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宾式合成词的词汇化衍生方式研究述评
摘 要:汉语历史上双音词的产生所体现的由句法到词法的变化实际上是一种类似语法化的语言形式的理据性减弱的变化过程。双音词的衍生属于一种词汇化现象,即短语等非词单位逐渐凝固或变得紧凑而形成单词的过程。动宾式合成词也是这样从一个结构松散、不甚稳定的句法单位演变为个凝固的、稳定的词汇单位的。本文根据当代汉语词汇化研究中的某些研究成果,探求动宾式合成词词汇化的衍生方式,并提出短语降格、构词法、粘合、重新分析、比喻等方式都可以促进动宾式合成词的词汇化。
关键词:词汇化;短语降格;构词法;粘合;重新分析;比喻
abstract: the appearance of dissyllabic words in chinese history which is a phenomena of lexicalization implies the weakening of grammaticalization in language form. with the lexicalization, nonword phrases are gradually solidified and compacted into words, which is the way verbobject compounds come into being. baed on the lexicalization reseach on modern chinese,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lexicalization of verbobject compounds and discusses the approaches to lexicalization such as phrase degradation, wordbuilding, conglutination, reanalysis and parable.
key words: lexicalization;phrase degradation;wordbuilding;conglutination;reanalysis;parable
所谓词汇化,是指词在演化过程中经历的一个从结构松散、不甚稳定的非词的句法单位到凝固的稳定的单一的词汇单位的动态过程。汉语词汇系统中的很多词语都是经由这一历时过程发展演变而来的,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主体的合成词在历史上的产生就是一个词汇化的过程(也包括一些语法化现象在内)。本文主要是在现有的研究成果基础上,总结前人研究的经验,从中探求汉语动宾式合成词词汇化的衍生发展方式。
一、词汇化和语法化
kurylowicz提到,有一种跟语法化相反的演变过程叫做“词汇化”(lexicalization),指的是这样的一种演变:派生形式语法化为屈折形式,然后又词汇化为派生形式。但kurylowicz并没有将词汇化看成语法化的反例,而只是认为语法化和词汇化是语言演变的两个不同过程。 ①
givón提出一个著名的观点:“今天的词法曾是昨天的句法。”[1]这种从句法到词法的转化现象在语言中普遍存在着。董秀芳称其为词汇化。它针对的词汇化是指从大于词的自由组合的句法单位到词的一种变化,比一些语言学文献的lexicalization的含义宽泛,后者一般指从语法性成分到词汇性成分的变化。她所谈的词汇化可以与西方语言中的形态化相类比,形态化也是由分立的句法单位变为词,但其结果是造成派生词,原来独立运用的词变为了词缀。词缀可以说是一种语法性成分,因而由独立的词变为词缀的过程被看作是语法化的一种重要的类型。汉语中的情况有所不同,自由的句法单位变成的往往是复合词或单纯词,如由动宾短语演变为动宾式的复合词,虽然由分立的句法单位变为派生词的情况也有,就像她在论文中所讨论的一些例子,但词缀在汉语中始终不发达。因而我们把汉语中由非词单位到词的变化不称为形态化,而统称为词汇化,这样定名可以具有更大的概括性。
heineetal说,关于词汇化历来有两种不同的观点。这点沈家煊已经谈到,他指出:“‘词汇化’(lexicalization)这个术语除了‘用词来表达某个概念’这种共时上的意思外,在历时上还有两个意思,一是指词缀变为词,这种意义上的‘词汇化’是与‘实词虚化’或‘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对待而言的;另一种意思是指词的组连(指两个或多个词连接在一起的序列)变为词。”[2]同时他也指出:“词缀变为词的现象十分罕见,而词的组连变为词的现象十分普遍。因此,我们按后一种意思使用‘词汇化’一词。” [2]除一部分学者,如胡壮麟、李健雪认为词汇化现象是语法化单向性的反例(即由词缀变为词)[3-4],大部分学者倾向于第二种观点,如董秀芳认为词汇化现象即短语等非词单位逐渐凝固或变得紧凑而形成单词的过程[5]。王灿龙也认为词汇化就是一个短语或由句法决定的其他语言单位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其自身变成一个稳固的词项,并且进入基本词汇或一般词汇的现象。[6]他认为词汇化就是一种句法单位成词的凝固化。
关于词汇化与语法化的关系,很多学者进行了论述。沈家煊认为“短语或词组逐渐凝结为一个单词的过程即短语的词汇化,应该纳入语法化的范围”[2]。徐时仪则直接把“词组虚化为词”的现象命名为“词汇语法化”。[7]可见他们都看到了词汇化和语法化二者之间的联系。董秀芳和王灿龙等人都认为“词汇化的过程中往往伴随着语法化”[5-6]。本文不对此进行区分。
二、动宾式合成词衍生发展的方式
董秀芳认为汉语复合词的形成主要有三条途径:一是由短语降格而成的,其形成起初具有短语的身份,后来逐渐演变出词的功能,获得了成词的资格。[8]如“冠军”、“责备”等就是由一个动宾式短语发展成的一个名词。二是按特定的构词法造出的,其形式在语言系统里出现之初就具有词的身份。如“打假”就是按动宾构词方式造出的一个词。三是由本不在同一句法层次上而只是在线性顺序上相邻接的成分变来。如“尽力”等词语就是这样而来的。这三条途径,我们将在下面的具体内容中论证。
董秀芳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值得关注,笔者据此总结出动宾式合成词词汇化的衍生方式:
(一)缩略词向复合词的转化
张世禄指出:“常用的词组往往经过凝结作用或缩减作用,转变为词,这样从词组的凝结或缩减变为词,正是词的产生的重要方法之一,也就是语言本身发展的重要趋势之一。这类词是为了避免词的音节太长而加以修剪的,通常是二音节或三音节,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一类特殊的动宾式合成词,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这一类特殊的动宾式合成词的数量有日益增长的趋势。” [9]例如“报考研究生——考研”;“申办奥运会——申奥”;“阅读报纸——读报”等。
(二)粘合
saussure曾提出“在新单位的产生中,除类比以外,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粘合。粘合是指两个或者几个原来分开的但常在句子内部的句段里相遇的要素互相熔合成为一个绝对的或者难于分析的单位”[10]。
langacker在谈到结构层次变化的类型时指出了这样三种情况[11]:(1)取消分界(boundary loss);(2)改变分界(boundary shift);(3)增加分界 (boundary creation)。沈家煊认为saussure所定义的粘合现象就属于取消分界这种结构变化,这种取消分界的变化使得一个句法结构转变为了一个词法结构。
董秀芳指出粘合现象产生双音词。[8]粘合绝大多数都是在双音节短语中发生的,这不是偶然的,而是由汉语特定的韵律要求决定的。韵律是语言的形式特征之一,有着生理和心理的基础,属于语言的普遍现,韵律与语言的其他层面相互作用,决定了语言的面貌。其中一点是,韵律在一定程度上制约构词法。当一个复合的概念用一串极其惯用的带有意义的单位表达的时候,人们的心理就会像抄小路一样对它不作分析,直接把概念整个附在那组符号上面,使它变成一个单纯的单位。如“尽力”:
事主而不尽力,则有刑。(《管子•形势》)
皆不肯为尽力。(《史记•留侯世家》)
以上例子中,“尽力”是一个动宾短语。“尽”是动词,意思是“竭力”;“力”是名词,意思是“能力”。“尽”作为动词不具有动作性,“力”也不是一个有形的具体名词,二者之间的影响度也比较小,因而符合词汇化的条件。后来“尽力”粘合为一个副词,意思是“用一切力量(做某事)”。如“得罪”:
得罪于天子。(《诗•小雅•雨无正》)
子华由是得罪于郑。(《左传•僖公七年》)
以上例子中的“得罪”还是一个动宾短语,其后的介宾结构的存在表明它不能直接再接一个宾语。但是由于“罪”的具体性低,“得”是一个泛义动词,动作性不强,两者之间的影响度也很小,符合成词条件,所以后来“得罪”变为一个动词,其后又可以直接带宾语,如:
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汉书•韩信传》)
(三)韵律构词
冯胜利指出:“语言除了语音﹑句法﹑语义等不同层面之外,其韵律结构也应视为语音中相互作用的诸多层面中的一个重要的﹑独立的层面。” [12]我们的词感,正源于韵律这一层面。就是说,“睡觉”、“走路”等形式在句法上虽然不是词,但在韵律上却是“词”——韵律词。韵律词是语言韵律系统的产物,它的基本形式是音步(双音节),所以只要满足音步,就是韵律词。
同时,他指出语素+语素是复合词产生的一般方式,因此音步的实现跟复合词的实现便“合二为一”。就是说,简单复合词的实现必然可以满足音步的要求;另一方面,音步的实现(一个音节加一个音节)则不可避免地导致复合词的出现。
将音步设定为汉语的两个音节,未尝不可,但“只要满足音步的基本要求,就可以是一个韵律词”的结论,却值得斟酌。因为,既称“韵律词”,就必有词的特征;倘无词的特征,又缘何称词?我们承认,大部分满足音步要求的双音节组合体具有词的特征,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双音节组合体虽能满足音步的要求,却未必具有词的特征,或者说未必符合一般人的“词感”。
(四)动宾短语变为双音词
如“冠军”:
勇则冠军,威能振敌。(唐李德裕《授石雄晋绛行营节度使制》)
父操,轻侠有膳气,孙策初兴,每从征伐,常冠军履锋。(《三国志•吴志•凌统传》)
以上例子中的“冠军”为动宾短语,义为“冠于军中”,即在军中数第一。“冠军”与“振敌”对举,更能证明“冠军”是动宾短语。后来“冠军”发生了词汇化,如:
父命酃出应童子试,辄以冠军补弟子员。
此例中“冠军”已经成为一个名词,指“第一名”。到现代汉语中变为专指“比赛中的第一名”。
又如“责备”:
是故君不责备于一人。(《淮南子•汜论》)
人之才不能尽晓,天不以疑责备于人也。(《论语•感类》)
然《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新唐书•太宗纪赞》)
以上三例中的“责备”是动宾式短语,“责”是一个动词,义为“要求”;“备”在这里是一个抽象名词,义为“完备”。整个短语义为“要求完备”。
时辽事方棘,上疏责备群臣。(《明史•周宗建传》)
上例中的“责备”已经粘合成一个动词,义为“谴责、批评”。
(五)重新分析 ①
董秀芳认为双音词内部形式的重新分析,从宾语上讲,就是当一个词的内部形式模糊之后,语言使用者将一个不知其内部结构的形式归入自己熟知的类。[5]在这种重新归类的过程中,类推起着很关键的作用。语言使用者在心理上很容易把一个未知形式归入一个强式结构类型中去。由于动宾式是动词的一个强式构词模式,因而一些内部形式模糊的双音词被重新分析为动宾式词就不奇怪了。如“睡觉”,本是一个连动式短语,意思相当于“从睡梦中醒来”,但它被重新分析为动宾式合成词之后,有“睡了一觉”的说法。这是因为“觉”最初的语义已不为普通人所知了,但是“睡”的动词性很强,而且常用。
(六)语素合成
李如龙认为:就汉语的情况说,从上古时期起,就开始了从单音到多音的词汇衍生。[13]早期汉语的语素合成词的形式是历经过一个历史过程的。开始时先作为词组,用得多了,意义也经过整合和浓缩,后来就变成了词。例如,述宾式的名词有“司马﹑将军”,动词则有“奔命﹑告老”。
(七)比喻词汇化
刘大为认为死比喻、活比喻并不是一对语言学的术语,但是它们直观地描摹出了我们对比喻的两种存在形式的感受。[14]进入了概念系统而更深刻地左右着我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和思想结构的,是看似平淡无奇的死比喻,如“不要试图钻法律的漏洞”、“上海的魅力将在法国人民心中扎根”。死比喻作为词语单位,同时又能携带原有的比喻关系被反复利用,就有了词汇系统成员的资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把死比喻称为词汇化的比喻。然而有些词语化了的比喻却因为它所指向的对象在其他环境中也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或者这些比喻能够将越来越多,有相似关系的对象同样纳入自己的关系中,这些词语化了的比喻开始被人们在新的环境中使用。
我们认为刘大为所说的“比喻词汇化”中的“比喻”是隐喻学中的概念,不是修辞手段,而是人类普遍具有的认知模式。
词汇化与语法化一样,都是语言单位从理据清晰到理据模糊、从分力到融合的变化过程。汉语不仅可以为研究语法化提供很多颇具启发性的材料,而且在词汇化方面的研究资源也是得天独厚的。希望我们在词汇化研究中,多角度、多层面地深入挖掘材料,考虑问题,从中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期待能更深刻地了解汉语的历史,更科学地分析汉语的现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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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世禄.张世禄语言学论文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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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李如龙.汉语词汇衍生的方式及其流变[j].语言文字学,2003(2):6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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