜不着最圣洁的思想,这些故事也不是在哲学学院里讲的,这些故事是在花园里、在游乐的地方讲的,听故事的都是年青男女,却都已成人懂事,不会因为听了这些故事就误入歧途;何况当时即使最有德行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把裤子套在头上,冠冕堂皇地走到外面去。“这些故事原是为了某些场合、某些读者而写的,假使在适当的时间念给他们听,那么不但有益,而且十分得体呢。中世纪的狂欢节有特定的时间,狂欢活动有特定的环境和地点,因此,中世纪的“狂欢”节就意味着在特定的时间段中,在特定的地点中,容忍甚至鼓励人们放任情趣,容许狂欢内容的世俗化,这样,文化品味的“降格”及“贬低化”就成为必然的趋势。从这一点来说,《十日谈》是中世纪意大利世俗文化的结果,《十日谈)的喜剧性中既有西方古代以来的讽刺、讥笑、滑稽等喜剧传统,又有从中世纪市民社会生活中生发出来的狂欢化特征。这两种喜剧性特点对于后来的欧洲喜剧都产生了重大影响。我们可以从乔叟、莎士比亚、博马舍等人的作品中看出薄伽丘喜剧的力量。薄伽丘在《十日谈》中以嘻笑怒骂的方式,充分运用了喜剧的戏谑、滑稽、讽刺、讥笑等手法,对教会人士中种种的无耻行为给予无情的揭露和鞭笞,他的批判精神对后来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起着重要的模范作用。

  

  三、《十日谈》中的悲剧观念

  

  为。既以嘻笑怒骂的方式讽刺嘲弄这些行为,也以悲剧的方式表现宗教禁欲主义对人们生活造成的严重伤害。从审美形态上讲,《十日谈》表现了多种艺术形态:有大量的喜剧性故事,有悲喜剧故事,有寓言故事,有悲剧性故事。悲剧性故事集中在《十日谈》第四天所讲述的故事中,在当日的十个故事中有八个是悲剧性故事。

  

  美学的悲剧性是指主体以自我为中心,在个体欲望的驱动下,为了实现对自身现实的超越,或为了抗拒外力的摧残而陷入尖锐的冲突之中,他们往往处于无从选择的“两难”绝境里或由自身行为所造成的“动机与结果悖反”的灾难里。但是面对灾难和毁灭,他们敢于殊死抗争,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去超越苦难和死亡,从而显示出超常的抗争精神,把主体自身的精神风貌和超人的意志力提高到崭新的高度,展示出人生的价值。可以说,美学的悲剧性所展现的是一种特殊形态的美,这就是在人生的苦难与生命的毁灭中所呈现出来的美,它产生出强烈的撕心裂肺的悲痛感和惊心动魄的美感。薄伽丘的悲剧作品再一次印证了美学悲剧性中的两个重要特点:

  

  第一,悲剧主体是陷于人生苦难或生命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的人。悲剧主人公不同于凡人之处在于他具有强烈的悲剧抗争精神。

  

  悲剧主体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维护独立人格的欲望,往往因为对自身的现状不满而力图超越现实的束缚,并按自己的意志去付诸行动,即使命运使他陷入苦难和毁灭,他也敢于拼死抗争,表现了九死不悔的悲剧精神。例如,希腊悲剧中的安提戈涅、安德罗玛克至死都坚持自己的独立意志,敢于抗争到底。同样,薄伽丘在《十日谈》第四天的故事中,表现了几位震撼人心的悲剧人物的抗争精神。菲亚美达所讲的故事说道:萨莱诺的亲王唐克烈疼爱自己年轻守寡的女儿绮丝梦达,不愿把她再嫁出去,丝毫也不考虑女儿青春的心和对爱情的渴望。但是,绮丝梦达爱上了父亲身边的一个侍从纪斯卡多,两人真诚相爱了。爱情的力量使人产生智慧:绮丝梦达给纪斯卡多指点了一条通往她卧室的隧洞,两人频频约会,完全沉湎在情爱的愉悦之中。一天,唐克烈意外地发现了他们的隐情。在唐克烈严厉的审讯过程中,纪斯卡多“只是这样回答他:爱讯女儿,“她知道她的纪斯卡多必死无疑,可是崇高的爱情战胜了那脆弱的感情,她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强自镇定,并且打定主意,宁死也决不说半句求饶的话。因此,她在她父亲面前并不像一个因犯下过错、受了责备而哭泣的女人,却是勇敢无畏,眼无泪痕,面无愁容。”|2丨_页,她对父亲说:“我就是要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用充分的理由来为我的名誉辩护,接着就用行动来坚决响应我灵魂的伟大的号召。不错,我确是爱上了纪斯卡多,只要我还活着一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一我就始终如一地爱他。


    假使人死后还会爱,那我死了之后还要继续爱他。”12㈣页,最后,唐克烈叫人杀死了纪斯卡多,并把他的心脏盛在一个大金杯中交给绮丝梦达看。绮丝梦达捧着金杯,对着纪斯卡多的心脏说;“我本来准备面不改色,从容去死,不掉一滴泪;现在我要为你哭一场,哭过之后,我的灵魂立即就要飞去跟你曾经守护的灵魂结合在一起。”绮丝梦达说完后痛哭了一场,然后饮毒而死。在斐洛特拉多讲的故事中,罗西雄爵士杀死了他妻子的情人加德当,又取出加德当的心脏做成菜肴给妻子吃。当他妻子吃了情人的心脏之后,他才告诉了她事实真相。爵士的妻子悲愤无比,她痛斥爵士的卑鄙行径:“你干下这等事情,说明了你是一个卑鄙奸诈的骑士。他并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把爱情奉献给他的,假使这事对你不起,那么也是我的错,要罚也应该罚我才对,你却去谋杀了他!……天主在上,我吃下了他那颗高贵的心,从此再不吃旁的东西了。2(318页,她说完后就纵身从城堡的窗口上跳下,跌得粉身碎骨。此外,菲罗美娜所讲的故事同样震撼人心:莉莎贝达爱上了她家店铺的伙计罗伦佐并暗中同宿。莉莎贝达的兄长们发现了隐情后,不动声色地把罗伦佐骗到郊外后杀死了他,事后,只说把罗伦佐派往外地料理事务去了。相思悲切的莉莎贝达在梦中知道罗伦佐已被杀死,罗伦佐的鬼魂向她指点了自己被埋葬的地点。莉莎贝达到埋葬地取出了罗伦佐的头颅,把它埋在一个花盆中,终日对着花盆以泪洗面。后来,她的兄长们偷偷拿走了花盆,莉莎贝达因悲痛过度而死去。此外,妮菲尔所讲的富有的青年纪洛拉摩爱上穷人的女儿,终因家庭的阻挠而气绝身死的悲剧故事也同样撕裂人心。上

  

  想:对于悲剧人物来说,生活就是意味着饱受苦难和享受欢乐。一瞬间这样的生活,比一百年的麻木昏睡、浑浑噩噩、庸俗无聊的生活更有价值。在悲剧性人物的超越行为中,他的心灵、意志、情感、人格至死都是同自己的信念是一致的。在悲剧的超越中,主体人格的升华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难以窥测到和领略到的。只有在这急风暴雨的时刻,它们才汪洋恣肆地奔放出来,冲决周围的一切,破坏自身和外在其他的东西。这就是悲剧主体的悲剧性抗争精神,悲剧所产生的巨大的美感正在于此。

  

  第二,《十日谈》中的悲剧人物都是处于“两难”绝境的人物,他们往往处于爱情和伦理道德的夹缝之中或者说冲突之中。他们处于无从选择的境地:选择任何一方对自己而言都是精神的痛苦或生命的毁灭。但是,他们还是按自己的情欲而行动了,把自己的爱情意愿坚持到底,直至毁灭。马斯洛指出:“爱的需求的威胁是最普通的基础核心。”|9丨爱情和情欲是普遍人性中最根本的元素,对爱的多种需要和渴求是正常人都必需的因素。在上述故事中,绮丝梦达是个年轻的寡妇,她处于必须遵循传统的伦理规范一守寡度日和超越伦理规范、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矛盾冲突之中。面对这“两难”的境况,

  

  她坚决地选择了后者,并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她九死不悔,显示出了崇高的悲剧精神。罗西雄爵士的妻子同样也面临“两难”的境地:她爱上了丈夫的朋友,这是违背传统的伦理道德的行为,因此,她陷入了伦理道德同自我情欲的尖锐冲突之中。她如果选择伦理法则,她就不可能获得荡人心魂的真正的爱情;她如果选择真诚的爱情,就必须面对恐怖的后果。但是她选择了爱情,也就选择了必将来临的死亡。《十日谈》中的其他几个悲剧人物都因为具有强烈的悲剧精神而熠熠生辉!

  

  与上述两个特点相联系,薄伽丘的悲剧作品表现出了悲剧冲突的典型的特征。悲剧冲突不同于通常的社会冲突,悲剧冲突以尖锐性著称,它不可避免也不容退让,冲突的双方都以消灭、否定对方的思想、意志乃至生命的存在为目的,因此悲剧冲突又以残酷性著称。悲剧冲突的结果直接导致悲剧人物的苦难或毁灭,不应当以美满与的悲剧中,全部是一悲到底,以惨烈的死亡为结局。薄伽丘所描写的冲突的双方,都坚持自己的意志和思想原则,毫不退让,决无妥协。所有的悲剧人物都以巨大的痛苦和死亡为代价来维护自己的意志和情感原则。可以说,薄伽丘的悲剧创作充分地体现了现代悲剧的美学特征,尤其是他所创造的悲剧人物的性格,更是显示出了近代悲剧人物的个人主义的原则和个性化的特征。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近代悲剧作品中,大概只有莎士比亚的悲剧才具有这种特征。薄伽丘同莎士比亚的悲剧创作推动了后世的悲剧创作,例如,我们可以在司汤达的短篇小说集《意大利遗事》中和长篇小说《红与黑〉中明显地看到薄伽丘悲剧观念所产生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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