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帝凤字年号文化背景与政治意图考论

　　年号是用来纪年的名号，中国历史上用年号纪年，开始于汉武帝时代，即公元前140年的建元元年，终于清代溥仪皇帝的宣统三年，即清朝灭亡的1911年。以后就采用公历，废除年号。一般说来，年号的更替，是改朝换代或皇帝登基的标志之一。因此，年号也就成为汉代以来，民众判断和认识重大政治事件的证据之一，是王朝政治生活的“晴雨表”。

　　凤，又称凤凰，在人们心目中是吉祥的象征，代表着喜庆、美满。作为一种祥瑞，它的历史源远流长;作为一种神鸟，在古代文学作品经常出现，代表光明、希望和高洁;作为一种图案、装饰、花纹，凤在古代和当今生活中运用广泛。很多年号的使用都与祥瑞有关，从使用频率与使用时间的长短可以推测祥瑞在当时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与影响，凤作为其中之一，多次在中国历史上作为年号使用。

　　故此，凤有什么特殊的涵义，凤成为年号的思想根源以及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关系等，均需进一步探讨。本文以汉宣帝为例，试做论述分析如下。一吉祥之鸟——凤的最初涵义

　　《尚书》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历史文献，在《尚书》里面，就有对凤凰的记载：

　　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1](P477)

　　对于“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可从儒家经典中找到依据，《论语·述而》里，曾经说孔子“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2](P70)《韶》乐是表现孔子仁政理想的最完美的音乐，达到了让孔子忘我的程度，可见《韶》乐的魅力之大。箫韶的乐曲演奏九节之后，凤凰都来配合乐声。[3](P22)可见，凤凰是作为吉祥之鸟出现的。

　　在《诗经·大雅·卷阿》里面，也出现了凤凰：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4](p418—420)

　　对此，高亨作注曰：此下四章当另为一篇。考今本《竹书纪年》：“成王八年，凤凰见。”此诗疑作于此时。[4](P421)

　　《竹书纪年》是一部编年体史书，相传为战国时魏国史官所作，记载自夏商周至战国时期的历史。在晋武帝时发掘战国魏襄王坟墓，挖到了大批竹简，经过当时著名学者中书监荀勖、中书令和峤整理，成文75篇，《竹书纪年》13篇只是其中一部分。凤凰在《竹书纪年》里出现，应该是当时重要事件的一次真实可信的记录。在《卷阿》这首诗里，用凤凰比喻周王，用百鸟比喻贤臣，用凤凰展翅高飞百鸟相随比喻贤臣对周王的拥戴。凤凰作为百鸟的首领，也是以吉祥的面目示人。

　　记载我国上古社会重要文献的《山海经·南山经》里面，也有凤凰的描绘：

　　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徳，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5] (P14、15)

　　凤凰出现则天下安宁，无疑是自然界吉祥之鸟。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6年第1期许继莹：汉宣帝凤字年号文化背景与政治意图考论

　　古人认为，凤凰作为自然界的鸟是有灵性的，与其他鸟相比，更能做到趋利避害，总是在安定祥和的环境里出现，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它看做吉祥的征兆。《左传》里叙述懿氏之妻的一次占卜，预测其女嫁给敬仲大吉大利，子孙兴旺，里面的凤凰也是吉祥的征兆：

　　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6](P221—222)

　　敬仲是陈国的大夫，懿氏想把女儿嫁给敬仲，在嫁女之前，占卜是否合适。这段极富韵律的话是龟卜时的繇辞，《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对此事亦有较详细记载。[7](P1880)果真，其后代八世之后，富贵无比，这就是田氏在齐专权，以后发展成为田氏代齐。这里以敬仲夫妻离开陈国比喻为“凤皇于飞，和鸣锵锵”，预示了敬仲夫妻未来的命运是充满光明的。

　　综上所述，凤凰从自然界的有灵性的鸟类，到成为吉祥之征兆，凤凰在社会中的使用范围明显扩大了，与社会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这是凤凰文化形象在先秦发展的一个规律。

　　二天人感应——年号用凤的思想根源

　　从刘邦建国，到献帝“禅让”，除去西汉与东汉之间的新朝，汉代有四百余年的历史。其间，从西汉初年黄老思想的流行，到汉武之时独尊儒术的强力推广;西汉末年，谶纬思想一时弥漫，阴阳五行推波助澜。思想潮流的交汇发展，社会观念的此起彼伏，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很大影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蕴藏于其中的“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和阴阳五行思想。“天人感应”思想对于塑造汉代凤的观念，产生了重要影响。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作为“天人感应”中的 “人”，并非是普通人，主要是指“圣王”、“圣人”，现论述如下：

　　其一，“圣王”“圣人”治理天下时，凤凰作为天下清明祥和的象征出现，体现了天人感应的思想，如《淮南鸿烈·览冥训》云： 昔者，黄帝治天下，……五谷登熟，虎狼不妄噬，鸷鸟不妄博，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青龙进驾，飞黄伏皁，诸北、儋耳之国莫不献其贡职。然犹未及虑戏氏之道也。[8](P246—248)

　　黄帝治理天下之时，按日月运行的规律，阴阳之气的变化，四季交替的顺序来进行，因此，上下尊卑有序，人民安居乐业，各行各业兴旺发达，农村城市和平安宁，整个社会清明和谐，使得自然界运行有序，五谷丰登，此时，作为天下祥和象征的征兆——凤凰等物就会出现，这一现象的基础是天人感应，如《文子·精诚》云：

　　故精诚内形，气动于天，景星见，黄龙下，凤凰至，醴泉出，嘉榖生，河不满溢，海不波涌。……故囯之殂亡也，天文变，世俗乱，虹蜺见，万物有以相连，精有以相薄也。[9](P53-54)

　　在这里，“万物有以相连”是天人感应的基础和条件，是天人感应的理论支撑。通过治理天下“圣王”的“精诚”，使得天上的“形气”相动，就会出现“景星见，黄龙下，凤凰至，醴泉出，嘉榖生”的盛世景象，凤凰的出现无疑是吉祥的象征，是天人感应后的结果。[10]又如《新序·杂事》曰：

　　人君苟能至诚动于内，万民必应而感移，尧舜之诚，感于万国，动于天地，故荒外从风，凤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11](P613—615)

　　“人君”的“至诚”不但感应天地，更能感应“万民”，感应“万国”。天人感应的施动者“人”，并非一般的普通平民百姓，而是“圣人”，是“人君”，百姓只能是作为被感应的对象。可见，只有“圣人”、“人君”才能感天动地，使得黄龙祥凤出现，“天人感应”中的“人”是有特定内涵的。又曾子曰：

　　毛虫之精者曰麟，羽虫之精者曰凤，介虫之精者曰龟，鳞虫之精者曰龙，裸虫之精者曰圣人。龙非风不举，龟非火不兆，此皆阴阳之际也。兹四者，所以圣人役之也，是故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历居阳而治阴，律历迭相治也，其间不容发。”[12](P98—101)

　　戴德认为圣人是天地之主，天地之王，只有圣人才能役使龙凤，他人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的。虽是“圣人”之名，但实际上就是统治天下万物的“圣王”。

　　刘向以舜为例描绘了天人感应的具体过程：

　　昔者，舜自耕稼陶渔而躬孝友，……欲以杀舜。舜孝益笃，出田则号泣，年五十犹婴儿慕，可谓至孝矣。故耕于历山，历山之耕者让畔;陶于河滨，河滨之陶者器不苦窳;渔于雷泽，雷泽之渔者分均。及立为天子，天下化之，蛮夷率服。北发、渠搜、南抚、交阯，莫不慕义，麟凤在郊。故孔子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舜之谓也。[11](P8—16)

　　舜事父至孝，品行出众，天下从风，天也受到感应，麟和凤就在郊外出现了。感应的发起者，是舜;感应的媒介，是“孝弟之至”，是“至诚”“精诚”。可见，作为君临万邦的天子，是天人感应的核心，他的道德品行关乎民众幸福，关乎天下太平，关乎国家的长治久安，至关重要。

　　其二，“天人感应”中的“人”由“圣王”变为政绩显赫的主政一方官员。

　　就是说，天人感应的人，不仅可以是统治天下的圣王，也可以是小到一郡的郡守。无论是圣王还是官员，只要行仁政，吏治清明，治下民众富足安康，社会和谐，凤凰就会出现，如《汉书·循吏列传》曰：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遣，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 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13](P3631—3632)

　　黄霸(前130年—前51年)，字次公，淮阳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西汉重臣，历仕汉武帝、昭帝和宣帝三朝。黄霸少有大志，从小攻读法律之学。武帝末年任颍川太守，为官清正廉洁、治理有方，因政绩突出任命为太子太傅，后官至宰相。黄霸断案反对酷刑，崇尚仁政;主张外宽内明，教化为先，深得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在《汉书》黄霸的传记里面，把凤凰的出现和具有杰出政绩的地方官相联系在一起，天人感应中的“人”，就由“圣王”变为用仁政治理一方政绩显赫的地方官员。

　　综合上述，在汉代，凤凰是在社会清明和谐时期，天人感应发生后作为吉祥物出现的。“万物有以相连”是天人感应的理论支撑;“孝弟之至”、“至诚”、“精诚”是天人感应的媒介;“圣王”是天人感应的核心，天人感应的施动者，平民百姓是被感应者;天下安宁，凤凰出现是天人感应的结果。

　　三汉宣帝年号用凤初探

　　汉宣帝在位26年，相继以本始、地节、元康、神爵、五凤、甘露、黄龙7个年号。从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到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国家政事皆决于霍光，正如《汉书·霍光传》所言：“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13](P2948)地节四年七月，宣帝以谋反罪而族诛霍氏，而“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千家”[13](P2956)。至此汉宣帝才得以彻底收归皇权，为此，翌年改元元康，这是宣帝亲自处理政事的开端。此后，启用神爵、五凤、甘露、黄龙四个带有吉祥安宁征兆的年号，直至宣帝驾崩。

　　应劭解释以神爵为年号的原因时说，“前年神爵集于长乐宫，故改年。”

　　本文引用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第260页注释一应劭的观点。在解释用凤作年号的原因时说，“先者凤凰五至，因以改元云。”本文引用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第265页注释一应劭的观点。可见，上天垂象，顺天而为，是汉宣帝以神爵五凤等作年号的直接原因。

　　据《汉书》所载，汉昭帝是最早用凤凰作年号的皇帝，但对凤凰的重视程度远不及汉宣帝。除了直接以五凤为年号，宣帝即使在其他年号如本始、地节、元康、神爵等期间，也特别重视凤凰的出现，这从宣帝本纪里面关于凤的记载和颁布的诏书可以看出来，本始年间(前73—前70)2次，地节年间(前69 —前66)1次，元康年间(前65—前61二月)2次，神爵年间(前61三月—前58)4次。宣帝即位后，关于凤凰的记载就接连不断，其对凤凰的喜爱，远非其他吉祥之物所能比，如神爵的年号虽然用了四年，可是对神爵的记载仅有4次，甘露和黄龙的记载更少。所以，在用其他年号期间，也因为凤凰的出现，一再颁布诏书大赦天下，赏赐文武百官平民百姓。而对凤凰的非议，宣帝绝不容忍，如元康元年，少府宋畴有“凤凰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的言论贬为泗水太傅。 [14](P837)可以说，五凤是神爵、五凤、甘露、黄龙四个征兆吉祥的年号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所以我们以凤凰为例，结合历史文化背景，探讨汉宣帝以此为年号表象背后复杂的社会及个人深层原因，可以对宣帝上述四个年号的缘由皆有所理解。 (一)汉昭帝执政时的危机

　　汉武帝是我国历史上少数大有作为的皇帝之一，其功绩常以秦皇汉武并称，汉武帝对中国历史产生了持久而深远的影响。作为直接承续武帝的昭帝、宣帝来讲，其影响就更加直接和明显。由于汉武帝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使得太子及其三子一女全部因巫蛊之乱而遇害，汉朝在处理皇位继承问题上出现了危机。

　　西汉孝昭帝元凤三年正月，发生了两起灵异事件：

　　第一件事：“泰山有大石自起立。”[12](P778)泰山是中国古代天子常进行封禅之地，对于当时许多人来说，泰山既神圣、又神秘。但却发生了“大石自起立”这一灵异事件，这令许多人不得其解，又惶恐不安。

　　第二件事：“上林有柳树枯僵复起，有虫食叶成文，曰‘公孙病已当立。’上林园是汉皇家林园，一般人进不去。但元凤三年正月里的一天，管理园林的官员却发现，一株枯了许多年的柳树“复起”。枯树复起，奇特，不奇怪。这树说不定是没有死透，现又逢春，营养合适，所以能逢春再发。但奇就奇在，这树上的虫子，居然能把树叶吞食出文字形状，且读之成句：“公孙病已当立。”

　　接着就有符节令鲁国人胿弘上书，断定“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要求“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14](P778)

　　上书劝告汉昭帝退位禅让，汉朝自己降为一个方圆百里的诸侯之国，由异姓继承皇位，统治天下，以顺应天命。一个小人物，不仅对汉昭帝，甚至连整个汉朝统治的正当性都敢怀疑，汉昭帝的朝廷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无疑是属于谶纬思想干涉政治的表现。可以看出，由于年幼的汉昭帝不能亲自执政，政由霍光等人而出，已给当时的汉朝朝廷带来严重的信任危机，汉朝政权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受到了严峻挑战，直到汉昭帝去世，这种危机持续存在。

　　(二)汉宣帝的执政

　　公元前74年4月，年仅23岁的汉昭帝在未央宫死去，因无嗣，昌邑王刘贺即帝位。登帝位27天，因“荒淫迷惑，失帝王礼宜，乱汉制度”，[14](P797)被以霍光为首的众大臣废掉。这时，汉武帝的曾孙，即因巫蛊之祸而死的太子之孙刘病已，继承帝位，这就是汉宣帝。

　　1.汉宣帝执政的不利条件

　　(1)出身的限制。汉宣帝命运多舛，经历坎坷。巫蛊之祸发生在汉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汉宣帝尚在襁褓之中，父母祖父母皆被杀，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孤儿，被廷尉监邴吉收养。[13](P235)后来，汉武帝听信望气者的话，下令对长安监狱中的囚犯，无论老幼，格杀勿论，四岁的汉宣帝由邴吉舍命相保，才躲过一劫。[13](P236)汉宣帝在狱中靠邴吉收养到4岁，最后送到宣帝外祖母家抚养。[14](P800—801)后由掖庭令张贺奉旨抚养，张贺自己出钱供汉宣帝日用，教宣帝读书。宣帝长大后张贺自己出钱做聘礼，给宣帝娶妻。[14](P801—802)

　　由汉宣帝的成长经历可以看出，汉宣帝出身庶人，既不能像一般程序那样，是由太子继承皇位，自己身边早就有父皇安排好的顾命大臣可以依靠;也不是从侯或王升为天子，早就有自己的班子和人马来保驾护航，而是霍光等人在昌邑王狂惑无礼被废之后仓促之间的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没有遗诏作为护身符。他所拥有的，只是自己的皇家血统和权臣霍光的支持。

　　(2)汉武帝子孙的威胁。汉宣帝是汉武帝的曾孙，当汉宣帝登基之时，汉武帝的儿子、孙子还大有人在，他们当中很多人对皇帝宝座虎视眈眈。楚王延寿就因为自己是武帝之子欲夺取皇位，后阴谋败漏自杀。[14](P618)由于是“被”登上帝位，宣帝也对自己的即位有一种不自信，时常有一种惶恐的感觉。宣帝由于忌讳被废的昌邑王刘贺，密令山阳太守张敞暗察动静，看到张敞的奏折说刘贺清狂不惠，不讲仁义之时，才放下心来。[14](P843—844)恐怕汉宣帝自己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到这步天地，因此，突然之间巨大的身份和地位的变化使得汉宣帝在心理上不能很快适应，产生不自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3)权臣的专权。汉宣帝从本始元年即位(公元前73年)，一直到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的5年时间里，国家大事一律取决于霍光，汉宣帝只是拱手而已。[14](P805—806)作为汉武帝托付的三大顾命大臣之一，霍光历经三朝，手握重权，“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越、胡兵，光亮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 [14](P806)霍光作为一个朝廷大臣，竟然把皇帝废掉，这让后继的汉宣帝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考虑自己的帝位稳固性和延续性的问题，给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产生极大的压力。“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正是由于对自己前途和命运的担忧，使得汉宣帝特别渴望祥和安宁，只有祥和安宁能给汉宣帝带来精神的慰藉，平复过于紧张的心灵。实际上，汉宣帝作为名义上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连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许皇后也保不住，尚未出生的儿子也被霍氏党羽残害而死。[14](P809—811)明知自己心爱的女人冤屈而死却不敢过问，可见，汉宣帝初登基时的地位和境遇糟糕到了何种程度。

　　2.汉宣帝亲政

　　地节二年，历经三朝的老臣霍光终于死去，汉宣帝开始亲政。汉宣帝通过诛灭霍氏及霍氏相连坐者数十家，彻底把国家大权收归自己手中，直到这时，汉宣帝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来治理国家。[14](P831)通过汉宣帝励精图治，任用贤臣，使得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赢得民心。对于汉宣帝任贤臣治社稷，班固给出了很高的评价：班固赞曰：……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呼哉! [14](P886—887)因此“汉世良史，于是为盛，称中兴焉。”[14](P818——819)史称汉宣“中兴”。 3.频繁改元易号，多用凤凰等吉祥之名的原因

　　特殊的人生经历，特殊的人生遭遇，又处在权臣可以废立皇帝的特殊历史时期，对汉宣帝的心理和精神造成了特殊的影响，也造就了汉宣帝治理国家时采取的一些特殊的举措。我们翻开历史书，既不是开国皇帝，又不处于诸侯割据国家分裂时期，有谁从庶人一朝之间忽然做了皇帝吗?没有，这是历史上极其罕见甚至是绝无仅有的一种历史现象。

　　(1)占领舆论制高点，证明自己继承帝位的正当性，有意粉饰太平。

　　汉宣帝是依靠霍光等人的拥戴上台的，诛灭霍氏集团后，如何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消除民众对自己继承帝位的正当性怀疑，是汉宣帝的首要任务。如何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证明自己是奉天承运顺天而为的无可争辩的惟一正当的继承人呢?除去自己励精图治，使得国富民强之外，利用民众天人感应的思想，有意识的大造舆论，是一个行之有效又能立竿见影的办法。

　　对于凤凰的出现，汉宣帝欣喜万分，一再昭告天下(有10多次)，赏赐臣民，并且用“五凤”来作为自己的年号。凤凰的出现已经表明河清海平，天下昌明了，更何况是五次出现。可见，汉宣帝对于凤凰是多么情有独钟。对于汉宣帝继承帝位正当性合法性来讲，谁还会怀疑?谁还敢怀疑?上天一再给出答案，任何人都应明白上天的昭示，除了汉宣帝，谁还有资格当这个皇帝?还能使得上天这样眷顾汉朝臣民?这是毋庸置疑的明明白白的道理。

　　(本始元年)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赦天下。赐吏二千石、诸侯相、下至中都官、宦吏、六百石爵，各有差，自左更至五大夫。[13](P242)

　　(本始四年)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13](P245)

　　(地节二年)夏四月，凤皇集鲁郡，群鸟从之。大赦天下。[13](P247)

　　(元康元年)三月，诏曰：乃者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朕未能章先帝休烈，协宁百姓，承天顺地，调序四时，获蒙嘉瑞，赐兹祉福，…… 其赦天下徒，赐勤事吏中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爵，自中郎吏至五大夫，佐史以上二级，民一级，女子百户牛酒。加赐鳏寡孤独、三老、孝弟力田帛。所振贷勿收。” [13](P253—254)

　　(元康二年)三月，以凤皇甘露降集，赐天下吏爵二级，民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鳏寡孤独高年帛。[13](P255)

　　(神爵)二年春二月，诏曰：“乃者正月乙丑，凤皇甘露降集京师，群鸟从以万数。朕之不徳，屡获天福，祗事不怠，其赦天下。”[13](P262)

　　(神爵)四年春二月，诏曰：“乃者凤皇甘露降集京师，嘉瑞并见。修兴泰一、五帝、后土之祠，祈为百姓蒙福祉。鸾凤万举，蜚览翱翔，集止于旁。……上帝嘉向，海内承福。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鳏寡孤独高年帛。”[13](P263)

　　(神爵四年)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13](P264)

　　(神爵四年)十二月，凤皇集上林。[13](P264)

　　上自幸河东之明年正月，凤凰集祋祤，于所集处得玉宝，起步寿宫，乃下诏赦天下。后间岁，凤皇神爵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其冬，凤皇集上林，乃作凤皇殿，以答嘉瑞。明年正月，复幸甘泉，郊泰畤，改元曰五凤。明年，幸雍祠五畤。……凤皇下郡国凡五十余所。[13](P1252)

　　凤凰出现，表明国泰民安，天下清明太平。因此，汉宣帝在诏书里说，“上帝嘉向，海内承福”“朕之不德，屡获天福”，宣扬自己贵为一国之君，德配天地，顺天而为，才使得上天感应，祥兆频降，万民承福。为了庆祝凤凰的降临，汉宣帝再三颁布诏书，大赦天下囚徒，赏赐文武大臣以至天下百姓，鳏寡孤独高年者格外开恩，建凤皇殿，用凤凰作年号等，以达到与民共乐的目的，制造普天同庆的欢悦气氛。

　　(2)心灵的慰藉。从一个温饱都不能自给的乡间平民，从一个连农村无赖都敢欺侮的农村少年，一夜之间，由于命运的安排，成了疆域纵横万里人口几千万的大汉王朝的至高无上的皇帝，这对还是十九岁的汉宣帝的心灵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曾经的九死一生，曾经的寄人篱下，曾经的受人侮辱，都已是昨日云烟。但从小失去父母双亲的伤痛犹在，没有祖父母、父母庇护的现实仍在，自己的叔父爷爷辈分的长辈觊觎帝位的人犹在(汉武帝的儿子孙子)，民众对宣帝继承帝位的正当性怀疑的还大有人在，这一切不得不让贵为一国之君的汉宣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得到的太想一直拥有，生怕一时大意瞬间失去。这种极度的心理反差使得汉宣帝的执政也打上了与之相应的深深的烙印。

　　凤凰神爵等物所象征的和平安宁，对于一直颠沛流离，命运跌宕起伏，历经坎坷苦难从社会下层成长起来的汉宣帝来讲，可以获得精神的慰藉，抚平心灵的创伤。

　　当然，正是由于充分利用人们天人感应的思想观念，占领了舆论制高点，赢得了民心民意，才使得汉宣帝一直牢牢掌握着执政大权，并且成功地把帝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这对于宣帝本人来讲，无疑是成功的。从庶人一步登天，继承了帝位，使得宣帝“中兴”成为历史上的佳话，并且让皇权在子孙手里顺利传承下去，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奇迹。

　　四结语

　　西汉以后，在被尊为正朔的王朝里面，有新、唐与后梁三个朝代的3个皇帝共11年使用了3个包含有凤的年号。

　　本文采用数据资料，据万国鼎.中国历史纪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78;李崇智.中国历代年号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1.

　　王莽篡汉，建立新朝之后，第三个年号“天凤”用了6年时间。王莽用天凤的目的，也是证明自己获得帝位的正当性，是顺天意而为，平息人们的怀疑甚至反对，比汉宣帝的用意更明显。

　　如果按传统正朔王朝排列，有西汉(昭帝、宣帝)、新(王莽)、三国(吴孙权、孙亮、孙皓)、西晋(张昌)、东晋(李弘、李金银、前凉张大豫、夏赫连勃勃)、隋(窦建德、萧铣)、唐(高宗)、五代十国(后梁郢王)、南宋(后理段智兴)、元(韩林儿)、明(田九成、王金刚奴)，可以说，从汉代到明代，当有人要登基做皇帝或者改元之时，含有凤的年号是较为经常的一个选择，凤在政治生活中有持久而又强大的影响力。在偏据一隅的政权里面，有9个朝代的 10个政权先后使用过凤作为年号，时间上从汉代一直延续到明代。

　　不仅如此，凤和龙还经常在一起连用，如汉宣帝用五凤(前57年—前54年)、黄龙(前49年);与东晋并列的十六国夏的首领赫连勃勃，是匈奴族建立的国家，先后用龙升(407—413)、凤翔(413—418)作为年号;元代的红巾军起义首领韩林儿(1355—1366)与明代洪武年间陕西农民起义首领田九成、王金刚奴(1397)都直接用龙凤作为年号，可知凤在中国封建王朝政治生活中影响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