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羯女悠悠
诗中有画、形与神、和谐、天赋才人 王维是我国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在诸多艺术领域都取得了突出成就的艺术天才,其诗中洋溢而出的诗情画意,一向为后世学者而津津乐道。宋代大家苏轼更有“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卷五)之论。但令人遗憾的是,东坡虽提出王维诗“诗中有画”之评语,却无具体之解释,是故后世学者在分析“诗中有画”涵义时往往异议纷呈,莫衷一是。本文拟从艺术创作中形与神的统一和创作主体的个性修为方面来探讨王维诗歌“诗中有画”的艺术风貌。 一、形与神的和谐 我国的古典艺术,尤其是诗与画,从来都把“传神”作为美的最高典范,与西方艺术强调对客观事物的模拟相比较,中国的古典艺术则更注重思想感情的表现,注重形与神的和谐统一。“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得形易而得神难,一个诗人,如果仅仅把他的诗写得逼真如画,这算不上艺术的最高境界,而必须在这“画”中,饱含着人的气质、风格、意趣,融诗情画意之美,兼情景交融之妙,达到意境两浑,物我化一的艺术境界,方可称为上品。因此,苏轼评王维“诗中有画”的艺术特征,具有很深的内涵,甚至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位天才艺术家对另一位天才艺术家艺术心灵的感悟,是“妙处难与君说”的悠然心汇。事实亦如此,“诗中有画”的艺术创作方法并非王维诗歌所独有,凡是比较生动逼真地描绘出自然景物,使人产生视觉想象的诗,都会充满画意,而东坡独独以此语来评价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一方面是为了强调王维诗歌中的画意最浓,他诗作中的画意,不仅有形似,而且富有神韵和气象,更能体现出创作者的精神气质和个性修为。王维诗中的图画,同晋宋和齐梁时期著名的山水诗人谢灵运、谢眺以形似取胜而未完全达到神似境界的作品比较起来,就多了最能感发人心的神韵和气象。他笔下的山水田园之作,在描绘自然美景的同时,亦流露出闲居生活中闲逸、萧散的情趣,或静谧恬淡,或气象盎然,或幽寂冷清,表现了诗人对现实社会冷静观察、思索之后的一种自然回归的心态。 其实,我们对一位诗人及其作品风格的关照,离不开作者的经历和思想感情。王维因早年仕途蹭蹬,爱妻早亡以及安史之乱的惊魂甫定,都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创巨痛,再加上玄宗、肃宗时奸臣弄权,朝政日非,这一切都对王维这样一个有正义感而又带有较大软弱性的仕人来说,不啻是一大人生考验,“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出于对黑暗政治的忧惧心理,以及佛老无欲无为思想的影响,他采取了一种圆通混世、全身避祸的生活方式,白天上朝为官“退朝以后,焚香独作,以禅诵为事”(《旧唐书?本传》)。他购置了南朝谢灵运在终南山的蓝田辋川别墅,与好友裴迪、崔兴宗等人“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旧唐书》本传)。这些惨淡的人生境遇,最终形成了诗人王维在生活上的那种清静闲适的心境和思想上爱道习佛的心理过程,以及在创作上追求回归自然本真的审美情趣。大自然是美的,尤其对官场生活已深感厌倦了的王维,投入到它的怀抱里,物我交汇之际,自然产生了与造物同为一体的新鲜感受,他在静美又充满禅意的山光水色中发现了自我,因而他要以极大的热情去模山范水,讴歌自然,再加上他诸艺皆工审美趣味极高,因而写起山水诗来就会比一般的诗人更有条件去挖掘自然美,表现自然美,也使得诗人那充满灵性的心理世界和浑厚的艺术功力,得以在其笔下复活。带有绘画艺术风神的《辋川集》二十首,便是诗人这一时期心灵的折射。 《辋川集》总的结构,在于对山水景色之描绘,抒发诗人在隐居生活中的欢乐闲适或孤寂苦闷,寄寓了诗人静观万物或参禅悟道过程中的某种妙悟,每首小诗都是一个独立的画面,合起来又是一幅和谐的辋川全景,其境界有如陶渊明之桃源胜境,柳宗元之愚溪佳地。诗人采用篇幅短小的五言绝句形式,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的“通景画”,这里没有官场上的污淖,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宁静和平和“表现了作者在深幽的修禅过程中的豁然开朗”(《禅境画意入诗情》,载《南京师院学报》1983年第一期)。 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诗中邈无人迹的空山,古木参天的深林,重在创造一个空寂幽深的境界,而若有若无,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人语声,更有“鸟鸣山更幽”的神秘。而那束冷淡的阳光艰难地透过密林的重重遮挡斜射进来,洒落在斑驳的青苔上,则愈发使人感到密林的幽暗。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写法,显示了摩诘写景的惊人才能。明代李东阳评此诗曰: “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而远者难知……王摩诘‘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皆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为俗人言。”(《麓堂诗话》),清人李瑛在其《诗法易简录》中亦有评价:“人语响是有声也,返景照是有色也。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处写,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见其空。严沧浪所谓‘玲珑剔透’者,应推此种”。诗人以画意作诗,用声色光态锤炼诗语等诸多意象特征,使诗境画境各自获得了超越自身的发展,达到诗趣,画趣的交融统一。诗中创造幽深空寂的境界,究竟要说明什么呢?陈允杏先生指出,这是“极力强调自然现象不过是瞬息即逝的幻觉,即禅宗最为尊奉的《金刚般若经》所说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从艺术的鉴赏角度来看,诗的妙处是诗人对禅意的解读,深藏于自然景物的画面之中,禅宗要义在于当下妙悟,而本诗表现禅意却不着痕迹,大相无形,正是臻于禅趣之境的上乘佳作。 次读《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诗中描写在远离人境的竹林深处,诗人所感受到的自然乐趣。诗人孑然一身,在幽篁深处,尽情地抚琴、长啸。在这幽静的竹林里,无人知道诗人的存在,只有天上的明月,将它皎洁的光辉,透过竹叶射进来,洒落在诗人身上,给予诗人深情的慰籍。这超然的境界,正是诗人对理想生活的追求。诗中诸多意象——幽篁、深林、明月,经过诗人精巧的布局,与人物的活动——独坐、弹琴、长啸有机地融合起来,表现出诗人超然物外,潇洒绝尘,悠然自得的情怀。“独坐”反衬了人世的冷漠,“明月来相照”又写出了诗人与自然身心交融,化而为一。这就启示我们,要摆脱尘忧俗虑,净化心灵,进入佛教所宣扬的“心空之境”,只能到清静幽美的大自然中去寻求,诗中弦外之音,味外之旨,又尽显在笔墨之外了。 被明人胡应麟誉为“入禅”之作的《辛夷坞》和《鸟鸣涧》在创造清幽绝俗意境的天然浑成方面,最能代表王维诗歌的艺术风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诗人将辛夷花置于一个山深人寂的环境之中,写它开时即热烈奔放,山野一片火红,落时则飘然而榭,毫不婉惜。辛夷花自开自败,顺应着自然的本性,自满自足,无人欣赏也不求人欣赏。这绝无人迹、亘古寂静的涧户,正是诗人以“空寂”的禅心关照世界的意象,他告诉我们自然宇宙虽有色而实空,虽动而常静的佛禅义理,虽小篇之作,却内蕴恒实,难怪胡应麟读之有“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之感。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日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 春野空旷,万籁无声,亭亭桂树,徐徐落花。忽然一轮明月破云而出,幽柔的清光洒满山林;月色惊动了山鸟,音回空谷,诗人以轻柔的笔触,清淡的色调,表现了江南云溪春夜的幽静的意境,抒写出他的一颗诗心,对大自然的细致体验。小诗仿佛是一幅水墨画,清新淡雅,又宛如一首小夜曲,恬静幽美。“人闲”二字,点明了诗人的心境,是全篇之诗眼。 二、无可比拟的天赋才人 从个体艺术修养来看,王维是有唐一代的全能艺术家,其文学创作在当时就赢得了“天下文宗”的美誉。在音乐方面也有极高的造诣,进士及第授大乐丞便是一证。除此而外,其绘画艺术在中国古代绘画史上也卓然独步。明末莫是龙、董其昌称其为南宗绘画之祖,开中国水墨渲染写意画之先河,其绘画创作笔踪措思,参于造化,讲求神韵,董其昌在其《画眼》中论之曰:“右丞山水入神品,昔人所评,云峰石色,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唐代一人而已。”观王维之画意,与其学识、风度、修养有极密切的关系,是故王维的山水画,于泼墨写意之间,参自然造化之神韵,穷山水灵秀之妙趣,而更为难得的是,王维还精通画理,史籍记载他有画论三篇遗世,深入浅出地论述了创作山水画之旨要。因而,王维在其诗歌创作上,常常能够有意识地吸收一些绘画的技法,以画理入诗,创造出一种与水墨丹青相和谐的情趣韵味,融诗情画意之美,兼情景交融之妙,使画理与诗情达到完美的统一。 我国传统的绘画技法,习称“经营位置”被誉为“画之总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经营位置是要求画家善于把诸多画面形象,经过妥善合理的安排,组成一个整体来创造意境,是绘画上的至难之法。王维深谙这一画理,进而将其融于诗作中,熔画理与诗情于一炉,使诗中的景物,情境都自然熨帖地组合在一起,构成情景相符的画面,达到诗趣画趣的交融统一,如他的《山居秋螟》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诗中景物空山、明月、松林、清泉、山石、竹林、荷花、渔舟等,诸多意象,又比较分散,如何布局?这里诗人匠心独运,巧妙经营,他以空山为背景,以夜幕为色调,描绘了一幅秋日夜晚,雨后月明的山间秋夜图,诗中的景物有远有近,有色有声,有光有态,整幅画面呈现出远近交错,动静配置,声色一体,疏淡有致的艺术效果,读来令人“意清理惬”(《河岳英灵集》),诗的尾联,道出了诗人独特的审美情趣,于景物描写中,寄托了诗人高洁的情怀和对理想境界的追求。 次读《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氵爰。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苍翠的山色,渡头里的落日,墟里孤烟,同潺潺作响的山泉,在晚风中飘荡的蝉声,和谐有层次地组合成一幅有色彩、音响、动态的天然绝妙的图画。而且,画中有人物,有诗人和裴迪这两位年龄和个性不同的隐士,倚杖、临风、醉酒、狂歌种种动态。山村风光,鲜明在目,田园隐士,栩栩传神,风光人物相映成趣,不仅构成了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也使诗篇洋溢出浓郁的生活情趣,抒写了诗人的隐居之乐和对友人的真挚情谊,画出了一幅绝妙的“高士秋趣图”。 再读他早年创作的边塞诗《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诗中描绘了塞外的荒凉景象,塞上的战争风云,以及诗人的悲凉心态,而被王国维誉为“千古壮观”的颈联,便是诗画交融的绝响。作为一幅画面,大漠的颜色是单调的,它的边缘,不过是一条横贯画面的地平线,但深谙画理的诗人,捕捉住了这幅画面的基本线条,加上“孤烟直”这一“竖”与之相破相生,使得这一平面上的环境顿时有了立体的感觉,再加上富有魅力的曲线长河,与弧线构成的圆形落日,从而通俗自然而又劲拔真切地勾画出了塞外风光的苍茫、孤寂、奇丽和壮阔。这一联中的两个表现线条艺术的形容词“直”与“圆”,是似俗而实巧的一对诗眼,有如天仙化人,绝无尘想,正是画家的点睛之笔。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王维诗歌“诗中有画”的艺术风貌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是诗人人格、气质的综合体现,是其学际天人的艺术功力的自然渲泄,苏东坡对王维推崇备至的背后,体现出他对一位诗人全能素质的要求,正如他在《文与可画墨竹展风赞》中所言:“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诗画本同源,而王维则更能将其对绘画艺术的深切体验与对人生、自然的感悟融为一体,注入诗中,拓展了诗艺的发展空间,形神兼俱,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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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参看钱钟书《中国诗与中国画》(一下是部分内容):恰巧南宗画创始人王维也是神韵诗的大师,而且是南宗禅最早的一个信奉者。《王右丞集》卷二五《能禅师碑》就是颂扬南宗禅始祖惠能的,里面说:“弟子曰神会……谓余知道,以颂见托”;《神会和尚遗集·语录第一残卷》记载“侍御史王维在临湍驿中问和上若为修道”的对话。在他身上,禅、诗、画三者可以算是一脉相贯,“诗画是孪生姊妹”这句话用来品评他是最切不过了。苏轼《东坡题跋》卷五《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凤翔八观·王维吴道子画》说得更清楚:“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敦。”纪昀评点苏诗说:“‘敦’字义非不通,而终有嵌押之痕”,指摘得很对;“敦”大约是深厚之“义”,可参看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论画山水树石》:“又若王右丞之重深”,但和“清”连用(collocation),就很牵强流露出凑韵的窘态了。沈括《梦溪笔谈》卷一七:“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余家所藏摩诘《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难与俗人论也。”[23] 都穆《寓意编》:“王维画伏生像,不两膝着地用竹简,乃箕股而坐,凭几伸卷。盖不拘形似,亦雪中芭蕉之类也。”神韵诗派另一位大师王士祯把王维这种画和他的诗融会,《池北偶谈》卷一八:“世谓王右丞画雪里芭蕉,其诗亦然。如‘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下连用‘兰陵镇’、‘富春郭’、‘石头城’诸地名,皆辽远不相属。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名画家兼诗人金农更把王维这种画和他的禅贯通,《冬心集拾遗·杂画题记》:“王右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右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余之所作,正同此意,观者切莫认作真个耳。”金农对“禅理”似乎不深;禅宗有一门“话头”,和西方古修辞学所谓“不可能事物喻”(adynata,impossibilia)[24] ,性质相同,例如《五灯会元》卷一○光庆遇安章次:“古今相承,皆云:‘尘生井底,浪起山头,结子空花,生儿石女’”,又卷一二道吾悟真章次:“三面狸奴脚踏月,两头白牯手拿烟,戴冠碧兔立庭柏,脱壳乌龟飞上天。”[25] 假如雪里芭蕉含蕴什么“禅理”,那无非像井底红尘、山头碧浪等等也暗示“毕竟无”。试举一首传诵的诗,来说明王维的手法。《杂诗》第二首:“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按陶渊明诗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居南窗下,今生几丛菊?’与右丞此章同一机杼,然下文缀语稍多,趣意便觉不远。右丞只为短句,有悠扬不尽之致。”批语不错,只是考订欠些。那首诗出于晚唐人伪托,并非陶潜真笔,上半首正以王维此篇为蓝本;下半首:“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又脱胎于李白《紫极宫感秋》:“陶令归去来,田家酒应熟。”王维这二十个字的最好的对照是初唐王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旅泊多年岁,老去不知回。忽逢门前客,道发故乡来。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殷勤访朋旧,屈曲问童孩。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渠当无绝水,石计总成苔。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羁心只欲问,为报不须猜。行当驱下泽,去剪故园莱。”这首诗很好,但和王维的《杂诗》一比,就鲜明显出同一题材的不同处理。王绩相当于画里的工笔,而王维相当于画里的“大写”。王绩问得细致周详,可以说是“每事问”;王维要言不烦,大有“‘伤人乎?’不问马”的派头(《论语·八佾》又《乡党》)。王维彷佛把王绩的诗痛加剪裁,削多成一,像程正揆论画所说“用减”而不“为繁”。程正揆不是还说“意高则笔减,繁皱浓染,刻划形似,生气漓矣”吗?我们只要把这种画评和王士祯的诗评对看一下,就更加清楚。《香祖笔记》卷六:“余尝观荆浩论山水而悟诗家三昧,其言曰:‘远人无目,远水无波,远山无皴。’又‘《新唐书》如今日许道宁辈论山水,是真画也。《史记》如郭忠恕画天外数峰,略具笔墨,然而使人见而心服者,在笔墨之外也。’右王茂《野客丛书》中语,得诗文三昧,司空表圣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者也。《蚕尾集》卷七《芝廛集序》大讲“南宗画”的“理”,接着说:“虽然,非独画也,古今风骚流别之道,固不越此。”南宗画和神韵派诗竟是同一艺术原理在两门不同艺术里的分别体现。顺便一提:王士祯所引荆浩的话和赵执信《谈龙录》记王士祯说诗“如云中之龙时露一鳞一爪”,不能混为一谈;因为恰像“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远水无波”(荆浩《山水赋》,一作王维《山水论》),远龙也理应无鳞无爪的。[26]这里有一篇论文,质量一般但内容十分相合:静穆的观照与飞跃的生命--浅谈王维山水诗中的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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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中国诗与中国画》 恰巧南宗画创始人王维也是神韵诗的大师,而且是南宗禅最早的一个信奉者。《王右丞集》卷二五《能禅师碑》就是颂扬南宗禅始祖惠能的,里面说:“弟子曰神会……谓余知道,以颂见托”;《神会和尚遗集·语录第一残卷》记载“侍御史王维在临湍驿中问和上若为修道”的对话。在他身上,禅、诗、画三者可以算是一脉相贯,“诗画是孪生姊妹”这句话用来品评他是最切不过了。苏轼《东坡题跋》卷五《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凤翔八观·王维吴道子画》说得更清楚:“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敦。”纪昀评点苏诗说:“‘敦’字义非不通,而终有嵌押之痕”,指摘得很对;“敦”大约是深厚之“义”,可参看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论画山水树石》:“又若王右丞之重深”,但和“清”连用(collocation),就很牵强流露出凑韵的窘态了。 沈括《梦溪笔谈》卷一七:“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余家所藏摩诘《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难与俗人论也。”[23] 都穆《寓意编》:“王维画伏生像,不两膝着地用竹简,乃箕股而坐,凭几伸卷。盖不拘形似,亦雪中芭蕉之类也。”神韵诗派另一位大师王士祯把王维这种画和他的诗融会,《池北偶谈》卷一八:“世谓王右丞画雪里芭蕉,其诗亦然。如‘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下连用‘兰陵镇’、‘富春郭’、‘石头城’诸地名,皆辽远不相属。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名画家兼诗人金农更把王维这种画和他的禅贯通,《冬心集拾遗·杂画题记》:“王右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右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余之所作,正同此意,观者切莫认作真个耳。”金农对“禅理”似乎不深;禅宗有一门“话头”,和西方古修辞学所谓“不可能事物喻”(adynata,impossibilia)[24] ,性质相同,例如《五灯会元》卷一○光庆遇安章次:“古今相承,皆云:‘尘生井底,浪起山头,结子空花,生儿石女’”,又卷一二道吾悟真章次:“三面狸奴脚踏月,两头白牯手拿烟,戴冠碧兔立庭柏,脱壳乌龟飞上天。”[25] 假如雪里芭蕉含蕴什么“禅理”,那无非像井底红尘、山头碧浪等等也暗示“毕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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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人,我也是被这首古诗知道的
田园诗作为唐诗的一个重要题材,历来较受关注。二十世纪以来,学界对唐代田园诗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和突破,因此有必要对其基本情况作一回顾总结,对日后的进一步研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