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的超越与提升

一 马克思把人的“依赖”个性向“独立”个性的转化，视为朝着“自由个性”演进的人本身发展的必由之途：这是一个“人的生产能力”由“狭隘”、“孤立”走向“全面”的时代，是传统社会随“商业、奢侈、货币、交换价值的发展”而没落，现代社会取而代之的时代。

中国市场经济体制的跨世纪改革，启动了民族个性发展史上这一不可逾越的转化环节和变化过程，由此给世纪末“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的转型，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影响：

（一）发展民族科学技术，提高社会生产力的客观历史需求，形成了以“科教兴国”战略为主导，以“吸收和借鉴当今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 切反映现代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营方式、管理方法”（邓小平语）为内涵的“科技话语”“多元化”景观，表现为旨在把巨大的人力资源培育成具有结构多样、层次各异、能力不同的人力资本的教育体系自身的全面改革，凸现了只面对少数学生、注重知识灌输、忽视个性全面而独立发展的传统“应试教育”的狭隘性和危机性，为教育形态由应试型向素质型的转化，提供了绝好的社会发展契机。

（二）随商品交换机制而滋生起来的拜金主义人生观，通过大众广告传媒和市场化的文化制作，以一种唯新是求的“消费主义的一元性”文化价值观，迅速替代了追求理想信念和群体价值，而对个性发展不无忽视的传统一元价值观。一 幅个性摆脱依附、走向独立的历史画卷，被抹上了灵魂空虚、思想苍白、追求低俗、趣味平庸的冷色调，成为素质教育转型过程中不得不面对的历史难题，凸现出人文传统在素质教育转型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时代价值和现实意义。

由社会生产力发展提供的“多元性”推动，以及由价值观转型带来的“一元性”滞后，汇合成素质教育转型过程中独特的“历史合力”，使这一将对民族命运带来决定性影响的转型，给人一种“一”“多”交织、喜忧参半的复杂心绪。

二 从文化转型的角度看，现代化过程就是一直处于中心地位的传统价值观念边缘化，和一直处于边缘地位的交换价值观念中心化的过程。这一文化价值观意义上的中心一边缘地位的互换，一方面为人的独立个性的发展开辟了自由平等的契约性的经济一文化空间，使个性的独立第一次成为可把握、可触摸、可体味的文化事实，另一方面又解构了片面强调群体利益的传统价值观的束缚。“消费主义的一元性”文化价值观，借助强大的经济后盾和现代化媒体宣传优势而甚嚣尘上，为生命意义提供价值坐标的文化传统和话语资源或退隐，或嗫嚅，失去价值关怀的“独立”个性无力承担由人文传统的边缘化而造成的可怕的价值真空（或曰价值零度），于孤独的漂泊之中迅速地倒向拜金主义的时尚性追逐。这种公然由一 切购买力献媚的“当代总体文化的零度”取向，把正在承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游离于价值关怀家园之外的当代魂灵的苍白面孔加以名牌包装，由于“无根”和失去家园而浮躁喧嚣、无所皈依的“无感觉”心态，被“玩”和“性”抚平、淡化，灵魂的空虚被扭曲、表现为囊中的羞涩……在零点市场调查公司关于“父母及子女对未成年人之期待”的调查中，“有坚定的信仰”这一根本的做人标准，就被家长和学生分别排在所有12项指标的第10位和第11位。

信仰的丧失是人格的崩溃，一个由只知道追逐金钱、只崇尚消费享乐的人格所充斥的社会，将很快走向民族精神的墓地。素质教育如果不能以力挽狂澜的大手笔，为正在从“依赖”走向“独立”的民族人格转型描绘出一幅具有浓郁时代气息和民族风格的开放而非封闭的价值坐标图，那么不仅刚从“工具”教育观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的教育系统，又将重新沦为“资本”的获利工具，而且刚从依附的锁链中挣脱出来的人格，也会重新沦为金钱的奴婢。问题在于，如何描绘？

台湾学者杭之主张值此人文价值危机之际，应当在大中小学和社会文化环境中灌输一种“以当前全球生态环境危机为中心主题的生态环境教育”，不失为一 位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文学者的严肃思考；无独有偶，知名学者张岱年等最近也发表了类似看法，使我们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更深入了一步。

经历了生态环境危机，业经生态环境科学证明，以及像海德格尔这样的西方文化大儒的人文批判，在以天人相分、主客对立为基础的崇尚个体价值的西方文化传统内部，出现了“体验到对一切生命有无限责任的”“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学。爱因斯坦对“敬畏生命”伦理学的倡导者史怀泽十分敬佩，认为这种思想“是对我们在道德上麻木和无心灵的文化传统的摆脱”。其中跨文化的人类性价值，与张岱年先生所强调的“人际和谐，天人和谐”，这两个民族文化中“基本的思想观点”若合符节。

我们的现代化事业是民族的而非西方的现代化。一个具有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民族，其个性才有独立的可能。在继承民族文化优秀传统、奠定民族自立根基的基础上，才有资格“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邓小平语）。像“敬畏生命”之类的西方文明的当代精华，应当“拿来”并作为我们这个讲求群体价值、主张人际、天人和谐的民族建构当代人文价值的文化“资源”。这也许是素质教育转型过程中不可回避的首要问题，和民族文化革故鼎新的契机所在。

三 值得欣慰的是，《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已经强调，中小学要由应试教育转到全面提高国民素质的轨道上来。李岚清最近指出，“素质教育要彻底摒弃应试教育的片面教育观，面向全体学生，为学生学会做人、学会求知、学会劳动、学会生活、学会健体、学会审美打下扎实基础，使学生在德智体等方面得到全面协调的发展”，表达了对传统“工具”教育观的否定，透露出对国民大众的生存和生活质量的价值关怀，反映出对个性全面发展的教育学尊重。

如果把“人的生产能力”视为社会生产力中的主导性要素，那么，通过培养全面发展的个性、生产与社会相协调的“人力资本”的素质教育体系，本身就是现代生产力的基础性成分，以（素质）教育就是生产力的新型教育观取代传统的教育是“工具”的教育观是历史发展的趋势所向。一个以培养独立创新和自强自立精神，具有民族脊梁骨和群体价值取向，善于将个体生命的辉煌注入民族大生命之流的新型人格，将随着素质教育的转型和新型教育观的确立进程，逐渐成为民族个性的主要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