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戏剧观众 回归戏剧本质
面对年幼的“北京国际戏剧演出季”,若论其文化或经济价值难免操之过急,要说自身明确的定位和优势也恐怕为时尚早。世上那些成功的艺术节如苏格兰的“爱丁堡”或者法国的“阿维农”,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是本土文化传统与现实需求的产物。对于“第四届北京国际戏剧演出季”,一个心明眼亮的戏剧工作者不妨首先将其作为我们戏剧实践的一个重要缩影,借机了解戏剧现状并进一步反省自我。
外国戏与音乐剧情结
开幕大戏是以市场化运作拷贝的百老汇音乐剧《西区故事》,在北展剧场5天演出8场。主办方对其票房显然寄予厚望。《西区故事》的剧本改编自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问世于半个世纪之前,可作曲家伯恩斯坦创作的穿插拉美和西班牙民族乐器及音乐特色的交响爵士乐风格的音乐至今为人津津乐道,还有剧中12段推动剧情发展、刻画人物性格的精彩舞蹈,加上以种族歧视和社会偏见为背景的悲剧内涵,无疑是一部音乐、舞蹈与戏剧完美融合的正宗百老汇经典。问题在于戏剧包括音乐剧离不开一个现场互动的适度空间,这种缺少热闹、没有噱头,却直指人心的作品,搁在一个几千人的“综艺大厅”,何况又是一群并非最佳的表演者,其艺术与市场之双重风险可想而知。近些年,戏剧舞台不少大型商业演出一心谋求市场和票房却恰恰忽略了艺术和观众。很遗憾,《西区故事》仍未脱其窠臼。
令人惊奇的是来自德国汉堡儿童剧团的“多媒体儿童音乐剧”《神童莫扎特》。这是一部罕见的“微型”音乐剧,台上的表演者仅有童年莫扎特、姐姐和父亲,加上一名多角客串的群众,以及现场演奏钢琴、小提琴和长笛的三个乐队成员,外加一个中文解说员,总共8位。表演区以一架钢琴为中心,配上简单的道具,以四位演员的表演自由转换时空,在莫扎特优美精彩的音乐选段中妙趣横生地表现了作者的神童生涯。由于那位跳进跳出、既是叙述者又是表演者的中文解说员省去了字幕翻译,突破了语言限制,本剧巡演天下也无碍。据节目单介绍,他们的理念是“不应只是在节日期间上演,而应该在全年上演”。的确,像这种小制作却高品质的剧目,只要你有足够的智慧,一年制作它10个8个也不会闹“经济危机”,更何况低成本自然会低票价……面对如此精明的德国戏剧工作者,我们那些习惯贪大求新(洋)的戏剧艺术家作何感想?
戏剧季因为与国际化为主的“相约北京”联手,入选的外国戏少而精。有趣的是一大一小全是音乐剧,恐怕这多少体现了我们多年来的音乐剧情结。
几部重要作品与市场
今年是挪威戏剧大师易卜生逝世一百周年纪念。大师的代表作《玩偶之家》影响了中国几代戏剧家,剧中离家出走的主人翁娜拉已成为世界最经典的女性角色之一。率先登场戏剧季的便是由林兆华戏剧工作室为纪念易卜生制作的小剧场实验话剧《娜拉的儿女们》。据称该剧是挪威一部当代获奖作品。剧本从《玩偶之家》主人公娜拉的三个孩子入手,描写娜拉走后,三个孩子的困惑和反思。也许是年轻的创作者缺乏排演外国戏的经验,尽管他们锐意创新、运用了不少大胆甚至热闹的手段,但现场给人的观感却远比《玩偶之家》陌生和遥远。倒是另一部根据瑞士著名剧作家迪伦马特的小说《抛锚》改编的小剧场话剧《夜色迷人》被国家话剧院的艺术家们演绎得中规中矩,戏味十足。要说此剧的亮点,首先是改编不失迪伦马特勇于批判现实、审判人类良心的力度;其次是成功地发挥了国家话剧院一直擅演外国戏剧的优良传统,吸引并满足了相应的观众群体。
毫无疑问,北京人艺推出的两部力作,李六乙导演的曹禺杰作《北京人》,林兆华导演的根据同名长篇小说改编的《白鹿原》,还有总政话剧团的《黄土谣》,是本届戏剧季最重要的3部话剧。
如果说《北京人》充分展示了李六乙出色的导演才华,那么《白鹿原》则再一次证明了林兆华“把有限的舞台变成自由的空间”、“是民族的,也是当代的”(林兆华语)的艺术理想。尽管由于剧本改编拘泥原作,导致舞台呈现急促匆忙、无法深入小说深沉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但林兆华融会贯通传统美学、戏曲艺术和民间说唱艺术与现代戏剧观念的娴熟叙事手法足以引起我们高度关注和深入探讨。
常言道,“画鬼容易画人难”。面对经典,“解构”容易建构难。李六乙这次吸取了当年肆意“解构”《原野》的“教训”,以退为进,虽然尊重原作却依然张扬了自我和个性。例如那惨白凋敝、骷髅状结构、整体倾斜直至坍塌的舞台,那贯穿全剧强烈而诡异的交响音乐,还有那伴随剧情时而出现的“活死人”般的群像造型以及演员绕着院子或者回廊奔跑的场面和调度。《北京人》的成功启示我们,并不存在一个统一而僵化的现实主义表演形态,现实主义作品同样可以丰富多彩地去表现。
《黄土谣》的创作来源于媒体报道的一个发生在我国南方的催人泪下的真实事件,但编剧不是直接取材于这个足以催人泪下、震撼心灵的真实故事,而是首先从中提升出一种共产党员的普遍品质和精神。编剧关注的重点是两种不同思想、道德以及价值观念“选择”的主题,一种是以二儿子宋建国为代表的卑下选择,一种是宋老秋与大儿子宋建军的高尚选择,通过这一高尚选择将生活中原本欠债还钱、敢于承担的民间伦理抽象提升为两代共产党人说话算数、一心为公、执政为民的大主题。而剧中无论人物性格还是情节布局基本都围绕这一主题展开,并最终为表现这一主题服务。
戏曲创新与戏剧本质
我们毕竟是戏曲大国,戏剧季中的8部戏曲不仅支撑了展演规模也充分显示了戏曲的丰富资源。8部戏曲中有6部新创剧目,戏曲创新早已是戏曲界共同追求的焦点。新创剧目中就创新而言,无论戏剧文本还是舞台呈现,最值得关注的是上海越剧院的《早春二月》和杭州越剧院的《心比天高》。
《早春二月》取材于柔石的中篇小说《二月》,原作描写的上个世纪20年代青年知识分子的人道情怀和苦闷彷徨与越剧的情调天然契合。剧作十分成功地对原小说进行了大胆的戏剧化与通俗化的改编,遗憾的是,对人物的理解和把握有点儿摇摆不定,尤其是结尾在表现萧涧秋与陶岚和文嫂三人情感纠葛时几乎剥离了具体的历史背景,导致人物的情感和性格紊乱,影响了全剧的高潮。其实,类似这种现实主义的改编,作者只有将文本更加深入地置于具体的历史脉络之中才能从深层与现代相通,功利化的抽象提升或者拔高往往适得其反。
《早春二月》的舞台呈现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大制作,舞美虚实结合,利用灯光尤其是转台,时空转换比较流畅,近似现代音乐剧。但剧中几次“人静物动”的转台运用,远不如戏曲“物静人动”、景随人移的手法高明,而且整体舞台空间实大于虚,妨碍了应有的空灵和意境。
《心比天高》改编自易卜生的晚期剧作《海达・高布乐》。此剧全面反潮流,彻底背叛时下流行戏剧的各种手段,一切从简,返璞归真。首先剧本对原作进行了压缩,7个人物精简成4个,情节紧紧围绕悲剧的主人海达展开。台上一场景,一张网,一堵墙,道具主要是两把剑,几件古老的民族乐器随着演员的表演现场伴奏。一切为了演员的表演服务,为了展示人物的心灵服务。可喜的是,四位演员不负重托,凭借各自训练有素的身体,以人性化的唱念做打打动并征服了观众。
如果说,《早春二月》由于成功的剧本改编,尤其是整台演员的精湛表演不失为一部大制作的高水准越剧现代戏,那么《心比天高》正好是一部小制作的地道的越剧古装戏。《心比天高》的艺术魅力实际上是我们传统戏曲的精华与西方所谓极简主义的现代戏剧观念有机融合的产物,是一种对戏剧(戏曲)之本质的创造性回归。
众所周知,当代戏剧危机的症状之一,正是在名利物欲、资本商业的诱惑之下,日益陷入浮华奢侈、高成本、高票价、缺观众的泥潭之中而难以自拔。也许提倡和推广类似《心比天高》这样的小制作、高品质戏剧,对于我们走近观众,播种戏剧,逐步摆脱困境大有益处。本文来自《上海戏剧》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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