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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福山的中国历史观研究

发布时间:2015-12-23 14:06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是美国杰出的政治学家,曾被《外交政策》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他二十年前提出的“历史终结论”成为后冷战时期的一大论题,至今人们还为此争论不休。过去几年,这位宣布历史“终结”的学者转头探寻历史的开端,并推出新作《政治秩序的起源》上卷本(以下简称《起源》)。讨论中国的章节在此书占据很大篇幅,福山为宣传它的中译本不辞辛苦,去年秋季还跑到北大举办新书研讨会。福山为何如此重视中国?
 
  第一个现代国家
 
  中国的政治改革落后于经济改革,似乎是当今国人的共识。可历史恰恰相反,东亚大陆的政治现代化远早于经济现代化。《起源》开篇指出,中国在战国后期已建立了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政权。这里“现代”并不意味着西方民主制,而是指德国社会学家韦伯所谓的“统一和理性化的官僚制度”,如官阶和职能严格划分、官员升迁依照能力标准和官僚体系层级分明。福山如此称许中国历史早期的政治成就:“老实说,我们今天所理解的一些现代国家要素,公元前三世纪就已存在于中国了,这比它们在欧洲出现早了一千八百年。”
 
  在《财经》杂志去年年底的一次访谈中,福山称秦代中国的官僚政府“比罗马的公共行政机构更为系统化,中国人口中受统一规则管辖的比例也远远超过罗马。” 罗马人发明的古典共和制也属于人类政治文明的杰出代表,并被后世的西方国家所效仿。它却存在一个重大缺陷,即统治方式难以扩展。在帝国鼎盛时期,罗马的辽阔疆域从英伦三岛直至叙利亚,但它很难直接掌控这些地区,不得不给予当地人口不同程度的自治权力。从这个意义上讲,罗马属于帝国(empire),而中国更像个王国(kingdom),对辖区人口实施有效的统一管理。
 
  中国最早产生现代国家,其实这并非新观点。福山也承认,早在一个世纪前,日本学人内藤湖南即有此论。让他费解的是,睿智如韦伯者为何会失察?韦伯曾写过《儒教与道教》等历史著作,应比同时代的西方学者更了解中国,他却仍然称中国为“世袭制国家”。福山猜测,韦伯也许困惑于这一事实,即中国的政治现代化没有伴生经济现代化和社会现代化。在我看来,韦伯生活在“西方中心论”盛行的时代,受制于整体思想风气,他恐怕不愿作出政治现代化源于东方的惊世之论。
 
  承认中国对国家建设的巨大贡献,并不意味着华夏民族先天就善于组织自己。同已故的美国学者查理斯·蒂利一样,福山相信“战争造就国家”,正是血雨腥风的战国时代推动了官僚机器的理性化。东周时期战争的频率、规模、消耗和伤亡数量持续上升,出于组织军事力量的急迫需要,列国才不得不走上政治现代化的改革道路。近世以来,战争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欧洲民族国家崛起。许天田的《战争与国家形成》一书即比较了战国时期的中国和民族国家起源时期的欧洲,并发现两者具有众多相似之处。
 
  中国问题的历史启示
 
  一个世纪前,梁启超曾言:“今日世界之事,无有大于中国之强弱兴亡者。天下万国大政治家所来往胸中之第一大问题,即支那问题是也。”这话放在今天更恰当,福山在《起源》书末提出两大悬而未解的政治问题,其一即是中国问题。如前所述,中国传统缺乏独立法治和责任政府,这样的政治架构能否维持经济增长和社会稳定,福山对此深表怀疑。他提出“坏皇帝难题”是中国政治的一大隐患。
 
  作为政治学家,福山对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颇有兴趣,并将她作为坏皇帝的代表人物。他批评武氏取消了几年科举,以任用她中意的官员。看来福山对唐史还不够熟悉,武则天虽专权残暴,却有知人善任的能力。《资治通鉴》这样评价她:“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之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福山还批评武则天清洗李氏贵族,为后来的安禄山叛乱铺平了道路。这里他过分归咎于红颜祸水,其实唐明皇应承担安史之乱的主要责任。与其说中国的隐患在于坏皇帝,倒不如说在于皇权高度集中。
 
  作为社会科学家,福山的学术兴趣主要在借助史实构建政治理论,从历史终结论者的角度考察历史的演进。或许不愿夸耀自己所在的美国,他以丹麦作为历史终结的样板国家。北欧小国丹麦拥有良好稳定的政经体制,富足安宁的国民生活和包容清廉的社会环境。发展中国家创建现代政体的问题也就被称为“前往丹麦”的问题。
 
  可如果一个中国人问丹麦人如何走到今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不晓得答案。三足鼎立的政治架构首先在欧洲出现,宗教因素不可或缺,但并不由于宗教本身。虽然同属基督教世界,东欧就不具有西欧的法治传统。东欧主教由拜占庭皇帝任命,教会也从未声明独立于国家政权。可见,宗教组织的制度形式,而非其教义内容,真正干预着政治发展。由于西欧教会不依附王权又影响王权,在带有宗教色彩的数次政治斗争中,各方最终不得不作出妥协。如福山所言:“我们所理解的现代宪政政府,正源于这一原未希求也未计划的妥协。”甚至宗教改革也没有直接导致西欧的政治发展。路德发起新教运动后,该派教徒相信人们应当通过阅读《圣经》直接与上帝交流。16世纪新教教会在丹麦乡村广开学校,牧师向农民讲授基本的读写技能,结果两百年后该国农民已成长为教育良好和组织有力的社会阶级。这一宗教改革的副产品才是今日丹麦由来的重要原因。
 
  未能形成三足鼎立
 
  《起源》将人类有史以来的政治秩序分解为三项要素:国家政权、独立法治和责任政府。这里“法治”是指先于或独立于世俗政权的法律体系,并非指中国法家鼓吹的统治术。由于宗教组织的发达,法治传统存在于西方、印度和穆斯林世界,高于统治者并限制其意志。它通常由宗教神化其条文,由教士护卫其权威。这种政治文化是中国所陌生的,法律在中国只反映王权意志。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仅仅体现了法律的普遍性,不具有限制王权的独立性。
 
  由于政治现代化早于独立宗教权威,“强政权弱法治”一直是华夏政治史的主要特色,很多西方学者也因此认为中国政治过于“早熟”。法治传统的缺失为中国历代政治带来了有趣的变数,在朝代更替之时尤为如此。当前朝皇帝失去合法性,没有教皇一类人物可以出场召示天命,也没有法国三级议会一类的精英会议选出新统治者。从贫民出身的刘邦到贵族出身的李渊,任何背景的人物都有机会奉天承运。俗语云:“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历史上中国也未曾见识过古罗马式的共和体制,因此也不具有责任政府的政治传统。以福山“三足鼎立”的理论视角来看,中国显得“一柱擎天”。这根擎天柱长期屹立不倒,所谓“百代多行秦政治”。辛亥革命以来,革命党人出于政治需要,对中国传统政治多持负面评价。福山也认为中国政治在法治和民主两方面严重落后,社会组织力量弱小,强大贵族和独立城邦在历史上从未出现。不过,我们也应看到传统政治积极的一面。正如《统治史》作者芬兰所言,无论秦汉政府多么残暴,比起战国时期的天下大乱,民生局面已大大改善。那种“上无天子,下无方伯”的混战状态,比“猛于虎”的苛政更可怕,老百姓也常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相较于罗马崩溃后长达一千年的黑暗时代,古人也许更愿意降生在两百年王朝一更替的中国吧。此外,中国发达的文官制度被东亚诸国所效仿,这对近几十年出现的“东亚奇迹”贡献良多。
 
  至于中国是否要前往“丹麦”,以及如何前往,《起源》也为这些问题提供了颇多启示。一方面,今天“中国模式”受到世界强烈关注,我们对传统的政治遗产也应发扬光大;另一方面,我们也无须盲目崇拜西方,以为他们的政治成就乃是神来之笔,中国绝无可能仿效。不过,福山认为,国际竞争也迫使统治者见贤思齐。《起源》一书廓清了人类政治发展史上的一些历史迷雾,帮助读者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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