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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外集》艺术探微

发布时间:2015-09-21 09:24

摘 要:王沂孙虽称不上是名门大家,但其词具有比兴寄托、沉郁顿挫、幽婉奇幻等艺术特点,在宋末词坛上独树一帜,受到后人的关注与赞赏。

关键词:王沂孙;《花外集》;艺术风格

      王沂孙为“宋末四大家”之一,因身世沦微,生平事迹记载绝少,其传世的作品仅有《碧山乐府》,又名《花外集》,共64首词和4句残句。其词却备受后人好评,陈廷焯称 “碧山词品最高,味最厚,意境最深,力量最重;感时伤世之言,而也以缠绵忠爱,诗中之曹子建杜子美也。词人有此,庶几无憾。”1清末王鹏运说:“碧山词颉颃‘双白’ ,揖让‘二窗’ ,实为南宋之杰。”2 当然以一位作品如此之少,姓名又不见于史传的词人,是无法与两宋时期作品浩繁、声名显著的苏轼、辛弃疾、周邦彦、姜夔等大家相提并论,与同时代的周密、张炎等人相比也略显不如,但因《花外集》在思想内容上的深刻性,艺术上的独特性,使其在宋末词坛拥有一席之位。

一  含蓄寄托的写作手法

  生活于宋末元初的遗民词人,经历了亡国的历史变迁,在蒙古残暴统治下,只能曲折委婉的抒发情怀,那么用借物言志、含蓄寄托的手法,来寄予亡国之痛、飘零之恨就成为最好的方式。周济认为:“夫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3刘熙载指出:“词之妙莫妙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4况周颐《蕙风词话》云:“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5
  《花外集》中无论咏物、离别还是抒怀之作,大多饱含寄托。詹安泰以为: “宋词寄托之深厚,始无过于碧山咏物诸作(宋遗民如王炎午、汪水云、梁隆吉诸人之作,辞非不美,终觉露骨,即玉田之超卓,其寄托亦逊碧山之醇厚。),试细味之,何等刻意经营?盖其‘求无寄托’,己臻浑融之境,经意如不经意耳。”6以《齐天乐·萤》为例:
    
  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扇薄星流,盘明露滴,零落秋原飞磷。练裳暗近。记穿柳生凉,度荷分暝。误我残编,翠囊空叹梦无准。    楼阴时过数点,倚阑人未睡,曾赋幽恨。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何人为省。但隔水馀晖,傍林残影。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
  
     此词是咏萤名篇,借萤感叹自己身世与处境。作品首先刻画出萤飘忽闪烁灵动的形态,而“零落”二字暗喻国之衰亡,也引发对飘零身世的感慨。追忆飞萤在柳、荷之间自由穿行,如此美景空留回忆,不免感叹自己苦读诗书,志高博学,却无法功成名就的境遇。下片抒发词人深沉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行文中飘苔坠叶、隔水馀晖、傍林残影,无不蕴含着难以言说的遗憾、伤感与惆怅。萤感秋夜萧瑟漫长暗喻前路迷茫、国破家亡的辛酸处境。心中所感无人倾诉,只能独自体会。
  碧山以萤自比,借萤托意,将萤与自己今昔生活的变化联系起来,正可谓是“寓时事家国幽恨与身世哀感于其中,使物、我、国家三者融为一体,萤、景、情诸层浑化无迹”。7无怪乎陈廷焯称其“感慨苍茫,深入无浅语。”8
  元朝文网严密,社会现实残酷,碧山只得含蓄蕴藉地表达家国残破、身世飘零之感。如《庆宫春·水仙花》“国香到此谁怜,烟冷沙昏,顿成愁绝”、“试招仙魄,怕今夜、瑶簪冻折。”通过对水仙花吟咏,掩面低吟内心深隐的亡国思家之痛与漂泊无依之感。《水龙吟·牡丹》写道:“自真妃舞罢,谪仙赋后,繁华梦、如流水。”用唐代的繁华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暗示南宋国势衰亡。《庆清朝·榴花》“谁在旧家殿阁,自太真仙去,扫地春空。”杨贵妃仙逝,遍植石榴的旧日宫殿再无春色的迹象。明言“旧家殿阁” 实际上是以唐写宋,表明如今人事已变,隐含亡国之悲慨。
     《花外集》没有激昂的言辞、愤慨的情绪,只有拳拳爱国之心,淡淡感怀之情,将家国之忧、故国之思、身世之悲、怀友之情表现的蕴藉深刻,感发意志,读后回味久长,这在相当程度上得益于含蓄寄托的写作手法。
    
二   沉郁顿挫的词风

  《白雨斋词话》云:“周、秦词以理法胜。姜、张词以骨韵胜。碧山词以意境胜。要皆负绝世才,而又以沉郁出之,所以卓绝千古也。”9陈廷焯认为碧山词的“意境”是其最高艺术成就,而最能体现“意境”便是“沉郁顿挫”的词风。并将碧山词看作“沉郁”的典范:“碧山词,性情和厚,学力精深,怨慕幽思,本诸忠厚,而运以顿挫之姿,沉郁之笔;论其词品,已臻绝顶,古今不可无一,不能有二。”10
  如《水龙吟·落叶》就以曲折委婉地笔调,表达出深沉郁结的亡国之悲、飘零之叹。
  
  晓霜初著青林,望中故国凄凉早。萧萧渐积,纷纷犹坠,门荒径悄。渭水风生,洞庭波起,几番秋杪。想重崖半没,千峰尽出,山中路、无人到。  前度题红杳杳。溯宫沟、暗流空绕。啼螀未歇,飞鸿欲过,此时怀抱。乱影翻窗,碎声敲砌,愁人多少。望吾庐甚处,只应今夜,满庭谁扫。
  
  从早霜写起,寒霜笼罩着繁茂青绿的树林,远远望去,想到故国山河也应是一片荒凉的景象。深秋落叶飘零、山中无人之径,正含蓄深婉的写出故乡、故国的萧条、冷寂与凄凉。换头处由落叶引发感想,言及“红叶题诗”的故事已遥不可及,只剩御沟流水空绕宫墙,字里行间寄托着词人对故国长久地眷念。寒蝉哀鸣,大雁飞过,黄叶乱落,敲打台阶,可谓“愁人多少”。在这国破家亡之即,不仅要问家在何处?满庭落叶又有谁去打扫?孤寞感伤之情溢于言表。
  此词句句写落叶,但却句句蕴涵故国之思,词人因眼见落叶而生悲秋之感,又因悲秋而思念故国,因思念故国而深感无所归依,巧妙地将国破家亡、身世飘零的悲感通过沉郁顿挫的风格表现出来。
  又如《绮罗香·红叶》,词人目睹了吴江、水畔、秋暮、孤树、枫红,一切景物都蕴含着家国残破的悲恨,虽然哀怨却不激烈,粗读只是断红残绿,细品却是疮痍满目,显得沉郁而深厚。《踏莎行·题草窗词卷》看似平淡的怀友之作,饱含着无限的悲恨和凄清。如史克振所言:“怨慕哀思,青草含愁;幽情苦绪,恨满江南。清劲低回,沉郁顿挫。难言的旧恨新愁,可悲的人事、国事,尽在呜咽泣诉之中。”11《扫花游·秋声》从秋声写起,继而由秋声思及羁旅的疲倦,后又转入归家之梦,梦中故乡是一片凄凉,身在他乡愁,归家亦愁,这份惆怅与秋声相伴,让人深感幽怨不尽、曲折蕴藉,显得极为“沉郁”。
  碧山词大多借景、借物抒情,触景、 触物生情,以景、以物传情,给人以意境深远,沉郁厚重之感。故陈廷焯认为:“草窗、西麓、碧山、玉田,同时并出,人品亦不甚相远。四家之词,沉郁至碧山止矣。”12

三   幽婉凄清的奇幻色彩

  碧山词不仅具有《诗经》比兴寄托的特点,也同时兼有《楚辞》的奇幻色彩。在屈原笔下,奇特虚幻的比喻、拟人方式比比皆是,如圣君贤臣就是香草美人,奸诈小人则是恶草云蜺。“碧山词中亦用香草美人,异鸟嘉树、秋虫冬云,表现时代风貌,寄予故国之情。”13如《天香·龙涎香》中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奇特虚幻的采香环境,让人触目惊心、动人魂魄;《齐天乐·蝉》“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用拟人的手法渲染出寒蝉秋日哀鸣的凄凉;《锦堂春·七夕》“看星残靥碎,露滴珠融,笑掩云扃”中珠圆玉润的织女,都营造出神奇诡异、幽丽凄婉、奇妙异彩的环境和人物。
     “笔意幽索,得屈宋遗意。”14的《一萼红·石屋探梅》,就为读者渲染出凄清虚幻的奇特世界。
    
  思飘飘。拥仙姝独步,明月照苍翘。花候犹迟,庭阴不扫,门掩山意萧条。抱芳恨、佳人分薄,似未许、芳魄化春娇。雨涩风悭吝,雾轻波细,湘梦迢迢。                                           谁伴碧樽雕俎,笑琼肌皎皎,绿鬓萧萧。青凤啼空,玉龙舞夜,遥睇河汉光摇。未须赋、疏香淡影,且同倚、枯藓听吹箫。听久馀音欲绝,寒透鲛绡。
  开端“思飘飘”三字突显词人未见梅花,就已思绪飘渺。独自寻梅赏梅,与梅枝相拥,给全词笼罩上幽冷诡异的氛围。继而想象眼中梅花犹如奇异女子,未开放就似美人薄命一般,只得独抱幽怨。接着用“雨涩”“风悭”“雾轻”“波细”“湘梦”等词,营造出如梦如幻的凄迷景象,带领读者进入灵异虚幻的世界。
  换头处言及无人相伴,独自饮酒,希望唤醒梅花,将梅花比作佳人,有着玉一般的肌肤、乌黑的头发。然而“青凤啼空,玉龙舞夜,遥睇河汉光摇。”词人眼前无花可赏,只听见梅树枝头翠鸟啼叫,只看见雪花在夜色中飞舞,遥遥银河光亮照遍山野。虽在叙述探梅,却借“青凤”“玉龙”“河汉”等词,营造出幽奇清冷、灵异奇幻的境界。此时此刻词人沉浸其中,心弦欲断,让人不胜凄凉。全词渲染出雨涩风悭,雾轻波细,青凤啼空,玉龙舞夜,河汉光摇的幽婉奇幻意境,读来让人既朦胧又清晰,既迷茫又真切,充溢着奇特虚幻之美。
  《花外集》中还常见斜月、冷雨、残水、寒蝉、落叶等物象,营造出冷寂萧条、凄清哀怨、幽婉奇异的氛围。如《 齐天乐·赠秋崖道人西归》“冷烟残水山阴道,家家拥门黄叶。故里鱼肥,初寒雁落,孤艇将归时节。”、《声声慢·高寒户牖》“已是南楼曲断,纵疏花淡月,也只凄凉。冷雨斜风,何况独掩西窗。”《三姝媚·次周公谨故京送别韵》“正西窗凄凄,断萤新雁。别久逢稀,谩相看华发,共成销黯。”等词句构成一幅幅幽冷凄清、奇特虚幻的画面,其中弥漫着词人浓得无法化解的忧郁、愁闷心境。
  王沂孙经历了宋朝由危而亡的巨变,经受了元朝强权下的百般屈辱,掩面低吟对故国的怀念,对身世飘零的慨叹,对入仕元朝的悔恨,对未来的茫然,借用比兴寄托的写作手法,沉郁顿挫的词风,幽婉绚丽的笔调,形成了雅正清劲、沉郁奇幻的词体,使人深切体会其哀伤的灵魂与沉重的生命。

1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10月版,第3808页。
2王鹏运辑:《四印斋所刻词·花外集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8月,第246页。
3周  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1643页。
4刘熙载:《艺概》,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707页。
5况周颐:《蕙风词话》,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4526页。
6詹安泰:《宋词散论》,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64页。
7高献红:《王沂孙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6年,第124页。
8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3页。
9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909页。
10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808页。
11史克振:《王沂孙词笺注》,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7年,第 6 页。
12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转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817页。
13马良信:《试论王沂孙词》,《柳州师专学报》,1994年第1期,第43页。
14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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