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 一一现代西方哲学的
现代西方哲学实现的“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有如下几种基本的方式。
1.把哲学理解为“人文科学方法论”,认为哲学的任务就在于为人文社会科学奠定一个坚实的哲学认识论基础持此类观点的哲学家认为,以往的哲学都在为“数理科学”提供哲学辩护,而人文社会科学却一直缺乏哲学基础,这是极不公平的现象人类学语言学神话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对于人而言,具有决不亚于实证自然科学的地位,因而同样需要哲学的总结与辩护,所以,哲学最重大、最迫切的任务就是为人文社会科学提供合法性论证,提供认识论基础,探讨“是否可能有一种不同于自然科学方法的其它方法”(李凯尔特语)沿此思路,哲学或者表现为狄尔泰的“历史理性批判”、或者表现为李凯尔特•文德尔班对“历史文化科学”的哲学基础的奠定,或表现为卡西尔的“文化批判”和“人文科学逻辑”的探求,其共同的要旨都在于使哲学成为区别于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传统哲学,而成为捍卫人文社会科学合法性的“人文学哲学”。
2.通过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发现人和人类文化最本源、最本真的存在样式,并以此为根据奠定哲学的新的本体论基础这类哲学家不仅要捍卫人文社会科学的独立地位,而且认为“人文社会科学”在根本上是“人的科学”,人文社会科学所呈现的世界是一个不同于自然科学逻辑性的“意义世界”,这是一个“先于逻辑”的对人而言的更始源、更本真的世界,因而也是哲学所真正应关注的世界,哲学的任务就在于去挖掘这“逻辑背后”流动的、活泼的“意义世界”并确立自已的“世界观”,从而实现哲学的“本体论转折”。胡塞尔明确地把自己的现象学概括为排除了一切僵死的自然主义态度的“人文科学”即“人学”;海德格尔痛责以往哲学执著于“逻辑的东西”却导致了本真存在之遗忘,他把诗•艺术与本真的“存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把诼艺术视为“存在”的最本源真理的宣示者;伽达默尔则在对艺术经验和人文科学真理的探究中,把“理解”奠定为人本体论上最基底的存在方式。这些哲学家的共同特点均在于把人文社会科学与人的存在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把哲学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提到了变革全部哲学的基本思路、实现“本体论革命”的高度上,因此,这种“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无疑是一种颇具深度的内在结合。
3.通过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大力吸收和利用其最新的研究成果,为新哲学体系的建构提供丰富的思想理论资源。这一倾向在以“社会批判理论”为理论纲领的“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体现得最为明显,它继承了经典马克思主义拒斥先验形而上学玄想的思想传统,强调哲学应从与经济科学的结合中吸取合理的思想资源并服务于“社会批判”的目的霍克海默、阿道尔诺、马尔库塞等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均非常重视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以服务于其“协调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和它们的时代目标一致”的哲学宗旨;到第二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尤其在其最主要代表哈贝马斯身上,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的倾向表现得更为突出,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很难把他归结于某种单一类型的学者,他既可被称为批判的社会哲学家,又可称为现象学的解释学家,还可称为政治哲学家或语言哲学家或人类学家等,甚至还可称为“具有解释学反思意识的社会学家”,其哲学也被人形象地称为“理性的联盟系统”,可见哈贝马斯及其哲学在何种广泛的程度上与各种人文社会科学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正是在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广泛渗透中,这些学者捕捉到了具有时代意义的重大问题,并获得了哲学反思和建构的丰富“本文”。
4. 还有一种类型的哲学家在主张“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时,要求哲学嫁接、结合到人文、社会科学各学科上去,彻底泯灭和取消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间的差别与界限,使哲学彻底改变其存在方式和表述形式在这类激进的哲学家看来,哲学在历史上总是企图充当各学科的法官,当各具体学科已得到充分发展并获得完全独立时,这种高高在上的地位便显示了其非法丨性哲学必须转换其表述方式并在与其它学科的结合中获得崭新的存在方式它或者必须与语言学相结合,成为某种语言澄清的活动(语言分析哲学);或者“根基于审美经验,基于文学或文学理论领域的佐证”,把哲学等同于在语言之流的漩涡中游戏的“文本分析”(德里达);或者致力于人文科学历史的研究,使哲学成为知识考古学系谱学(福柯);或使哲学成为“能迅速地从海明威过渡到普鲁斯特;到希特勒,到马克思,到福柯,到道格拉斯,到现在东南亚的状况,到甘地,到福克莱斯”的“文化批评”(罗蒂)哲学失去了往日玄奥的高高在上的桂冠,在与各种具体学科的研究方式的结合中实现了自身的转换并获得了新的生存空间为什么现代西方哲学会产生这种趋势呢?深入哲学发展史的内在脉胳,我们认为有三个主要的原因:
首先,最直接的是源于对西方哲学唯理智主义与唯科学主义传统的不满并由此产生的“治疗”与纠偏动机自古希腊以来,西方哲学的主体历来把逻辑的思维方式视为最基本的思维方式因而形成了唯理智主义或唯逻辑主义的漫长传统,这一传统一方面极大地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然而另一方面其极端发展的结果却造成了“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之间巨大的裂隙,这种裂隙发展到现代已经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性后果超越科学主义与唯理智主义对哲学的绝对统治,寻找哲学的新的思想基础,于是便成为一部分满怀忧思的哲学家的自觉追求与此同时,自19世纪后半期以来,正是西方各人文社会科学获得长足发展的时期,文学的、艺术的、宗教的、语言的、神话的、历史的等各种人文形式便恰逢其时地成为新哲学的源头活水哲学放弃了以数理科学为唯一的反思对象,人文社会科学应运而生地成为了哲学的新的思想基础这种“人文学哲学”彻底打破了传统哲学以逻辑理性优先的固有模式,使人文理性从重压下解放出来并获得了其合理的生存空间,从而也使哲学获得了崭新的自我意识和自身形象力图转换哲学思维方式、扩展哲学新的理论视界、开辟哲学新的理论主题,使哲学回归到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是现代哲学主张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的又一极其重要的原因。
传统哲学的唯理智主义的思想传统决定了它的实体主义思维方式,它要回答的基本问题是:如何在实然现象世界背后去规划和寻找一个超越当下的本然世界?对超越现实的“实体”的追求,始终是传统哲学的根本性课题,正因为此,海德格尔把传统哲学概括为“本体一逻辑一神学”,德里达称之为“在场形而上学”、“逻各斯中心主义”。现代西方哲学深感这种思维方式的无根性和虚妄性,指出它执著于对“另一个世界”的追求,在根本上具有瓦解现实生活世界,追求超验世界、贬低现实生活,追求神圣生活”的倾向。因此,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一个重要的动机就是以语言、文化•社会的视角取代与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抽象对立的彼岸的实体世界。哲学转向文化、转向社会,表明它不再为掌握世界背后某种神秘的“密码”而孜孜以求,而是转向关心人的生活、人的文化与人的社会,从而成为人的此岸生活追求与开掘一个人文意义世界,或者企求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一个“新世界”,剥离覆盖在人本真存在上的种种遮蔽物,呈现人本真的“生活世界”和“本源性生存”。在此意义上,现代西方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是消解传统的实体主义思维方式的重大理论策略,具有世界观变革的深层动机。
与上述紧密联系,消解传统形而上学的特权地位、重新确定与理解哲学在文化领域及各学科中的地位与形象,这是现代西方哲学强调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的又一重要原因与实体主义思维方式不可分割的是传统哲学企求成为立法者、预言者和裁判者的“超级学科”的雄心,它自诩拥有一种能把握隐藏于现象背后又决定一切现象的隐密实体的独特的“哲学语言”,自诩哲学的“说话方式”高于一切人文、社会科学的说话方式,因而能“道”出其它学科不能把握的“真谪”,因此,传统形而上学就是一种能把握最根本存在的最高等级的学科,是最“基础”、最富“根源”性的学科,而别的学科都是派生性的、现象性的。现代西方哲学深感这种学科专制主义所带来的重负,它把这种哲学“成神似的自欺”视为急需“治疗”的理论病症,它求助于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就是要为人文社会各学科争得其合法地位,使文学艺木历史、社会学、人类学、政治……等各种不同的言语方式获得独立地位。人类文化王国不应“一花独放”,而是“一个世界、多种声音”,哲学不是各学科之上的“沙皇”,而是“民主先于哲学”(罗蒂语)形而上学语言的优先地位被颠覆,各人文社会科学获得了独立“发言”的机会,哲学也就变成了“骑着文学的一历史的一人类的一政治的旋转木马”,仅在各人文社会科学之间起着一种沟通不同理解方式的作用,哲学家也不再是预言家、立法者与裁判者,而已下降为解释者、对话者与“游民”。正是在此意义上,现代西方哲学宣告了“哲学的终结”,因为此时哲学已成为与“文化批评”无异的一种人文性活动。
现代西方哲学强调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使哲学在与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学、艺木历史等学科的对话与互渗中互通有无,大大地扩展了哲学的视野,更新了哲学的表现形式与面貌,丰富与深化了哲学的内容,其意义是多方面的。在我们看来,它最重大的意义就在于它以一种特有的方式实践了马克思关于“人的科学”的理论理想,体现了以一种更全面、更完整的方式去把握人的理论追求马克思曾立足于实践观点,提出了“人的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内在统一性,“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象关于人的科学将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传统哲学深受自然科学影响,以科学理性为楷模,人文社会科学始终处于无家可归状态,人于是被约化为一种认知理性的逻辑性存在现代西方哲学深刻地看到了这种关于人的自我意识的片面性与无根性,它自觉地认识到,科学的逻辑性决不能代表人性的全部,它仅是心智把握世界与理解世界的诸种形式之一,语言、历史、人类学、心理学等人文社会科学诸形式同样表达着人性的追求,因而同样是“人的科学”的重要环节在此意义上,现代西方哲学重视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体现了把人把握为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真实的人的理论追求,是人的自我理解、自我认识的又一次深化诚然它没能达到马克思的“实践”观点,但它通过与人文社会科学的结盟,使哲学全面完整地反映与把握人的本质,推动人类“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全面的本质却与马克思有着共同的理论旨趣。
现代西方哲学所主张和实践的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对于我们的理论研究能提供诸多启示,也许它对于目前许多学者论及的“缺少问题意识”,“缺少个性”、“拘泥于内涵贫乏的名词概念”、“只说标准的普通话”等理论病症能有一些治疗之功效其实,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同样是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的杰出实践者与提倡者无论从《法哲学批判导言〉》《资本论》,还是从《德意志意识形态〉〉《人类学笔记》,我们均可看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极富深度与广度的融合,但可惜的是过去人们对哲学与自然科学结盟”关注颇多,对此却察之甚少。当然,西方现代哲学注重与人文社会科学结盟时,也有忽视甚至贬低自然科学的偏颇,以及完全抹煞哲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界线的“非哲学”倾向,这是在借鉴时需予以认真分析与批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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