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心理学:理论蕴涵与发展前瞻
宽恕研究近几十年越来越受到科学心理学的重视并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但是相比起其他一些已经比较发展成熟的领域,宽恕研究在实际临床治疗应用中,还存在很多问题有待进一步完善与发展。在最近的几年中,西方的一些学者已经开始分别从发展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去经验性地研究人际宽恕。这些研究显示了社会科学在宽恕研究中开始关注到一些影响人际关系、心理健康以及生活质量的潜在因素。在此,笔者拟对其从宏观上作一番综合性的考察和分析。
一、人际宽恕的概念界定
按照McCullough(1997)等人的观点,宽恕概念是由于理论和经验研究成果两方面的影响而发展起来的。一方面,从理论研究的角度来看,宽恕是一个动机结构;同时,另一方面,从社会实证角度讲,宽恕也还是一个亲社会行为。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一般学者更倾向于把宽恕看作是一个与其他人相关的具有临床价值的概念。
1 .宽恕是一个动机结构
显然,人们具有一些并不很经常表现出来的情绪反应方式,用来对一些消极的人际关系做出反应。譬如,在Gottman(1993)的研究中,研究者要求夫妻双方在面临冲突时对对方的情感做出评估,这个评估的内容被归结为三个情绪反应范畴:第一个方面是积极的情绪反应,包括如友好、爱以及建设性倾向等;第二个方面是觉察到受伤害的攻击,其情感反应主要表现为内心伤痕、无辜的受害者、恐惧或焦虑等;第三个方面的情绪反应则被标识为正义的愤慨,包括像愤怒、轻蔑以及考虑到报复等。研究发现,在这些人际关系事件中,共有两类与人际互动有关的消极情绪状态,它们与两种影响人们做出冒犯行为的动机系统相对应,分别为:第一,觉察到受伤害的攻击,其相应的动机为在人际行为上和心理上避免与冒犯者发生互动(回避动机)第二,体验正义的愤慨,其相应的动机为寻求复仇(报复动机)这些动机,加上以减少伤害或攻击为特点的仁爱动机共同构成了个人的一种独特心理状态,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宽恕。当前两种动机(即回避和报复动机)增加0寸,仁爱动机则相应减少,便会推动个体倾向于做出复仇选择;而后一种动机的增加则会令个体更接近选择宽恕。具体来说,当处在这种关系中的被冒犯一方报告他没有能够宽恕冒犯一方的伤害行为时,那么,回避和报复这两个动机便是在推动个体朝向导致人际关系遭受伤害的消极方向改变,即对冒犯者的回避和复仇行为增高。反之,当被冒犯者报告自己已经宽恕对方时,这种动机便是在驱使个体朝向对冒犯者的建设性友好关系方向发展。由此也可以说明,宽恕本身并不是动机,但个体会在遭受冒犯之后,由于受到自身的一些基本的亲社会动机影响而选择做出宽恕。
2 宽恕是一种亲社会倾向
在实际社会生活中,宽恕与其它的亲社会(prosodal)现象是基本一致的。一些学者用同感(mpathy)对此加以解释,他们提出我们对他人的关心通常是因为我们能够体验对他人的同感并能够借助同感去处理与他人的冲突。在人际关系心理学中,这种亲社会心理现象包括了适应性调节以及愿意做出自我牺牲。后者是指个体能够超越直接的个人需要并倾向考虑他人利益和看重保全人际关系的价值。宽恕、同感倾向、适应性调节以及自我牺牲意愿,它们的共同特征便是个体在行动中可能需要做出一定的付出并且这种付出会对建立或恢复与他人的良好关系有益。因此,宽恕对于促进人际关系和谐具有积极影响作用。事实上,由于个体在本性上就具有社会集群性倾向,所以,一些学者也认为,这种避免复仇和追求人际关系和睦的特点是人的本性流露。
从上面的讨论中不难看出,宽恕作为一个系列性的动机改变,对于良性的人际互动(如,与冒犯者进行和解)具有促进作用,同时,对于消极互动(如报复)具有抑制作用。而且这种连续的宽恕心理行为本身可以具有循环刺激作用,即因为这种宽恕举措会影响个体更愿意宽恕。
目前在心理学界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即认同宽恕是由一组连续的,而并不是单一的,社会心理动机所组成。这对于进一步科学地去研究宽恕具有非常有益的提示价值。
二、影响人际宽恕的重要变量解析
在认识到宽恕是一组动机改变过程之后,现在我们需要进一步讨论其它一些影响人际宽恕的重要变量。他们主要包括以下方面:(1)属于认知和情绪过程的内容,如同感、沉思与压抑;(2)属于人际关系质量方面的内容,如亲密程度、投入及满意;(3)属于情境方面的因素,
如道歉。认识这些因素是我们把宽恕应用于各项临床实践的重要前提。
从临床心理学的角度看,所谓同感也就是一种设身处地地去经验对方的状态。这种经验可以令我们在判断上更趋于客观和合理。已有的研究已经充分证明了同感对于许多的亲社会行为都会发生积极影响作用,除了宽恕之外,愿意去帮助他人的倾向也会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对于冒犯者的同感体验和从认知角度上产生的理解可以从整体上影响一个人对于做出宽恕、回避或者报复的决策评估。研究证明,同感会刺激我们更倾向于去对那些已经做出了道歉的冒犯者选择宽恕。道歉可以刺激受伤害一方更愿意经验同感体验。Weiner(1995)指出,个人的归因和做出复仇的过程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同感的影响和做出改变。一方面,个体会因为缺少同感或因为片面的体验对方而更倾向于选择复仇;同时,另一方面,个体也会因为做出了适当的同感体验而能够更好地选择宽恕。根据这个原理,从治疗干预的角度来看,有效地干预和帮助个体取得同感,对于影响宽恕便具有十分关键的作用。实际上,许多学者甚至认为,在现实中帮助当事人取得宽恕的唯一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协助他们取得同感。
和其它许多心理障碍一样,当人们越多沉浸于一个冒犯行为中不能自拔的时候,便越难做出对冒犯者的宽恕选择。有研究证明,这种对于冒犯行为的插入性沉思(具体地说也就是个体的思绪或情绪体验会经常不自觉地转移到某个曾经发生过的冒犯行为上,并沉浸其中)和故意的压抑之间是有关联的,并且与上面所提到的回避及复仇动机的影响有关[3。当个体陷于对某种冒犯行为的沉思时并反复经验自己当受到伤害时的情绪体验的时候,他的内心便会不自觉地增加复仇动机,而压抑或故意回避的后果会令其沉浸于这种沉思的机会进一步增多,并刺激复仇动机愈演愈烈。显然沉思的程度与复仇或宽恕选择有关,比较少的经验沉思,有利于个体避免复仇和选择宽恕。而且,这种在冒犯行为发生后的长久沉思除了会对个人心理造成长期伤害之外,也还会最终导致人际关系的永久性损伤。一些与人际关系有关的因素,尤其是相互关系亲密程度、投入及满意对于宽恕也具有很重要的影响。人们会倾向于去宽恕那些在人际关系关系上比较亲密、投入比较多以及相互比较满意的人,反之则更少可能宽恕。许多的研究结果都支持这些与人际关系质量有关的要素会影响个体的宽恕决。
另外一个影响宽恕的重要因素就是冒犯者是否能够做出诚恳的道歉或悔过表示。在所有可以影响受冒犯者做出宽恕的因素中,诚恳道歉和悔过是唯一一个可以由冒犯者一方在冒犯行为发生之后,可以自主控制的重要因素。目前已有的很多理论都可以用来解释这种道歉对于宽恕的预测现象,最著名的包括有Snyder和Higgins(1997)的现实忽视理论以及Weiner(1995)的归因理论[7[8。诚恳道歉的结果有助于受冒犯者做出对于冒犯者的行为作更加积极的归因并主动去忽视冒犯行为。
三、宽恕评价的若干问题探讨
除了对于宽恕到底该如何定义依然存在争论之外,目前另外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就是关于如何测验和评价宽恕。这也是影响宽恕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许多工具都可以用来测验宽恕,McCullough等人(2000)从现有的宽恕评价工具中区分出了三个评价纬度。其中第一个纬度是对宽恕强度的测验,相应的冒犯测验用来评价冒犯者所做出冒犯的强度:这种宽恕的二元测验可以用来检验其宽恕与冒犯行为之间的相互关系。情境测验对于评价宽恕程度也是具有影响作用的,它被认为是宽恕测验的其次一个基本纬度。并且,基于这个纬度,我们可以对不同宽恕测验做出分类。大多数的测验是针对宽恕执行者(即以宽恕者为参照系)进行评价的,只有彳艮少数的宽恕测验是从接受宽恕者一方(即冒犯者)角度来评价的。相应地,从后者角度发展出来的问卷在目前宽恕研究中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力。第三个纬度是根据测验宽恕所使用的方法而建立的,即无论是做出或是接受宽恕的一方,都可以通过多种不同的测验方法从表面加以测量。首先,受冒犯者可以报告他在多大程度上已经宽恕了冒犯者(或者,冒犯者也可以报告他在多大程度上体验到这种来自受冒犯者的宽恕)其次,冒犯者一方可以报告是否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经验到受冒犯者提供的宽恕(或者,受冒犯者一方报告冒犯者是否已经开始感受到自己做出的宽恕)以及其强度水平;第三,通过外部观察(如临床会谈或第三者介入)来评价双方所感受宽恕的水平;最后,行为测验也可以用来评价受冒犯者一方对于冒犯者一方的宽恕水平,以及冒犯者是否已经接受了受冒犯者所做出的宽恕。当然,除此之外,也还存在其它一些可能的测验方法。
虽然这里例举了这么多的方法,但是,实际在研究中,到目前为止的大多数关于宽恕的心理测量方法都是通过冒犯双方自我报告的方式发展出来的。这种自我报告的方法可以广泛用来评价个体在特定的冒犯情境中对于另一个体的宽恕程度,譬如,SusanWades(1989)的与冒犯相关的人际动机问卷(theTransgression-RelatedInterpersonalMotivationsInventory)就是通过让人们对12个斗殴情境的评价做出的。这个问卷在心理测量方法的许多方面(如内部一致性、聚敛效度和判别效度)都具有很好的表现。与此同时,也有少数研究者尝试采用非自我报告的行为评价法来测验宽恕。虽然采用这种测验是比较费时的,但在宽恕研究中还是经常被应用,其中代表性的如Axelrod等人的(1980)囚犯两难游戏。随着宽恕研究的发展,任何单一的评价方法都已经逐步显示出问题和开始受到明显的挑战。因此,研究者需要发展出一些更新的和能够超越这种自我报告的方法,方能够令宽恕评价研究走上一个新的台阶。
四、宽恕与心理健康及生活质量的关系辨析
从现有的研究资料看,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导致人们对宽恕研究发生兴趣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它对于人类的心理健康和良好生活状态具有潜在影响作用。虽然已经有一些研究者发现把宽恕引入到心理治疗中之后,对于人们生活质量指数在很多方面都会具有改善作用,不过,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有关这方面的实证研究证据并不是很充分。但是,可以令人感到乐观的是,有关的研究资料正在不断增加之中。从现有的研究成果看,宽恕对于个人健康生活状态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的机制:第一,宽恕冒犯者可以令关系双方已有的彼此支持和相互关心的建设性关系得以恢复或维持;其次,保持长期持久的宽恕(也就是所谓的宽恕性情)可以帮助调节和减少个人的敌对情绪,以及保持平和的心理状态。
1. 宽恕与积极人际关系关系的恢复
正如笔者在前文中所提到的,许多研究者都已经发现了人们通常更倾向于宽恕那些与自己关系比较亲密的人,而对于与自己距离比较远的或是陌生人则比较难以宽恕。McCullough与他的同事们(1998)通过路径分析法还发现人们不仅会因为人际关系亲密、投入及满意程度的影响而做出宽恕,而且,宽恕也会反过来影响导致个体与冒犯者之间的关系距离被缩短。因此,宽恕冒犯者的人通常也会更容易与冒犯者重建友谊;而与之相应的,那些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不能做出宽恕的人,也往往更会令彼此间的人际关系伤害被进一步加剧,以至最终导致这种关系的完结。Baumeister和Leary(1995)的研究证明,缺少积极的人际关系支持是导致个体体验压抑、自杀或者免疫系统功能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1(5。换句话说,宽恕在维护良好人际关系的同时,也帮助维护和促进了自身的良好健康状态。
2. 宽恕与缓和敌对情绪
宽恕也还会协助降低个人的敌对情绪。Kaplan(1992)根据其研究指出,与低敌对情绪状态的人相比,具有长期慢性高敌对情绪状态的人会更加经常回想起冒犯情境并在思想上经验更多对冒犯者施加报复的状态。虽然其结果并不一定导致直接的报复行动,但是会导致回避行为增加。当我们宽恕某个曾经伤害我们的人时,它应该同时包含有减少伤害对方和减少与对方的回避状态。不过,反过来,从治疗的角度来说,如果我们协助个体减少对于对方的回避行为,也就实际上帮助个体缓解了自身的敌对情绪状态。因此,缓和敌对情绪也就自动变成为宽恕治疗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命题。
3.宽恕的负面影响
大部分心理学家在研究宽恕时都倾向于强调宽恕对于心理健康和良好生活方式的正面积极作用。不过,最近也有一些心理学家提醒人们应该注意到宽恕可能还具有一些并非完全对对心理健康或良好生活方式有益的方面。在某些人际关系状态下,人们的宽恕意愿可能会令其身心健康处于危险境地。譬如,Katz等人(1997)的研究指出,当个体受到某些比较严重的肉体伤害时,宽恕便可能导致纵恿冒犯者去滥用这种人际关系,令其以为可以经常化地做出这种冒犯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宽恕间接成为了人际关系危机的制造者。因此,谨慎地评估冒犯行为,帮助当事人分辨出那些可能造成个体心理危机的宽恕行为也就相应地成为了宽恕心理治疗的另一项重要的内容。
五、宽恕心理学研究的发展趋势前瞻
从上文的简短分析中,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地发现出一些未来宽恕研究,尤其是在临床和心理健康研究领域中的基本走向。概括起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宽恕测量工具,尤其是自陈测验以外的一些测量工具还有待进一步开发。良好而有效的心理测验工具有助于对宽恕的科学研究工作的深入发展。笔者在修订Mullet的宽恕问卷过程中也发现,当把既有的一些西方问卷应用于其它地区时(譬如中国),一些特殊的文化因素便可能是制约其效用的一个重要因素。第二,对于冒犯和宽恕行为的发生和效用方面,还需要做更多的纵向研究和实验研究。
目前的研究所取得的有关人格、社会环境以及特定关系性质因素对于宽恕影响的数据还很有限。而且,目前已有的绝大多数关于冒犯与宽恕关系的研究结论都是基于临床观察或调查研究形成的,缺乏通过对假设进行严格检验后所形成的实证结果。第三,还需要对于宽恕与人类健康以及良好生活方式之间的关系作更加严格的检验和求证。从理想的角度来说,这些研究结果应该是通过纵向研究的方法,在观察了长期发展变化效果出现之后来取得的。虽然通过主观报告的方法取得的数据也是有益的,但相比之下,其客观性不如观察试验的效果好。举例来说,根据McCullough等人(1999)最近采用主观报告方法作的研究,显示对冒犯者的宽恕倾向与个人对生活的满意度有关,即越倾向宽恕的人,生活满意度也越高。但是另外的一些研究者在控制了生活满意度的基本水平之后,通过为期8周的追踪研究并没有发现这个相关性。
也就是说,结果没有能够在不同情境中被有效的复制。显然,两项研究所采取的不同手段对研究结果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最后,针对特定的冒犯者、冒犯行为和情境以及受冒犯者的相应的专门化研究也是必要的。把目标集中于一些特定的临床关系中,譬如针对暴力虐待受害者,婚姻关系面临破裂的双方等,可能会从其他角度取得一些有用的数据。其他的研究还可以包括如采用具有宽恕含义的语言对于处理冲突双方人际关系的作用等。
从总体上来看,以往许多宗教和哲学的研究认为宽恕是人类强大、驾驭人际关系和心身健康的基本前提。这些假设在今天和未来的研究中可以依然存在,唯一不同的是它们将会被更加科学地加以研究和探索。在最近的宽恕理论和评价研究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科学家们已经在这方面做出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并且,这种尝试的结果必将会对把宽恕应用于发展人类健康生活方式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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