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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照与李白乐府诗之比较

发布时间:2015-11-13 10:13

摘要:鲍照与李白,作为古代乐府诗坛上享有盛誉的大家,虽处于不同时代,却能在乐府诗传统的基础之上将之发扬光大,创作出在题材、主题、结构、语言、风格等方面有着许多相同之处的诗章,使内容和形式互相融合而达到完美的统一。有同亦有异,有继承亦有发展,二人又能各尽其能,有所侧重地创作出具有各自特色的诗篇。在同和异中,二人使乐府诗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论文关键词:鲍照,李白,乐府诗
  一
  鲍照与李白,都是在古代乐府诗坛上享有盛名的能手。他们虽然处于不同的时代,却能在乐府诗传统的基础之上将之发扬光大,创作出在题材、主题、结构、语言、风格等方面有着许多相同之处的诗章。下面就从其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两个层面予以分说。
  (一)
  内容与形式是统一的。鲍照与李白皆能继承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精神而又有所创造,丰富并深化乐府古题所包含的主题内涵,使其具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并使内容和形式互相融合而达到更加完美的统一。具体而言,在思想内容上的相同点主要涉及到以下几个方面:
  1.描写关山行役之苦,讴歌抗敌戍边将士,又憎恶战争给人民带来灾难。
  鲍照的诗歌,大量以边塞征战为题材,抒发报国之志,表现边塞风光,沙场激战,征人边愁,这些都是南北朝战争的曲折表现。《文选》收录的名篇《代东武吟》就表达了一位老战士的悲哀:“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豚。昔如鞲上鹰,今似槛中猿。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诗中的老军人征战一生,饱受关山行役之苦,功成后却没有得到任何赏赐。甚至因为没有谋生技能,他只有靠下田耕作来养活自己。当他回想起过去的日子,至少对统帅来说他是一名善战的士兵,如同站立在主人肩上的猛禽;而今却在田野中挥汗如雨,他不禁悲从中来。怨恨之情便也溢于言表。《代苦热行》是另一首采用士兵为叙述者的抗议诗。它于奇峭而夸张的语言,极度形容征战环境之险恶,以突出士兵们“生躯蹈死地”而荣薄赏微的悲哀,对当政者流露出极度的不满。除了表达士兵苦难不平之外,鲍照在一些边塞诗作中也会采取另一种态度,借以描绘军事生活来表达其爱国的精神。如《代出自蓟北门行》、《代陈思王白马篇》等就着重表现了将士们誓死报国的决心和诗人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
  描写边塞战争、反映征夫戍卒的生活,也是李白乐府诗内容的一个重要方面。李白热情支持保家为国的正义战争。在诗歌中他借抗敌戍边将士之手抒发了自己的报国激情:“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代出自蓟北门行》)。在《塞下曲六首》其一中更是豪迈激昂地写道:“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是一首献给沙场将士的英雄赞歌,同时也反映了诗人为国立功的雄心壮志。然而李白对穷兵黩武的残酷战争,也给予了无情地揭露和谴责。《战城南》将战争的残酷场景刻画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一句,长期的战争使士兵青春耗尽,个个衰老,更让人痛心不已。天宝年间战争频发,安史之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更是深重:“惨戚冰雪里,悲号绝中肠。尺布不掩体,皮肤剧枯桑”(《北上行》)。其中的苦难,怎不令人悲伤,怎不令人断肠!
  2.抒发怀才不遇之情,倾吐愤世嫉俗之感慨。
  出身寒微的鲍照,是一位极有抱负的才士。他不甘于自己低下的地位,迫切地想凭借自己的才智,在上层社会找到一席之地。但在豪门士族的压抑下,他蹀躞垂翼、有志难伸。自步入仕途后,就一直沉沦下僚,常常是在贫病交迫中艰难度日,正如钟嵘所说的“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P47)。不幸的身世遭际,让他有志有才却不得施展,感叹、激愤、不平之气由此而发。如《拟行路难》其六: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诗一开头,愤激之言就喷薄而出。面对佳肴而“不能食”,可见心情烦闷至极。“拔剑击柱”,这一极其形象的细节,更突出了他满腹牢骚郁积于胸而又无可发泄的苦闷。“长叹息”,既是无可奈何的表现,更是一腔悲愤的流露。作者为什么如此呢?只因人生坎坷,壮志难酬,犹如雄鹰之羽翼摧挫不能奋飞。最后两句,貌似自我宽解,实则愤恶不平,象征了所有失路英雄面对不平待遇所发出的最后抗议。《拟行路难》其四同样写贫士失遇的苦闷,渴望建功立业,却怀才不遇,控诉了门阀制度对人才的压抑。“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不同人的命运被生动地比喻为泼在地上的水,水依地势之不同而流向四面八方,一如人之出身既有高下之分。“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表面上是放宽心胸,承认现实,其实心里却蕴蓄着无限辛酸与愤慨。
  与鲍照一样,李白一生,虽才华横溢,却壮志难酬。他空有一腔抱负,仕途却屡屡受挫,心中不免愤慨不平。这种愤懑之情,在他的笔端迸发出来,化为警世的闪电。在名篇《蜀道难》中,他借渲染蜀道的艰险抒发自己功业未成的悲愤和感慨。又如在《长相思》中,诗人尽情地表现了他追求理想不能实现的痛苦心情。“美人如花”,是自己的最好理想,可惜“隔云端”,相距太远,追求艰难。美好的理想可遇而不可求,纵使诗人有一腔热忱,也只有站在一边“长相思,摧心肝”的份了。
  3.揭露黑暗现实,关心人民疾苦。
  鲍照在《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行》中先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极为繁华、尘嚣四处的世界,从正面角度将所要讽刺的对象提到最高点,接着又掷下,提出相反的意象,使读者见出繁华之中暗藏的衰败景象,展现出统治阶级的奢侈腐败。结尾处作者提出警告性话语:“蚁壤漏山阿,丝泪毁金骨。器恶含满攲,物厚忌生没”,表现了作者对于国家和人民前景的忧虑。《放歌行》则是另一首绝妙的政治讽刺诗。“蓼虫避葵堇,习苦不言非。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以蓼虫生来不识甘味比人不知旷士的高尚,明褒暗贬,正意反说,幽默深刻,对当时社会的黑暗予以辛辣的讽刺。
  李白忧念国事,写下许多诗篇,对黑暗现实进行揭露和鞭笞。如在《古朗月行》中以月议朝政,讥刺恃宠弄权的杨国忠、安禄山、杨玉环之流为“蟾蜍食圆影,大明夜已残”。在对统治阶级进行讽刺的同时,李白还同情劳动人民的遭遇,关心人民疾苦。《丁都护歌》即是李白漫游江苏镇江一带,眼见拖船工劳苦有感而作。诗中将生活条件有着天壤之别的搬运石头的船工与两岸的富商相比,描绘了拖船工的苦难生活。这种对比手法的运用恰恰反映出作者对下层劳动人民的关心和同情。
  (二)
  鲍照和李白的乐府诗,基于思想内容表达上的类似,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也必然有许多共同之处。
  1.豪迈深沉、雄浑奔放的气势
  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评价鲍照:“明远长诗,慷慨任气,磊落使才,在当时不可无一,不能有二。”(P450)这说明鲍照的诗充溢着一种豪迈深沉的气势。而这种非凡的气势,在其《拟行路难》十八首中表现得最为突出。鲍照以寒士的身份抒发了贫寒之士的强烈呼声,昂扬激越之情、慷慨不平之气和难以抑制的怨愤喷薄而出,气吞八荒,雄壮有力。如“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拟行路难》其五),对功名富贵的鄙视士何等慷慨昂扬;“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拟行路难》其六),怀才不遇的悲伤和理想得不到实现的愤激又是何等浓烈!
  李白领悟鲍照诗歌豪迈深沉的气势,对这种风格的诗十分神往。在模仿学习鲍照诗歌的同时,首句也喜用“君不见”,诗风飘逸潇洒,感情奔放强烈,气势更大。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大河奔腾的气势和力量惊心动魄。《蜀道难》中再三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有一种奔腾回旋的动感,以纵横恣肆的文笔形成磅礴的气势。他那“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非凡自信,那“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独立人格,那“戏万乘若僚友,视同列如草芥”的凛然风骨,那与自然冥一的潇洒风神,曾经吸引无数士人,读来也气势非凡。
  2.想象奇特,意象奇异
  鲍照乐府想象大胆,往往出人意料,创造一个精巧的意象,让整首诗的结构围绕这个核心意象而展开。《代东武吟》中“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军轩”,以一匹疲惫而犹恋主人的老马来形容老兵,意象可谓生动贴切。在《代别鹤操》中,则使用象征性的手法,借暗喻来叙说离别的苦辛,是第一个以别鹤为夫妻离别意象的诗。鲍照还运用比兴手法营造诗歌意象,如《代放歌行》以蓼虫不知葵堇之美来比喻小人不知旷士怀,《代白头吟》用“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来比喻人正直、高尚的品格。
  与喷发式感情表达方式相结合,李白诗歌的想象变化莫测,往往发想无端,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等,真是想落天外,匪夷所思。与作诗的气魄和想象力丰富相关联,李白诗中颇多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壮美意象。大江、大河、沧海、雪山等雄奇壮美的意象组合,给人以一种崇高感。但是,李白诗里亦不乏清新明丽的优美意象。如:“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
  3.注意向民歌学习,从民歌中汲取营养。
  鲍照非常重视和学习南朝民歌,当其他诗人还在写作传统乐府时,他已经开始模仿当时的吴歌西曲,如《吴歌三首》:
  夏口樊城岸,曹公却月戍,但观流水还,识是侬流下。
  夏口樊城岸,曹公却月楼。观见流水还,识是侬泪下。
  人言荆江狭,荆江定自阔。五两了无闻,风声那得达。
  这一组歌曲共三首,使用“侬”字,充满了吴地方言的特色。此外,其《采莲歌七首》、《中兴歌十首》、《幽兰五首》等都吸取了乐府民歌质朴自然的特点,写得细腻优美。李白继承鲍照向民歌学习的传统,其《横江词》第一首就是模仿鲍照的吴歌:“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念李白的名作“床前明月光”(《静夜思》),我们仿佛从南朝《子夜秋歌》中找到它的血亲:“秋风人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此外,像《静夜思》、《玉阶怨》、《子夜吴歌四首》、《襄阳曲四首》等,出口成章,句式天然,用寻常的口语写景抒情,同样具有清新纯朴的民间气息和活泼生动的民歌情调。
  二
  所谓有同就有异,有继承就有创新,这才符合辨证统一的规律。鲍照与李白二人各尽其能,各有侧重,创作出许多具有各自特色的诗篇。以上从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两个方面分说了鲍照与李白在乐府诗创作上的共同点,下面再系统地探讨一下二者的不同点。
  (一)二者边塞诗中战争描写的来源略有差异
  刘宋时期,北方沦于外族,北魏又屡次入侵,战火频发。鲍照曾陪伴刘宋诸王参加不同的战役,亲自到过刘宋和北魏的边境,感受格外深刻。虽然他通常假借汉代为其诗歌的历史背景,但他绝非一味死守文学传统,他乐府诗中的边塞诗是从他自己军旅生活的亲自体验中琢炼出来的,反映了他自己真实的行伍生涯。
  李白虽亦有积极入世、进取的人生态度,渴望“济苍生”、“安社稷”,但他不愿走科举入仕之路,也不愿从军边塞,而是始终幻想着“平交王侯”,“一匡天下”而“立抵卿相”,建立盖世功业之后功成自退,归隐江湖。因此,李白戍边诗中对战争的描写并不是自己军旅生活的亲身体验,我推测这很可能是其大胆想象的结果。李白没有亲历边塞的生活体验,然而喜欢捕捉奇异事物入诗的审美倾向,使他在前人边塞风物和边塞战争的记载基础上凭空造境。虽没有亲身经历,但写得同样精彩,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出自蓟北门行》在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属《杂曲歌辞》,本是一首歌唱燕赵佳人的艳歌。鲍照却用来写边塞题材,新奇壮阔,李白学习继承,同臻佳境。
  鲍诗首四句写边塞传警,朝廷发兵。诗开门见山,入笔擒题,“起”“入”“屯”“救”四动词层层紧扣,一上来就给全诗笼罩上一层严峻紧张的气氛。接着四句,又以敌寇强大和天子震怒,进一步渲染形势的危急。“雁行”八句,都是描述征途环境之艰辛:“石径”崎岖,“飞梁”险峻,“箫鼓”悲壮,“胡霜”奇寒;疾风狂沙之下,马儿冻得蜷缩颤抖,角弓都无法拉开。选材典型,描绘生动,朱熹曰:“分明说出了边塞之状。”(P168)结尾四句表达了将士们誓死苦战的决心,同时寄寓着自己抑郁不平之气。李白这首诗无论在立意、语言,还是在用韵、章法、结构上,都学习鲍照,以纵横多变的笔调,从边地到朝廷,从天子到将士,从敌军到我军,从气候风物到人物心理,画面缤纷,气势雄壮,格调高昂。与鲍照相比,可谓春兰秋菊,难分高下。
  (二)鲍照的生命意识和个体意识较之李白更强烈
  在门阀制度盛行的刘宋时期,出自寒门的鲍照只有将满腔的悲愁苦闷之情与怨愤不平之气发而为诗,在诗歌中深刻反映了门阀制度中下层知识分子曲折复杂的心态及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充满对门阀社会的不满情绪与抗争精神,代表着寒士的强烈呼声。不仅如此,他对当时社会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也作了深刻揭露,抓住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合理现象,通过征人思乡之愁,怨女思夫之悲,孤门贫士之恨,传达了下层人士的思想情绪。感情沉郁悲愤,风格深沉浑厚,抒发了诗人对世道不平的无比愤慨和对人生多艰、命运多舛的深刻体验。以《拟行路难》十八首最具代表性,那一泻千里,娓娓而来的沉郁伤痛之情在笔端字间自然而然的迸发。感物伤怀、愤世惆怅之罢,离别仇恨、怀才不遇也罢,诗人将对生命的体悟坦率表露,不写他人只抒写个人情怀,可谓情真意切,情思动人。有时一泻而出,难以遏止;有时掩抑含蓄,一唱三叹。
  鲍照对战争及个体生命脆弱易逝的感慨是深沉而悲凉的。在《拟行路难》其五中,他写道:
  君不见河边草,冬时枯死春满道。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今我何日当得然?一去永灭入黄泉。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敷腴在盛年。且愿得志数相就,床头恒有沽酒钱。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这首诗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对生命的感悟。“一去永灭入黄泉”,生命会轻易地消失在茫无垠际的时间与浩瀚的宇宙中。“人生苦多欢乐少”、“功多竹帛非我事”,含蓄地道出了诗人对有限生命的关注,这也许是诗人郁郁不得志的又一种感叹和宣泄吧!
  面对贫穷与死亡,鲍照的态度是消极悲观的。在他的《代挽歌》中,叙事者对他自己躯体的毁灭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精神的解脱。结尾的两句诗“壮士皆死尽,余人安在哉”,感叹人间豪杰皆沉埋黄土,使得整首诗染上了一层阴霾。凡是人,无论生前多么显赫一时,都将难逃一死——这个事实也许是叙事者惟一的安慰,与挽歌相比,鲍照的《松柏篇》更加充满了阴暗沮丧的色彩,“松柏受命独,历代长不衰。人生浮且脆,窎若晨风悲”,将人的脆弱短暂与松柏的长寿不衰对比,透露了诗人个人的生命体验。鲍照的自我哀悼采取了独白的形式,叙事者.独自倾吐自己痛苦的死亡过程及死后情况,引领读者进入他所处的孤独死亡的世界。以痛苦哀伤的号哭结尾,也渗透了诗人对人生的愤愤不平。
  与鲍照不同,李白虽亦有愤世嫉俗的感慨,但仍积极追求人生,乐观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非凡自信正是其人格力量的表现。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那种个体人格意识受到正统思想压抑的文化传统中,李白狂放不受约束的纯真的个性风采,无疑有着巨大的魅力。李白性格磊落,自由通脱,敢爱敢恨,狂放不羁,反对传统对自我个性的束缚,故其诗感情表达直率、纯真、强烈,感人至深。在这不凡的浩大气势里,体现的是自信与进取的志向和傲视独立的人格力量。
  鲍照处在那样一个异族间战火频繁,社会动荡纷乱,政治恐怖血腥的时代背景下,而李白则处在盛唐大气恢宏的时代环境之中。时代的不同,使鲍照对生命有着更为深刻的体验,个体意识也更为强烈,但这同时也决定了李白的诗比鲍照的诗格调高昂。以李白《行路难》其一和鲍照《拟行路难》其六为例,鲍照诗前已引述,不赘引。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行路难》其一
  两首诗在内容上颇为相似,承继关系也十分明显。下笔气势不凡,鲍照用两句,李白用四句,美酒佳肴不能饮用,拔剑叹息,直点主题,表达备受压抑的苦闷。接下去写出了怀才不遇的悲伤和理想得不到实现的愤慨,都用了比兴。写闲置无事时,鲍照用叙述,李白用典故,意旨相同。结尾从苦闷中解脱出来,把感情推向高潮。所不同的是,鲍照反思历史,以自古圣贤不幸命运自慰,力求解脱但实际上并未真正解脱,包含着对生命无常的感慨;而李白却是从苦闷、彷徨中挣脱出来,勇往直前,实现人生价值。
  (三)表情达意的方式不同:流行与古题
  因为刘宋诸王喜爱当时的流行歌曲及音乐,身为宫廷诗人的鲍照,自然会以君主所喜欢的文学形式,即流行乐府,来表达他的心意。此类作品并不多,最明显的是他为始兴王刘濬所写的《代白纻舞歌辞》。在《代白纻舞歌辞》的第四首,即最后一首,鲍照直接向其君主殷殷致意:
  池中赤鲤庖所捐,琴高乘去腾上天。命逢福世丁溢恩,簪金藉绮升曲筵,思君厚德委如山,洁诚洗志期暮年,乌白马角宁足言!
  钱仲联指出诗的前两句:“此照以赤鲤自况,而寓其感恩之意,云将有以报之也。”(P220)鲍照谦称自己是被抛出厨房的池中鲤鱼,但却将始兴王比喻为仙人琴高。始兴王有能力提拔鲍照,就如仙人琴高能将鲤鱼化为龙一样,这个比喻既有自谦之意,又十分典雅,可以想象始兴王读来可能会感到飘飘欲仙。最后诗人明白地表达了对君主的感激与完全效忠之意。据《史记》索引所载,当年燕太子丹仰天长啸,使乌鸦白头,马生角,秦王才准他离开秦国。鲍照在这里运用了这一典故,来表达对君主的一片赤诚,可以说已将自己的心意写到了极致。
  同鲍照一样,李白也有着积极进取、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他们都渴望得到君主的赏识,但都英雄失路、壮志难酬。李白为人独立不羁,不受任何约束,但也有向权贵屈服的时候。他的《清平调》三首不是向皇帝倾诉其志向,而是极尽其能势,借吹捧杨贵妃来讨好唐玄宗。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
  鲍照用的是南朝当时流行的歌曲来表达情意,向君主倾诉自己的赤诚之心。李白则不同,他用花比美人,夸张地描写杨贵妃的美丽,以此来攀龙附凤,一展其建功立业、报效祖国的壮志,实现其“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政治理想,并且采用的还是古题乐府。
  (四)现实与浪漫的碰撞
  鲍照的诗歌,无论在意识上还是在体裁上,都与两汉“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相近,而与“荡悦淫志,喧丑之制”相去甚远。因此“汉乐府大作家”这一头衔,他是当之无愧的。
  文学是时代的反映,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环境,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由于地理、政治、风尚、思想、制度等方面的原因,征歌逐舞,弄月吟风,成为南朝本色。在这种养尊处优、消沉颓废的社会中,摇荡心魄的情歌艳曲,更符合当时统治阶级的生活需求。而鲍照则不同,他的乐府犹如“黑夜孤星”,源自汉魏,显示出与整个南朝乐府格格不入的风格。南朝社会尤其是贵族阶层,最轻视劳动及劳动人民,因而南朝乐府,无论民间与文人,都很少描写社会疾苦。鲍照则不然,他位卑人微,生于混乱之时,又奔走于生死之间,其自身经历,即为一个悲壮激烈可歌可泣的绝好乐府题材,加之他又深感于人间疾苦,熟知下层人民的生活,因而可以很好地反映社会现实生活。在诗歌中,鲍照也运用丰富的想象和大胆的夸张,在现实主义中融以浪漫主义成分。但总观他的乐府诗,可以发现绝大多数篇章都是以下层人物的生活和感情为题材,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因此他的诗偏向于现实主义。
  萧涤非先生云:“盖乐府本含有普遍性与积极性二要素,以入世为宗,而不以高蹈为贵,以描写人情世故为本色,而不以咏叹自然为职志。”(P260)南朝任人,不计人才优劣,只论门第高卑,因而形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政治局面。鲍照出身寒门,自然就会有“富贵不由人”(《拟行路难》其十一)的慨叹。正是由于这种出身,这样的感慨,才促使他积极投身于社会,较多运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把一腔有志不能伸的郁郁不平之气倾注于笔端,于诗中直抒胸臆,抒写个人情怀。他的作品思想内容深刻,以抨击黑暗现实为己任,毫不掩饰地揭露现实社会存在的丑恶,尽情倾吐下层士人被压抑、受歧视的不平之气,表现出强烈的反抗精神。这方面的作品前已论述,不再赘论。
  到了唐代,门第阶级观念逐渐衰落,越来越多的士大夫起自田野。李白也曾以一介布衣受到唐玄宗的征召,做了翰林供奉,但好景不长,终未能干预国家的政治。对此,他同鲍照一样,也有作品揭露现实,抒发怀才不遇之情。但由于时代环境和生活体验的差异,生活在盛唐气象之下的李白更多采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来反映现实生活,通过抒情的笔法,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颇为壮观的写意画。此外,先天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的诗歌偏向于浪漫主义。李白把自己浪漫的个性气质融入乐府诗的创作中,便形成了行云流水的抒情方式,有一种奔腾回旋的动感,这亦是他人无法模拟的。如《蜀道难》再三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于一唱三叹中诗人那怀才不遇、功业未成的悲愤便一泻而出。李白诗歌感情跳跃,意象飞跃,造境奇特,衔接突兀,以主观想象的丰富见长,因此诗中充满了主观性与虚幻性。他以烂漫天真的诗笔来反映现实生活,从而给现实生活赋予了诗化的色彩,使之成为“诗化了的现实”。
  作为中国乐府诗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先锋诗人,鲍照影响过众多诗人,连盛唐文化孕育出来的天才诗人李白也不例外。李白从鲍诗中汲取营养,并将自己的浪漫气质带进乐府,从而使古题乐府获得了新的生命,把乐府诗创作推向了无与伦比的高峰,使其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陈延杰.《诗品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3][4]钱仲联.鲍参军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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