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关系成越南国内政治焦点

　　8月22日至25日，由越南国防部副部长阮志咏中将率领的越南国防部代表团访问了中国。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与中国国防部就今年10月在河内举行东盟防长扩大会议一事进行磋商。越南作为东盟轮值主席国将主持这次会议。阮志咏在接受采访时说，“越南永远不会成为美国的军事同盟”，越南也不搞“三角关系”，越南乐见中国的发展。而在此前，越南与美国举行了国防部副部长级对话，美国航母访问越南岘港，两国还在南海举行非战斗军演。这一切，都让媒体盛传“越南准备联手美国制衡中国”。政治

　　其中的矛盾，显示出对华关系正在成为越南国内政治争论的关键要素。明年初，越共十一大将召开，越共目前正在为组建新的领导集体而筹备。值此关键时刻，作为与中国关系最复杂的东南亚国家，如何处理对华关系将对越南领导人的推选结果产生重要影响。而最终的推选结果不但将印证北京近年来的“软实力”外交是否真正奏效，也可以印证北京是否成功地拉拢了一个战略性邻国。

　　经济上依赖与挣扎

　　越南改革起步之初，和周边东南亚国家关系尚不正常，美国冷眼旁观，苏联(俄罗斯)自身难保，依赖中国成为越南唯一的选择。1990年代，越南边民不顾尚未清理完毕的雷场，蜂拥过境从事边贸，曾经蔚为壮观。战争后百业凋敝、各种轻工业品严重匮乏的越南，也曾是中国轻工产品的重要市场。

　　然而这种依赖对越南人而言，从一开始就有一些勉强色彩。越南传统上的经济布局是“北重南轻”、“北贫南富”。南方的胡志明市等地，历来是越南最重要的轻工产品供应地。边贸的发达和对中国输入产品的倚赖，使越南经济重心逐渐北移，这令南方十分不快。在许多越南官员看来，轻工产品技术含量低，越南本身拥有大量过剩劳动力，完全可以自力更生。

　　因此在上世纪末，越南曾多次针对中国各种工业品的进口发布限令、禁令，覆盖范围从塑料制品到自行车零部件，从摩托车到啤酒不一而足。提出的理由，一是“倾销”，二是“中国商人以次充好”。1990年代中叶，台湾当局提出“南进方略”，越南认为机不可失，加上加入东盟后和周边国家关系解冻，便顺水推舟地执行起“经济多元化”政策，希望尽快摆脱对中国产品的依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东南亚金融危机让希望化作泡影，周边各国的繁华褪色，曾蜂拥而至的台资在遭受重创后也纷纷另谋出路，这迫使越南不得不回过头来，继续和独善其身、并步入发展快车道的中国发展更密切的经贸往来。目前越南仍是不发达国家，根据2009年数据，越南人均GDP 1638美元，而中国为3677美元，总值相差则更为悬殊。

　　自2003-2008年，越南年经济增幅都在7%以上，这一度让越南人踌躇满志。越南统计总局2009年初曾提出，在2015年将越南人均GDP拉高至3500美元。但随即越南爆发货币危机，后全球性金融危机爆发，对越南出口业打击沉重。2009年越南对主要贸易伙伴的出口额都大幅缩水，经济增长率更跌至5.32%，为近10年最低。

　　这种局面加剧了越南对中国经济的依赖，去年越南出口唯独对中国上升4.9%，中国还成为越南最大的投资来源之一。2008年、200g年，越南两次进入中国资本海外投资目的国排名前10。

　　然而越南并不想成为中国经济的附庸，自1995年至2007年，他们花了12年时间终于加入世贸，同时利用和东盟国家的关系，积极推动东南亚区域经济。目前在越南，投资额最大的外资是马来西亚，其次是台湾，越南对来自这些地方的外资政策，较中资更宽松。

　　越南经济发展最大的瓶颈是能源和交通，在这些领域，他们也开始引进中资。但与此同时，他们更大力引进台资投资越南南方火电项目，此前还传出引进美国12座核电站的消息，甚至可能和美国达成铀浓缩协定。这些都反映出在命脉项目上，越南对中国资本是警惕的。而中资最热衷的，近年来莫过于越南山区的矿藏和自然资源。而在这一领域，越国内争议很大，一部人主张积极引进，另一部分人则打着保护越南资源和环境的旗号激烈反对。

　　越南人最积极的想法，是利用中国经济结构转型之机，从中国抢走“世界工厂”的称号。近年来，越南国内“三来一补”产业发展蓬勃，但受到能源、交通瓶颈的严重制约，且越南国内工会发达，想利用中国工资成本提高“撬边”不易，且越南国内市场远无法和中国相比。

　　南北对华态度矛盾

　　近几年，越南和中国的政治关系也出现一些很微妙的细节。一方面，越南试图控制中国产品进口，控制投资，另一方面又不顾国内部分舆论的反对，多次宣布欢迎中国资本投资、采矿。在南海问题上，越南既多次采取挑衅行动，如购买潜艇、任命“西沙行政长官”、和美国在南海争端国际化上呼应、纵容渔船在北部湾越界捕捞等，又从官方层面上试图控制民间的反华情绪，如勒令刊登反华信息的《旅游报》和几个网站整顿、制止部分越南人干扰北京奥运火炬接力等。

　　越南的经济体制改革较中国晚了近10年，但政治体制改革却走在中国前面。自2006年越共10大开始，越共和越南政府各级领导均实行差额选举和无记名投票，《政治体制改革报告》事先发表并经全民讨论，党内也允许派系，实行民主化和质询制度，这使得原本“一个声音”的越共，在政治色彩上出现多元化，尤以对中国、美国的态度为甚。

　　由于历史的原因，越共同样有南方派、北方派之分，北方派长期占主导地位。尽管北方派中分为亲苏、亲中两派，且亲苏派一度占据上风，但总的说来，北方派对中国更了解，也更重视与中国的关系。他们认为越南当代史上但凡与中国关系良好，国势就强盛，反之则发展受阻。南方派同样有保守派和开放派之分，但总的说来，他们和中国关系较疏远，既没有特别仇怨，也没有特别感情，主张和中国保持距离，实现全方位开放。

　　自越共九大以来，南方派的领导人开始崛起。在目前越南领导层中，总书记农德孟、国会主席阮富仲来自北方，国家主席阮明哲、总理阮晋勇来自南方，所谓“四驾马车”已经形成南北各半之势。表现在对华、对美政策上，则是一种复杂矛盾的局面。

　　然而，大多数越共领导人都知道，美国对越南同样危险。美国取消了对越纺织品配额，并给予贸易最惠国待遇，但正如福克斯新闻评论指出，越战导致6万名美军和200万越南人丧生，更让许多铁杆反共的南越侨民移居北美，形成强大的社区和院外活动集团，美越关系正常化的每一步骤，都会遭遇强大的社会认知阻力。

　　在越南，一方面，美国的支持在许多越南人看来，可以成为“抗衡北方大国”的砝码，美国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产品，也成为许多越南年轻人眼中的时尚潮流;另一方面，许多人对昔日战争并不能忘怀，美国对越南的每—次指责、教训，都会在越南BBS上引发轩然大波。

　　越南政府对美国也有利用和防范的两手。2000年越美关系刚刚发展，邀请美国军队重返金兰湾的传闻甚嚣尘上。近来美越关系更加密切，这种论调反倒较少听见。究其原因，是因当初越南经济低迷，急需外汇，而如今越南已经被称为VISTA概念国之一，经济前景看好，自然无需“引狼入室”。

　　越共内部一部分领导人对美国的“和平演变”十分警觉，更担心历史上和美国关系密切的南方，在几百万名南越外迁侨民的影响下发生“颜色革命”，因此主张和中国发展更密切的关系，以“社会主义团结”对抗颠覆隐患。但这种主张遭到南方派和党外人士的反对。

　　南海争端死结难解

　　在越南民间，中国同样是个让他们爱恨交织的符号。1979年的战争对很多越南人而言，都是难以磨灭的伤疤，但近几十年来越南社会的开放，又让一度讳莫如深的越中历史、文化渊源再度被揭开盖头。20年的中越经贸往来，也逐渐培养出一个和中国利益共生的越南阶层。

　　从目前情况看，越南北方是越中经济交往的受益者，主张加强双边经济关系，南方则和中国存在一定竞争关系，主张限制。但越南华人大多住在南方，许多中资也乐于去商业文化发达的南方投资，这造成了一定的矛盾。同时，越南经济严重依赖出口，而排名前列的出口产品是原油、纺织品和鞋类，其中创汇大户原油因主权争议，难以为中国市场接受，纺织品和鞋类同时也是中国的拳头产品，中国市场更加难以消化。从长远看，双方经济的互补性有日趋缩小的趋势。

　　除去这些原因，影响越南对华关系发展的最大因素还是两国之间的南海纠纷。越南是占领南海岛礁最多的国家，也是开发南海资源较早的一个，早在1986年就在南沙海域打出第一口油井。1990年代中，中国海洋战略重心转移到台海，这更让越南有恃无恐。据报道，1986-1002年，越南仅从南沙海域的油气田，便开采了1亿吨石油，15亿立方米天然气，获利达250亿美元。南海油气开发取代稻米，成为越南国民经济第一大支柱。

　　2002年11月，中国和南海周边各国共同发表《南海各方行为宣言》，规定“搁置争议、其同开发”。《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的签署，被越南官方片面解读为“中国不会在南海动武”，此后更加肆无忌惮地开采南海油气资源，不断推出新的区块。不仅如此，越南渔船还深入远至西沙群岛的中方专属经济区甚至领海进行非法捕捞，并借机试探中方的底线。

　　由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要求各国在2009年5月前提交领海基线声明，越南自2008年起加紧寻找其对南沙、西沙“拥有主权”的“确凿铁证”。2009年4月，越南高调任命“黄沙县人民委员会主席”，并通过这一机构多次对中国“侵犯越南主权”提出抗议。今年8月，越南承天顺化省人民委员会又宣布发现“铁证”，即1897-1970年关于“黄沙气象司”修建的6页法语、4页越南语档案，这是该委员会近期第3次向越南外交部提交类似“铁证”。

　　但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和海洋意识的提高，近年来从各方面都加强了在南海的主权维护行动。2007年1月中国海南省文昌市建立县级三沙市，统辖南沙、中沙、西沙3个群岛和黄岩岛，此后更在西沙设立两个行政村。中国渔政船只自去年起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南海海域，对越南违规捕鱼行为进行整治。

　　这些在越南看来，都是极大的威胁。越南一方面不断发表声明、抗议，另一方面增强军力。2009年12月，从俄罗斯订购6艘“基诺”级潜艇和12架苏-30MK2战斗轰炸机。今年7月，接待了法国国防部长埃尔韦·莫兰。目前越已购买了法国雷达和26架各型直升机。

　　但也有报道说，越南领导集体和军队领袖中的保守分子甚至愿意牺牲更广泛的国际关系以拉近与北京的距离。越南军事理论家黎文勇指出，有关中越关系的争论“会逐渐平息，我们将继续加强对华关系，打击我们的共同敌人”——此处的共同敌人即指美国。另外一些领导人的视角则更加国际化，并且希望越南不要对某个国家感恩戴德。研究越南的专家卡尔·塞耶更是指出，越南领导集体中一部分人希望越南融入国际社会，而另外一些人则愿意向中国示好，结为社会主义同盟。

　　作者：陶短房 来源：凤凰周刊 2010年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