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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文嚼字杂志金句

发布时间:2023-12-12 01:04

咬文嚼字杂志金句

  咬文嚼字
  郭沫若先生的剧本里婵姢骂宋玉说:“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上演时他自己在台下听,嫌这话不够味,想在“没有骨气的”下面加“无耻的”三个字。一位演员提醒他把“是”改为“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就够味了。他觉得这字改得很恰当。他研究这两种语法的强弱不同,“你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叙述语,没有更多的意义,有时或许竟会“不是”;“你这什么”便是坚决的判断,而且还必须有附带语省略去了。根据这种见解,他把另一文里“你有革命家的风度”一句话改为“你这革命家的风度”(见文学创作第四期郭沫若札记四则)。
  这是炼字的好例,我们不妨借此把炼字的道理研究一番。那位演员把“是”改为“这”,确实改的好,不过郭先生如果记得《水浒》,就会明白一般民众骂人,都用“你这什么”式的语法。石秀骂梁中书说:“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杨雄醉骂潘巧云说:“你这*人!你这淫妇!你这你这大虫口里流涎!你这你这——”一口气就骂了六个“你这”。看看这些实例,“你这什么”倒不仅是“坚决的判断”,而是带有极端憎恶的惊叹语,表现着强烈的情感。“你是什么”便只是不带情感的判断。纵有情感也不能在文字本身上见出来。不过它也不一定就是“单纯的叙述语,没有更多的含义”。《红楼梦》里茗烟骂金荣说:“你是个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这里“你是”含有假定语气,也带“你不是”一点讥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对了。从此可知“你这”式语法并非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比“你是”式语法都来得更有力。其次,郭先生援例把“你有革命家的风度” 改为“你这革命家的风度”,似乎改得并不很妥。“你这”式语法大半表示深恶痛嫉,在赞美时便不适宜。二、“是”在逻辑上是连接词(COPULA),相当于等号。“有”的性质完全不同,在“你有革命家的风度”一句中,风度是动词的宾词。在“你这革命家的风度”中,风度便变成主词和“你(的)”平行。根本不成一句话。
  这番话不免罗嗦,但是我们原在咬文嚼字,非这样锱铢必较不可。咬文嚼字有时是一个坏习惯,所以这个成语的含义通常不很好。但是在文学,无论阅读或写作,我们必须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谨严。文学藉文字表现思想情感,文字上面有含糊,就显得思想还没有透彻,情感还没有凝炼。咬文嚼字,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实际上就是调整思想和情感。从来没有一句话换一个说法而意味仍完全不变。例如《史记》李广射虎一段:
  “李广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更复射,终不能入石矣”这本是一段好文章,王若虚在《史记辨惑》里说它“凡多三石字”,当改为“以为虎而射之,没镞,既知其为石,因更复射,终不能入”。或改为“尝见草中有虎,射之,没镞,视之,石也”。在表面上似乎改得简洁些,却实在远不如原文,见“草中石,以为虎”并非“见草中有虎”原文“视之,石也”,有发现错误而惊讶的意味,改为“既知其为石”便失去这意味。原文“终不能复入石矣”有失望而放弃得很斩截的意味,改为“终不能入”便觉索然无味。这种分别,稍有文字敏感的人细心玩索一番,自会明白。
  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情感的密切关系,以为更改一两个字不过是要文字顺畅些或是漂亮些。其实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情感,内容和形式是相随而变的。姑举一个人人皆知的实例,韩愈在月夜里听见贾岛吟诗,有“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两句,劝他把“推”字改为“敲”字。这段文字因缘古今传为美谈,于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说得好听一点,都说“推敲”。古今人也都赞赏“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实这不仅是文字上的分别同时也是意境上的分别。“推”固然显得鲁莽一点,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归寺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须自掩自推,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在这冷寂的场合,他有兴致出来步月,兴尽而返,独往独来,自在无碍。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气度。“敲”就显得他拘礼些,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
  他仿佛是乘月夜访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热闹场合,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的那么冷寂。就上句“鸟宿池边树”看来,“推”似乎比“敲”要调和些。“推”可以无声,“敲”就不免剥啄有声。惊起了宿鸟,打破了岑寂,也似乎频添了搅扰。所以我很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赏的那么妥当。究竟哪一种意境是贾岛当时在心里玩索而要表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想到“推”而下“敲”字,或是想到“敲”而下“推”字,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问题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个比较恰当,而在哪一种境界是他当时所要说的而且与全诗调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实在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
  无论是阅读或是写作,字的难处在意义的确定与控制。字有直指的意义,有联想的意义。比如说“烟”,它的直指的意义见过燃烧体冒烟的人都会明白。只是它的联想的意义远离不易捉摸,它可以联想到燃烧弹,鸦片烟榻,庙里焚香,“一川烟水”“杨柳万条烟”“烟光凝而暮山紫”“蓝田日暖玉生烟”——种种境界。直指的意义载在字典,有如月轮,明显而确实
  联想的意义是文字在历史过程上所累积的种种关系。有如轮外月晕,晕外霞光。其浓淡大小随人随时随地而各各不同,变化莫测。科学的文字越限于直指的意义就越精确,文学的文字有时却必须顾到联想的意义,尤其是在诗方面。直指的意义易用,联想的意义却难用,因为前者是固定的后者是游离的,前者偏于类型后者偏于个性。既是游离的个别的他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蕴丰富,也可以使意义含糊甚至支离。比如说苏东坡的“惠山烹小龙团”诗里三四两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天上小团月”是由“小龙团”茶联想起来的,如果你不知道这个关联,原文就简直不通。如果你不了解明月照着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里那一点共同的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原文的妙处。这两句诗的妙处就在不即不离若隐若约之中。它比用“惠山泉水泡小龙团茶”一句话来得较丰富,也来得较含混有蕴藉。难处就在于含混中显得丰富,由“独携小龙团,来试惠山泉”变成“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这是点铁成金,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就在这一点生发上面。
  这是一个善用联想意义的例子,联想意义也是最易误用而生流弊。联想起于习惯,习惯老是喜欢走熟路,熟路抵抗力最低引诱性最大,一人走过人人就都跟着走,越走就越平滑俗滥。没有一点新奇的意味。字被人用得太滥也是如此。从前作诗文的人都依*“文料触机”,“幼学琼林”“事类统编”之类书籍。要找词藻典故,都到那里去乞灵。美人都是“柳腰桃面”“王嫱西施”,才子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谈风景必是“春花秋月”,叙离别不外“柳岸灞桥,做买卖都有“端木遗风”,到现在用铅字排印数籍还是“付梓”“杀青”。象这样例子举不胜举。他们是从前人所谓“套语”,我们所谓“滥调”。一件事物发生时立即使你联想到一些套语滥调,而你也就安于套语滥调,毫不斟酌地使用它们,并且自鸣得意。这就是近代文艺心理学家所说的“套版反应”(stock response)。一个人的心理习惯如果老是倾向于套板反应,他就根本与文艺无缘。因为就作者说,“套版反应”和创造的动机是仇敌;就读者说,它引不起新鲜而真切的情趣。一个作者在用字用词上离不掉“套版反应”,在运思布局上面,甚至在整个人生态度方面也就难免如此。不过习惯力量的深度常非我们的意料所及。沿着习惯去做总比新创更省力,人生来有惰性。常使我们不知不觉的一滑就滑到“套板反应”里去。你如果随便在报章杂志或是尺牍宣言里面挑一段文章来分析,你就会发现那里面的思想情感和语言大半都由“套板反应”起来的。韩愈谈他自己做古文“惟陈言之务去”。这是一句最紧要的教训。语言跟着思维情感走,你不肯用俗滥的语言自然也就不肯用俗滥的思想情感;你遇事就会朝深一层去想,你的文章也就是真正是“作”出来的,不致落入下乘。
  以上只是随便举实例说明咬文嚼字的道理,例子举不尽道理也说不完。我希望读者从这粗枝大业的讨论中,可以领略运用文字所应有的谨严精神。本着这个精神,他随处留心玩索,无论是阅读或写作,就会逐渐养成创作和欣赏都必须的好习惯。它不能懒不能粗心,不能受一时兴会所生的幻觉迷惑而轻易自满。文学是艰苦的事,只有刻苦自励推陈翻新,时时求思想情感和语文的精炼与吻合,他才会逐渐达到艺术的完美。

《咬文嚼字》杂志 编辑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布十大流行语的?

《咬文嚼字》的流行语评选工作其实在每年的8月份就已陆续展开,要经过征集、筛选、专家审核、意见征求和最后审定等多个步骤,这项严谨的工作才算告终。

《咬文嚼字》执行主编黄安靖解释,“土豪”从字面上说就是“很土的富豪”,他们大多文化较低,品位不高,极其富有,有的还酷爱炫富。《咬文嚼字》专家在审定流行语时,有一个基本的态度就是,入选词语必须正面,极少贬义。虽然“土豪”有一种讽刺的意味在,但其实也包含了人们既排斥又羡慕的心态。一句“土豪,我们做朋友吧”的调侃语就足以说明这一点。而“女汉子”则完全是正面的,这已成为有个性、有主见、敢作敢为的现代女性的写照。上海文艺出版社旗下的《咬文嚼字》杂志,于2013年12月18日发布了2013年度十大流行语排行榜,“中国梦”、“光盘”、“倒逼”、“逆袭”、“微××”、“大V”、“女汉子”、“土豪”、“奇葩”、“点赞”入选。……从字面看,一些真正流行的网络流行语并没有入选,而个别闻所未闻的如”点赞“却入选了”十大“,诧异之极!

我想知道,《咬文嚼字》杂志评选”十大网络流行语“是不是好随意的?他们评选流行语的标准是什么?他们怎样评判某些”流行语“的特点和影响力的?

附:《咬文嚼字》评选的2013年十大流行语

1.中国梦

中国梦以其清新的理念和亲和的风格,为广大民众所认同,成为2013年度的全民流行语。

2.光盘

光盘就是吃光盘中饭菜的意思。2013年1月,北京一家民间公益组织发起“光盘行动”。随后,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号召大家节约粮食。“光盘”被捧为时尚新词,“今天你光盘了吗”成为流行语。

3.倒逼

倒逼,即逆向促使。倒逼来源于经济领域中货币供给的倒逼机制。如今扩大了使用范围,“由下而上”“由流溯源”“由果问因”等行为,都可以称“倒逼”。

4.逆袭

从日语引进的新词,意思是在逆境中反击成功。如今意义和用法拓展,新事物冲击旧事物、后浪推前浪等等,都可称逆袭。

5.微××

“微”本指小、细、轻、少、弱等,如今成了一个时尚语素,生活中出现了一批以“微”命名的新事物,如微博、微信、微新闻、微电影等等。“微××”正在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模式。

6.大V

指的是在微博上十分活跃并拥有众多粉丝的公众人物,通常把粉丝超过50万的微博用户称为网络大V。大V几乎都是网络上的意见领袖,有着不容小觑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7.女汉子

“女汉子”指带有“纯爷们性格”的女性。

8.土豪

本是汉语中固有词语。在20世纪上半叶,特指有财有势横行乡里的地主恶霸。今日之“土豪”泛指现实社会中富而不贵的群体。

9.奇葩

本来指珍奇而美丽的花朵,常用来比喻不同寻常的优秀文艺作品。如今广为流行的“奇葩”,则来源于网络,常用来比喻某人某事或某物十分离奇古怪,世上少有。

10.点赞

起源于各大社交网站的“赞”功能。当下频频出现在报刊上的“点赞”,词义有了演变,它成了点评的一种。与点评不同的是,点赞只说好话。《咬文嚼字》编辑部透露,他们编制年度“十大流行语”是一项十分严肃的事,既要考虑到词语在当年的流行度,又要从语文伦理角度加以必要的考量,选优汰劣,力争通过“十大流行语”向社会传递正能量。

有一些没有入选的,比如 “屌丝”。这个词汇曾登陆过今年的《人民日报》,因此之前入选的呼声很高。

《咬文嚼字》相关负责人对本报记者解释说,他们为了这个词,曾几次组织专家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它的不雅、恶俗的趣味是很明显的,有违《咬文嚼字》收选“十大流行语”原则之一的“重视语词的文明度”。最后,《咬文嚼字》拒绝了“屌丝”。同理,“蛋疼”也不在此列。

至于“表叔”和“江南style”这些热词,《咬文嚼字》表示,他们评选流行语的另一条原则就是“重视语词的创新度,纯新闻性词语不选”,“表叔”和“江南style”都是纯新闻性的,会随着新闻变成旧闻而渐渐不再热门,所以不被收入。

《咬文嚼字》评选流行语还有一条原则是“重视语词的规范度,以谐音、游戏等手段创造出来的词语不选”。按此原则,“童鞋”和“大虾”等这些靠谐音取胜的词汇也就不在考虑之列。

从以往的事实来看,《咬文嚼字》的流行语评选一向是较为严谨和慎重的。去年“给力”红火一时,但《咬文嚼字》也没有将此列为2011年十大流行语,而今年“给力”势力衰减也证明了《咬文嚼字》当初判断的准确。

咬文嚼字的原文

作者: 朱光潜郭沫若先生的剧本《屈原》里婵姢骂宋玉说:“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上演时他自己在台下听,嫌这话不够味,想在“没有骨气的”下面加“无耻的”三个字。一位演员提醒他把“是”改为“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就够味了。他觉得这字改得很恰当。他研究这两种语法的强弱不同,“你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叙述语,没有更多的意义,有时或许竟会“不是”;“你这什么”便是坚决的判断,而且还必须有附带语省略去了。根据这种见解,他把另一文里“你有革命家的风度”一句话改为“你这革命家的风度”(见文学创作第四期郭沫若札记四则)。这是炼字的好例,我们不妨借此把炼字的道理研究一番。那位演员把“是”改为“这”,确实改的好,不过郭先生如果记得《水浒》,就会明白一般民众骂人,都用“你这什么”式的语法。石秀骂梁中书说②:“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杨雄醉骂潘巧云说③:“你这贱 人!你这淫妇!你这你这大虫口里流涎!你这你这——”一口气就骂了六个“你这”。看看这些实例,“你这什么”倒不仅是“坚决的判断”,而是带有极端憎恶的惊叹语,表现着强烈的情感。“你是什么”便只是不带情感的判断。纵有情感也不能在文字本身上见出来。不过它也不一定就是“单纯的叙述语,没有更多的含义”。《红楼梦》里茗烟骂金荣说④:“你是个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这里“你是”含有假定语气,也带“你不是”一点讥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对了。从此可知“你这”式语法并非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比“你是”式语法都来得更有力。其次,郭先生援例把“你有革命家的风度” 改为“你这革命家的风度”,似乎改得并不很妥。“你这”式语法大半表示深恶痛嫉,在赞美时便不适宜。二、“是”在逻辑上是连接词(COPULA),相当于等号。“有”的性质完全不同,在“你有革命家的风度”一句中,风度是动词的宾词。在“你这革命家的风度”中,风度便变成主词和“你(的)”平行。根本不成一句话。这番话不免啰嗦,但是我们原在咬文嚼字,非这样锱铢(zi zhū)必较不可。咬文嚼字有时是一个坏习惯,所以这个成语的含义通常不很好。但是在文学,无论阅读或写作,我们必须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谨严。文学藉文字表现思想情感,文字上面有含糊,就显得思想还没有透彻,情感还没有凝炼。咬文嚼字,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实际上就是调整思想和情感。从来没有一句话换一个说法而意味仍完全不变。例如《史记》李广射虎一段⑤:“李广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zū),视之,石也。更复射,终不能入石矣”这本是一段好文章,王若虚在《史记辨惑》里说它“凡多三石字”⑥,当改为“以为虎而射之,没镞,既知其为石,因更复射,终不能入”。或改为“尝见草中有虎,射之,没镞,视之,石也”。在表面上似乎改得简洁些,却实在远不如原文,见“草中石,以为虎”并非“见草中有虎”原文“视之,石也”,有发现错误而惊讶的意味,改为“既知其为石”便失去这意味。原文“终不能复入石矣”有失望而放弃得很斩截的意味,改为“终不能入”便觉索然无味。这种分别,稍有文字敏感的人细心玩索一番,自会明白。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情感的密切关系,以为更改一两个字不过是要文字顺畅些或是漂亮些。其实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情感,内容和形式是相随而变的。姑举一个人人皆知的实例,韩愈在月夜里听见贾岛吟诗⑦,有“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两句,劝他把“推”字改为“敲”字。这段文字因缘古今传为美谈,于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说得好听一点,都说“推敲”。古今人也都赞赏“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实这不仅是文字上的分别同时也是意境上的分别。“推”固然显得鲁莽一点,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归寺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须自掩自推,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在这冷寂的场合,他有兴致出来步月,兴尽而返,独往独来,自在无碍。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气度。“敲”就显得他拘礼些,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他仿佛是乘月夜访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热闹场合,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的那么冷寂。就上句“鸟宿池边树”看来,“推”似乎比“敲”要调和些。“推”可以无声,“敲”就不免剥啄有声。惊起了宿鸟,打破了岑(cén)寂,也似乎频添了搅扰。所以我很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赏的那么妥当。究竟哪一种意境是贾岛当时在心里玩索而要表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想到“推”而下“敲”字,或是想到“敲”而下“推”字,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问题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个比较恰当,而在哪一种境界是他当时所要说的而且与全诗调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实在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无论是阅读或是写作,字的难处在意义的确定与控制。字有直指的意义,有联想的意义。比如说“烟”,它的直指的意义见过燃烧体冒烟的人都会明白。只是它的联想的意义远离不易捉摸,它可以联想到燃烧弹,鸦片烟榻,庙里焚香,“一川烟水”“杨柳万条烟”“烟光凝而暮山紫”“蓝田日暖玉生烟”⑧——种种境界。直指的意义载在字典,有如月轮,明显而确实联想的意义是文字在历史过程上所累积的种种关系。有如轮外月晕,晕外霞光。其浓淡大小随人随时随地而各各不同,变化莫测。科学的文字越限于直指的意义就越精确,文学的文字有时却必须顾到联想的意义,尤其是在诗方面。直指的意义易用,联想的意义却难用,因为前者是固定的后者是游离的,前者偏于类型后者偏于个性。既是游离的个别的他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蕴丰富,也可以使意义含糊甚至支离。比如说苏东坡的“惠山烹小龙团”诗里三四两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天上小团月”是由“小龙团”茶联想起来的,如果你不知道这个关联,原文就简直不通。如果你不了解明月照着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里那一点共同的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原文的妙处。这两句诗的妙处就在不即不离若隐若约之中。它比用“惠山泉水泡小龙团茶”一句话来得较丰富,也来得较含混有蕴藉。难处就在于含混中显得丰富,由“独携小龙团,来试惠山泉”变成“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这是点铁成金,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就在这一点生发上面。这是一个善用联想意义的例子,联想意义也是最易误用而生流弊。联想起于习惯,习惯老是喜欢走熟路,熟路抵抗力最低引诱性最大,一人走过人人就都跟着走,越走就越平滑俗滥。没有一点新奇的意味。字被人用得太滥也是如此。从前作诗文的人都依*“文料触机”,“幼学琼林”“事类统编”之类书籍。要找词藻典故,都到那里去乞灵。美人都是“柳腰桃面”“王嫱西施”,才子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谈风景必是“春花秋月”,叙离别不外“柳岸灞桥,做买卖都有“端木遗风”,到用铅字排印数籍还是“付梓”“杀青”。象这样例子举不胜举。他们是从前人所谓“套语”,我们所谓“滥调”。一件事物发生时立即使你联想到一些套语滥调,而你也就安于套语滥调,毫不斟酌地使用它们,并且自鸣得意。这就是近代文艺心理学家所说的“套版反应”(stock response)⑨。一个人的心理习惯如果老是倾向于套板反应,他就根本与文艺无缘。因为就作者说,“套版反应”和创造的动机是仇敌;就读者说,它引不起新鲜而真切的情趣。一个作者在用字用词上离不掉“套版反应”,在运思布局上面,甚至在整个人生态度方面也就难免如此。不过习惯力量的深度常非我们的意料所及。沿着习惯去做总比新创更省力,人生来有惰性。常使我们不知不觉的一滑就滑到“套板反应”里去。你如果随便在报章杂志或是尺牍(dú)宣言里面挑一段文章来分析,你就会发现那里面的思想情感和语言大半都由“套板反应”起来的。韩愈谈他自己做古文“惟陈言之务去”⑩。这是一句最紧要的教训。语言跟着思维情感走,你不肯用俗滥的语言自然也就不肯用俗滥的思想情感;你遇事就会朝深一层去想,你的文章也就是真正是“作”出来的,不致落入下乘(chéng)。以上只是随便举实例说明咬文嚼字的道理,例子举不尽道理也说不完。我希望读者从这粗枝大叶的讨论中,可以领略运用文字所应有的谨严精神。本着这个精神,他随处留心玩索,无论是阅读或写作,就会逐渐养成创作和欣赏都必须的好习惯。它不能懒不能粗心,不能受一时兴会所生的幻觉迷惑而轻易自满。文学是艰苦的事,只有刻苦自励推陈翻新,时时求思想情感和语文的精炼与吻合,他才会逐渐达到艺术的完美。

在朱光潜的《咬文嚼字》中,作者为什么说“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实在是在思想感情上推敲”

朱先生提出,无论阅读或写作,必须有“一字不可放松”的谨严态度。他指出,“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实在是在思想感情上推敲”,“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感情,内容和形式是相随而变的。”这些话很有见地。为了凸显它,朱先生更举了贾岛推敲诗句的典故加以阐释,引录如下:

韩愈在月夜里听见贾岛吟诗,有“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两句,劝他把“推”字改成“敲”字。这段文字因缘古今传为美谈,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说的好听一点,都说“推敲”。古今人也都赞赏“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实这不仅是文字上的分别,同时也是意境上的分别。“推”固然显得鲁莽一些,但是他表示孤僧步月归寺,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须自掩自推,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在这冷寂的场合,他有兴致出来步月,兴尽而返,独来独往,自在无碍,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气度。“敲”就显得他拘礼些,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他仿佛是乘月夜访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热闹场合,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的那么冷寂。就上句“鸟宿池边树”看来,“推”似乎比“敲”要调和些。“推”可以无声,“敲”就不免剥啄有声,惊起了宿鸟,打破了岑寂,也似乎平添了搅扰。所以我很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赏的那么妥当。(人教版高中语文第二册56页)

朱光潜先生作为美学大家,举的这个例子推陈出新,从设想诗的意境、人物的身份性情以及音韵特色几方面对此典故认真推敲,希望运用文字者带着应有的谨严,这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朱先生此论一出,读者眼目一新,在语文学界影响巨大,几成定论。但再查找一下此典故的出处,仔细推敲一番贾岛的全诗,我们就感到朱先生却恰恰犯了一个不够谨严的错误:断章取义,抽取一句而忽略了全诗。
我们来看看原诗的全貌: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这首五言律诗描绘了友人李凝居处幽雅的环境和对这种幽雅环境的向往。诗的首联直接写李凝居处幽静,简直隔绝尘世,绝无纷扰;颔联写夜晚池边树上栖鸟静宿,僧人来访;颈联写荒园眺望所见,小桥流水分隔郊野,白云浮动,山石也仿佛随着云脚在移动;尾联写这种环境引人羡慕之极,决心来此一起隐居,不负所约。全诗意境幽美,特别是中间两联可见贾岛锻字炼句的苦心。
朱先生单引颔联,一反古人定见,认为“推”比“敲”好,理由有:从意境上看,是孤僧步月归寺,在寂静的夜里一“推”而推出独居的冷寂意味来;“敲”则显得拘礼。从上文语境来看,“推”字似乎更“调和些”,“敲”则会惊起宿鸟,打破岑寂,平添搅扰。
那么,这位僧人究竟是访友还是归寺,他要进的门到底是李凝幽居之门还是寺门呢?从全诗来看,尤其是就题目而言,访友之说倒还更合理些。
僧月下敲的是友人的门,更能反应出李凝居住环境的清幽寂静,颇少俗人往来,透露出一种高雅的生活情趣。这与《陋室铭》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一句有着同工之妙。我们不能一见僧就只联想到归寺,何况贾岛也曾出家,号无本,诗中的僧人身上也许原本就有贾岛的影子在。由此看来,僧敲幽居之门与全诗的情境更为吻合。
再来讨论一点:全诗的意境到底是朱先生所言的清冷岑寂呢,还是寂静中透着温情?我们想清幽并不等同于冷寂,君子之交也是舒展恬淡而非冷漠如冰。白居易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赵师秀诗“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等句不就是在清雅中透出一丝温馨吗?友人月夜来访,或品茗或吟诗,更添雅趣。怪不得尾联写道:“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如果只是一味的死寂,那样的幽居还有谁肯来?少了这么一点人情味儿,诗的感染力也势必会被削弱。
在这访友而非归寺的前提下,在这景静而非情冷的意境中,一个音节响亮的“敲”字,敲破岑寂,惊起树鸟,只能是用来反衬清幽的意味,而不是“平添搅扰”了。古人对此“敲”字设想“佳处”是“音节响亮”,我们认为“敲”字“佳处”不仅是音节响亮,而且合乎月夜访友之意境,更在于用反衬手法突出了境界幽雅之美,“鸟鸣山更幽”嘛;而且这还能使人联想到友人相见之亲切、高山流水相和之欢娱。原典故写韩愈“立马久之”,定一“敲”字佳,实际上他会是经过了全面的思考品味,才敲定了这么妥帖的不可更易的一个字。韩愈真不愧为古文运动的领袖,只可惜言之不详,使朱先生推敲,又使我们至今仍“推敲”不止。
当然,朱先生对此典故可能是信手拈来,误记了出处及原诗,但他是美学大师,影响巨大,《咬文嚼字》一文又是名文经典,力倡“谨严”,容易使读者尤其是中学生,认为朱先生所言为唯一正确的,因此有必要对此“推敲”再作推敲。由此我们又想到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桩公案。在1935年,朱先生在《中学生》杂志上发表一篇鉴赏唐诗的美学文章,摘取了唐诗人钱起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两句诗而踢开他的全篇,又用这两句来概括作者的全人,还用这两句来批评屈原、阮籍、李杜等不够“静穆”伟大。鲁迅先生指出,这种“以割裂为美”的摘句办法,是最能引读者入于迷途的。它往往是衣裳上撕下来的一块绣花,经摘取者一吹嘘或者附会,说是怎样超然物外,与尘浊无关,读者没有见过全体,便也被他弄得迷离倘恍。鲁迅先生还举出陶潜的例子来,说在摘句作怪之下,一摘引“悠然见南山”就忘记了《述酒》和《读山海经》中陶潜金刚怒目的一面,而“捏成他单是一个飘飘然”,但历来的伟大作者,没有一个“浑身是‘静穆’”的。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题未定草七》,见《鲁迅全集》卷六)鲁迅先生当年对朱光潜先生的批评,似乎也可以移用到“推敲”这里。
从对《咬文嚼字》一文的探究中,至少能得到这样一些启示:评价诗文的字句,尤其是品味细微精妙之处时,要从诗文的整体入手,把握其背景、思想感情和意境等;评论文学更要顾及全文,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作者所处社会的状况,要做到知人论世,万不可从全篇中摘一二佳句随意引申,而引读者入迷途。
我们读名家大师的作品,也要敢于提出疑问,多问几个是否真有道理,是否真的如此,也就是要“站着读”、思考着读,而不是一味顶礼膜拜。这对于我们提高素质,培养创新精神是大有益处的。同时,这也是对大师们所倡导的科学、严谨治学精神的真正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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