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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犹如偶像的文人形象,这一形象形成的原因主要包括魏晋时代思想背景的影响,陶渊明自身的性格特征和作品风格,以及后世接受者在其对陶渊明接受过程中所显现的选择性特点,对陶氏偶像形成发生了一定的作用。从这三个方面阐述陶渊明偶像的形成原因。 �〔关键词〕 陶渊明;偶像;选择性接受 �� Abstract:Tao Yuanming is regarded as an idol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The main reasons for the formation of the image include the influence of thoughts in the Wei and Jin Dynasty, Tao’s characteristics and style of his works, as well as features of the selective acceptance of later people. This papergives a primary discussion from three main aspects. � Key words: Tao Yuanming; idol; selective acceptance �陶渊明在文学史上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形象,其特征大多表现为孤傲、高洁、刚直。许多意象与之相连,比如菊花、饮酒、“不为五斗米折腰”等,让后世文人对其心驰神往。笔者认为生活在一个思想多样且活跃的时代,对陶渊明形成复杂而易变的性格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正是这种性格使其文风也比较多样,进而为后人对其选择性接受提供了基础。这些原因使得陶渊明形象日益变成概念化的偶像,因此需要对这些原因进行分析以便更为全面地理解陶渊明及其作品。 ��一、纷杂而互动的思潮 ��自东汉末年以降,知识分子对依靠人多势众取得话语权力的做法逐渐失去了兴趣,表现在行动上就是不再去认同某一个团体,而是更集中在自身。“个人的理想主义在古代中国常常被归属于老、庄一流的思想,事实也确实如此,公元一世纪初,一个叫樊准的文人在一份上书中曾经猛烈地批评当时的文化和学术,似乎对于儒学以及经学颇为失望,他在追忆西汉历史时突然发现,‘昔孝文窦后性好黄老,而清净之化流景武之间’……他把理想人格与道德追求从体制内转向体制外,从群体的现世的楷模转向了个体的超越精神”〔1〕,在儒士阶层内部出现了新的思想倾向,一旦外部时机成熟即可掀起新的思潮。曹氏建魏之后,曹操对汉代文人保持一定距离。“孟德求贤三令,大致以为有德者未必有才,有才者或负不仁不孝贪诈之污名,则是明白宣示士大夫自来所遵奉之金科玉律,五经完全破产也……故孟德三令,非仅一时求才旨意,实标明其政策所在,而为一政治社会道德思想上之大变革。”〔2〕曹魏极大地削弱了儒家的地位,为儒家思想之外的思想存在兴起提供了外部条件。于是在内外双重因素的作用下,儒家正统地位开始受到挑战。这并不意味着其对世人的影响式微。比如即使在司马氏篡位之后,传统礼教观念再次被重创的时候,士人也没有完全抛弃儒家的思想,“玄学固为汉代繁琐经学之反动,且多祖述老庄以成玄学家之形上学,但是由于三国晋初玄学家所受教育所在于家庭,而且家庭之礼教未堕,因而这一时期的名士都精研儒经,且仍推孔子为圣人。”〔3〕此外,也有人希望调和“自然”和“名教”,向秀和郭象在注解《庄子》的时候认为孔子贵名教,老庄崇尚自然。名教所以治天下,自然是用来养性命的,认为两者可以相结合并且是一种理想的人格。 ��以上说明当时的知识分子拥有极大的灵活性和独立性,游走在不同派别的思想之间,也有调和各种流派的愿望。在此风气下,对陶渊明形成多样而易变的个性产生极大影响。 ��二、多样而易变的个性 ��陶渊明从小的时候就研读经学,“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十六),因此是希望积极进取,建立功名的。他对自己的身世极为看重,陶氏家族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陶侃,曾经被封为长沙公,督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在魏晋礼法逐渐孱弱的背景下也一度觊觎王祚。陶渊明对这样一位先辈是十分敬仰的,作《赠长沙公诗》。“於穆令族,允构斯堂。谐气冬暄,映怀圭璋。爰采春华,载警秋霜。我曰钦哉!实宗之光。”字里行间可以读出陶渊明也希望建立和陶侃一样的功业。外祖孟嘉也是陶渊明倾慕的一位长辈,作《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一文来纪念。于是多次出仕,参加了当时几路枭雄的幕府。但是他不久就因为身心受到役使而觉得不悦,而且当时的世家大族大多都怀有狼子野心,因而陶渊明不愿苟同。《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就说明了一个长时间隐居山林的人走入新的环境之后产生的矛盾心情,祖先的功业,少时的学养,还有自幼家贫,母老子幼的生活现实需要通过出仕以养家糊口,这些现实的因素都和隐居逐步养成的闲适自然,崇尚自由的性格产生了冲突。陶渊明在这种紧张关系中左右摇摆。陶渊明也是一个性格耿直的人,依照当时司马氏希望通过招隐来笼络各方名士,巩固朝政的用心来看,历任江州官员都希望陶渊明出仕,但是他与官员结交也是有自己的选择标准的,比如经常被提及的陶渊明对王弘之和檀道济截然不同的对待。因此对陶渊明的辞官动机,不排除受到了道家玄风的影响,追求自然而希望归隐,但是他自身的性格应该更值得重视。本来就在矛盾中左右摇摆的他,随时都会因为自己的耿直而离开当时的官场,所以辞官只是性格使然。离开官场之后,内心的建功立业的追求又会驱使他对自己尚未取得的功绩有几许感慨,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想法而已。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佛罗伊德认为意识是心理状态的最高形式,是人的心理因素世界中的首脑,它统治着整个精神世界,使动作协调。前意识就是储存的记忆库,人通过召唤回忆以前的事物就是前意识范畴。在意识和前意识之外,即精神分析理论中最重要的潜意识是人类精神中占据最大量,最原始的部分。潜意识被压在最深处,最底层但又是最活跃,总是设法浮现到意识表层上来”〔4〕。陶渊明早年受儒家进取精神的熏陶所形成的人生观,在现实中受到了种种压制,进而进入了他的意识底层,然而潜意识是架构本能的基础,只要他的潜意识中的这些内容不能完全去除,对之前的追忆就会一直存在,只是受到存在于意识层面的归隐思想的辖制表现得不是十分明显或者没有表现而已。朱熹曾说陶渊明“说尽千言万语,说不要富贵,能忘贫贱,其实是不大能忘,他只能将这念头抵拒将去”(《朱子语类》卷三四,《陶渊明研究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2年版P74-75),这就是说陶渊明固然有追求飘逸自由的隐居生活,不愿意和当权者同流合污,他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有一定的反复,只不过在更为强大的意识控制之下,这些潜意识有所表现之后再一次被压制了,这是陶渊明个性多样而易变的表现,可是恰恰这一点没有被后来人完全接受,他们的接受具有明显的选择性特点。 ��三、选择性的接受 ��陶渊明之所以成为一个偶像,主要还是在于后世文人的选择性接受。这个过程有以下几个较为典型的特点: ��第一,对陶渊明的接受过程中首先是对其人格品质的推崇,而后才是对其文艺风格的赞许,但这种赞许往往出于呼应或者是依附其人格品质。 ��从效陶诗、和陶诗一类作品的主要作者来看他们都是在陶渊明是一位高洁隐士形象之后开始对其诗文产生兴趣的。这说明在接受的开端,引人注目的是隐士形象。特别是陶渊明的好友颜延之作《陶征士诔》是最早对他进行评价的作品,而且还被收入了《文选》。依照当时颜延之作为文坛喉舌的影响已经可以说是对陶氏声名传播有了极大的帮助,更加需要指出的是这篇悼文大部分篇章都是在讲述陶渊明的品质,而较少地提及他的文章。偶像价值形成过程中,第一笔就是如此的有所定向。作品的传播稍微滞后的原因是当时的文坛主要的创作风格受到谈玄的浸染,因此在内容上大多描写田园生活的作品让陶渊明并没有在被认为是名家,因而不容易获得广泛认同。钟嵘的《诗品》只是将陶诗列为中品而已,因为在这之前,陶渊明没有被人们以文人形象接受,到了《诗品》的出现,才出现了文人形象的陶渊明,将之评为“质直” ,“田家语”。直到萧统的《文选》将其收录之后才逐渐被人们所重视,但萧统著《文选》中对陶渊明的《闲情赋》评价不是很高。认为这篇文章是“白璧微瑕者,惟在《闲情》一赋,扬雄所谓劝百而讽一者。卒无讽谏,何必摇其笔端?惜哉!无是可也!”萧统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论,除了其自身正统观念比较深厚,主张文章体现“温柔敦厚”之外,主要是对颜延之最早塑造的陶氏隐士形象的认同,否则他也不会讲《陶征士诔》收入《文选》当中。尽管萧统对这篇《闲情赋》有所非议,但是他的选择也反过来说明了陶渊明首先是作为隐者被人所接受的。更加值得关注的是萧统在文艺批评上还坚持言行一致的观念。“在萧统的人生观中存在着言行一致的观念,己任的心灵和外在的一切行为(包括创作)应该在真善美上统一起来。他主张‘立身行道,始终如一’(《梁书•到洽传》评到洽语),推崇‘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的文章。而且他本人也是这样做的,‘持性严谨,不畜声乐’(《南史》本传),而非其弟萧纲所云‘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需谨重,文章且需放荡’。”〔5〕91言行一致的要求就使萧统在选择标准上将目光自觉地集中在陶渊明那些符合归隐心理,表现田园生活的恬适自然的作品。这无疑就使得陶渊明的“大贤”的高洁形象固化。借助《文选》这样一本可以说是后来读书人必读的书,无疑是把这种固化的形象传播得更深更广。但是陶渊明许多作品中还流露了对生命的忧虑,对追求功名壮志未酬的慨叹。在《杂诗八首》中这种思绪有比较集中的流露:“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荣华难久居,盛衰不可量。”“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奈何五十年,忽已亲此事。”这些都是他归隐以后的作品,说明在为人刚直,不愿心为物役的形象之外,陶渊明还有更为丰富的思想,另外还可以从《闲情赋》、《祭程氏妹文》等作品看到他深情的一面,这些和隐士形象共同构成了陶渊明有血有肉有情的人生。��一个被部分接受的陶渊明形象光环掩盖了所有作品所表现的完整形象。当然这不是在造神,但是一代一代的流传,会让越来越多的读者认识的是一个过着简单甚至是窘迫的生活,依然安贫乐道的隐士陶渊明。人品先于作品的传播让很多人忽视了陶渊明作为一个平凡人的真情,作为一个读书人的矛盾心理。偶像无形之中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第二,认为陶渊明不事二主是对他的拔高。前文就陶渊明的性格已作叙述,他性格刚直,又受到魏晋玄风的影响,更加注重自身的独立性。虽然也曾经是桓玄和刘裕的幕僚,但当他们造反的时候,陶渊明只是根据自己的性格喜好作出选择,不存在什么“耻事二姓”的事情。梁启超说过:“其实,渊明只是看不过当日仕途的混浊,不屑与那些热官为伍,倒不在乎刘裕的王业隆与不隆,若说专对刘裕吗?渊明辞官那年,正是刘裕拨乱反正的第二年,何以见得他不能学陶侃之功遂辞归,便料定他20年后会篡位呢?本集《感士不遇赋》的序写道‘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近之心。’当时士大夫浮华奔竟,廉耻扫地,是渊明痛心的事,他纵然没有力量移风易俗,起码也不肯同流合污,把自己的人格丧掉,这是渊明弃官最主要的动机,从他的诗文中到处都可以看出来,若说所争在什么姓司马姓刘的,未免把他看小了。”〔5〕91出现认为陶渊明不事二主的说法,主要是因为萧统以及后来的接受者将自己的价值评判转移到了陶渊明身上,忽视了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及陶氏的性格。另外,萧统的地位需要被提及,作为皇储,他不能做出统治阶层以外的意识评价,所以他对陶渊明的接受明显表现出了儒家正统观念的影响,强调君臣之纲。但是这种做法,让陶渊明隐士形象之外又多了一环光晕。 东晋是中国封建专制最为独特的一个时期,《晋书》卷九八《王敦传》中提到“王与马,共天下”说的是琅玡王氏诸兄弟和晋琅玡王司马睿共同拥有天下的现象。中央皇权由于是南渡至江左,北方又是多年战乱,民不聊生。所以在统治根基上需要借助世族的力量,而南方的世族和南迁而来的大家也都希望依靠国家机器来保障自身的利益,所以两者相互依靠,各取所需。“西晋琅玡王司马睿,本来不具备在江左运转皇权的条件。司马睿在晋室诸王中既无威望,又无实力,更无功劳,如果不借助门阀世族的扶持,根本没有在江左立足的余地……两晋之际,胡羯交侵,民族危机骤现。南渡士族既是晋室臣民,以避胡羯侵凌晋室而南渡,自然不会也不可能舍弃晋室而另立新朝。他们只有奉晋室正塑,用晋室名号,才是保全自己家族利益的最好办法。”〔6〕这也就造成了一个潜在的隐患就是世家大族各自经营不同,特别是几个实力雄厚的大族的任何兴衰变化都会造成政局动荡。这种情况下,先后出现了如王敦、苏峻几次反叛,使得司马氏不得不依靠其他的世族来平叛,皇室的权威日益衰落。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以及与之共生的玄风蔚然,使得人们对待君臣之纲,礼之大伦的观点没有其他王朝那么重视。这是皇权政治的变态,但正是这种偶然使得陶渊明这样的文人在刚直个性的作用下对刘裕取代司马氏的行为,仅从自身的喜好来接受。至于“耻事二姓”是对其一种拔高,这种选择仅仅出于接受者自身的需要。 ��第三,仕与隐的母题统摄着整个接受过程,两种思想的关系发生矛盾时陶渊明就成为了暂时的“避风港”,那些徘徊在仕与隐之间的人只是希望通过效陶、拟陶、和陶等方式分享隐者的自由,或以明志,或以解忧。在神韵上是无法达到陶诗的境界。可是客观上也深化了陶渊明的偶像地位。比如韦应物在罢官以后就会写一些田园诗歌,韦应物的《种瓜》诗看来纯在学陶,写躬耕生活体验。同样是地荒苗稀,同样自嘲苦笑。对陶渊明而言,找到了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找到了应有的心境和情趣,不成功的劳动也乐在其中;对韦应物而言,要表现的是一种随运顺化的态度,根本不以瓜的得失为意,也不以自己的失败为意,一切顺其自然。诗人所追求的是闲远飘逸的情致。这种不同的心境和归趣就是两个人的异质之处。韦应物不一定是淡泊之人,“韦诗五百十余篇,多安分语,无一诗干进?”(乔亿《剑溪说诗又编》)像韦应物这样的名家还有很多。陶渊明在接受过程中不断被人加以模仿,抬升为一种典型的文化现象。而且仕与隐是一个贯穿中国古代思想史、文学史的话题,陶渊明的名先被大力传播,而后才是他的文,所以陶渊明逐渐成为士人心中的一种向往的时候,是一个隐士形象的先入为主造成了对其文本缺乏全面把握,或者一定程度上的有选择性的解读,恰恰又进一步抬高了他作为隐士的一面,照此循环,最终的结果是一个众人都敬仰的文人偶像。 ��第四,在文学史上不同时期的思想趋向和文艺理论不尽相同,所以接受的角度也相异。造成对陶渊明形象的某些曲解,甚至是过度提升。最为突出的就是在宋代。唐人对陶渊明的人品十分推崇,但是没有推到典范的地位,且从王维、李白、杜甫到白居易皆对陶渊明颇有微词,其根本原因在于唐人认为“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尚未充分融会吸收佛、道两家学说(特别是其中的心性学说)的唐代儒士,对儒家之道的理解上停留在比较机械的教条层面,抓住陶潜言行上与儒家道德规范相冲突的地方来否定陶。但是到了宋代,陶渊明闻道之说始于苏轼而定论于南宋末期理学家,所闻之道也由庄禅之道完全滑入了儒家之道,陶渊明既为闻道之士,“闻道”又是宋代人毕生追求的最高道德境界、人生境界,宋人把陶渊明的人品推上理想地位、典范地位便可以理解了。宋代可以说是陶渊明接受过程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期,当时的文人重视知识的积累,因此在儒家的大旗下对各种思想都有研究,因此对陶渊明的主要特点是有清楚地把握的。但是理性的,趋淡内敛的审美使他们对渊明的理解趋于理趣化,划归到儒家的范围内,这种做法不同于以往的截取部分形象的做法,而是完全使他变为儒家范围内的一个人物,忽视了道家等其他因素的影响。在文艺理论上儒家追求的是知人论世,笃信一个人要言行一致。所以一些自况的文章都被划入了自传性质的范围。这种观点固然有其理论支撑,但是面对陶渊明这样一个性格复杂,客观生活不断变化的而又游走在各种思想之间人来说可以说是不适合的。 ��总而言之,陶渊明生活的时代让他的思想世界呈现了多样而富于变化的特点,自身的性格也是多面性的,这就为选择性接受的出现提供了可能。在传播和接受过程中让陶渊明的形象逐步被提升,甚至拔高。因此通过这些原因的分析,可以更全面地去理解陶渊明及其作品,而不是盲从。 ��〔参考文献〕 〔1〕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312. �〔2〕 陈寅恪.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46-147. �〔3〕 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32. �〔4〕 苏 隆.佛罗伊德十讲〔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4:80. �〔5〕 李剑峰.元前陶渊明接受史〔M〕.济南:齐鲁书社,2002. �〔6〕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81-282.
守望的原罪
陶渊明(365—427),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晚年更名潜,卒后亲友私谥靖节。东晋浔阳柴桑人(今九江市)人。陶渊明出身于破落仕宦家庭。曾祖父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军功显著,官至大司马,都督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封长沙郡公。祖父陶茂、父亲陶逸都作过太守年幼时,家庭衰微,八岁丧父,十二岁母病逝,与母妹三人度日。孤儿寡母,多在外祖父孟嘉家里生活。孟嘉是当代名士,“行不苟合,年无夸矜,未尝有喜愠之容。好酣酒,逾多不乱;至于忘怀得意,傍若无人。”(《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渊明“存心处世,颇多追仿其外祖辈者。”(逮钦立语)日后,他的个性、修养,都很有外祖父的遗风。外祖父家里藏书多,给他提供了阅读古籍和了解历史的条件,在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的两晋时代,他不仅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样学了《老子》《庄子》,而且还学了儒家的《六经》和文、史以及神话之类的“异书”。时代思潮和家庭环境的影响,使他接受了儒家和道家两种不同的思想,培养了“猛志逸四海”和“性本爱丘山”的两种不同的志趣。陶渊明少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的大志,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他怀着“大济苍生”的愿望,任江州祭酒。当时门阀制度森严,他出身庶族,受人轻视,感到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晋书陶潜传》)他辞职回家后,州里又来召他作主簿,他也辞谢了。安帝隆安四年(400),他到荆州,投入桓玄门下作属吏。这时,桓玄正控制着长江中上游,窥伺着篡夺东晋政权的时机,他当然不肯与桓玄同流,做这个野心家的心腹。他在诗中写道:“如何舍此去,遥遥至西荆。”(《 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对仕桓玄有悔恨之意。“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滋?”(《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对俯仰由人的宦途生活,发出了深长的叹息。隆安五年冬天,他因母丧辞职回家。元兴元年(402年)正月,桓玄举兵与朝廷对抗,攻入建康,夺取东晋军政大权。元兴二年,桓玄在建康公开篡夺了帝位,改国为楚,把安帝幽禁在浔阳。他在家乡躬耕自资,闭户高吟:“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顾盼莫谁知,荆扉昼常闭。“表示对桓玄称帝之事,不屑一谈。元兴三年,建军武将军、下邳太守刘裕联合刘毅、何无忌等官吏,自京口(今江苏镇江)起兵讨桓平叛。桓玄兵败西走,把幽禁在浔阳的安帝带到江陵。他离家投入刘裕幕下任镇军参军。(一说陶渊明是在刘裕攻下建康后投入其幕下)。当刘裕讨伐桓玄率兵东下时,他仿效田畴效忠东汉王朝乔装驰驱的故事,乔装私行,冒险到达建康,把桓玄挟持安帝到江陵的始末,驰报刘裕,实现了他对篡夺者抚争的意愿。他高兴极了,写诗明志:“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荣木》第四章)刘裕打入建康后,作风也颇有不平凡的地方,东晋王朝的政治长期以来存在“百司废弛”的积重难返的腐化现象。经过刘裕的“以身范物”(以身作则),先以威禁(预先下威严的禁令)的整顿,“内外百官,皆肃然奉职,风俗顿改“。其性格、才干、功绩,颇有与陶侃相似的地方,曾一度对他产生好感。但是入幕不久,看到刘裕为了剪除异己,杀害了讨伐桓玄有功的刁逵全家和无罪的王愉父子。并且凭着私情,把众人认为应该杀的桓玄心腹人物王谥任为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这样的重要的官职。这些黑暗现象,使他感到失望。在《始作镇军参军经曲经阿曲伯》这首诗中写道:“目倦山川异,心念山泽居”“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紧接着就辞职隐居,于义熙元年(405年)转入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部任建威参军。三月,他奉命赴建康替刘敬宣上表辞职。刘敬宣离职后,他也随着去职了。同年秋,叔父陶逵介绍他任彭泽县令,到任八十一天,碰到浔阳郡派遣邮至,属吏说:“当束带迎之。”他叹道:“我岂能为五十斗米向乡里小几折腰。”遂授印去职。陶渊明十三年的仕宦生活,自辞彭泽县令结束。这十三年,是他为实现“大济苍生”的理想抱负而不断尝试、不断失望、终至绝望的十三年。最后、赋《归去来兮辞》,表明与上层统治阶级决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决心。陶渊明辞官归里,过着“躬耕自资”的生活。夫人翟氏,与他志同道合,安贫乐贱,“夫耕于前,妻锄于后”,共同劳动,维持生活,与劳动人民日益接近,息息相关。归田之初,生活尚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满堂前。”渊明爱菊,宅边遍植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从杂诗》)至今脍灸人口。他性嗜酒,饮必醉。朋友来访,无论贵贱,只要家中有酒,必与同饮。他先醉。便对客人说:“我醉欲眠卿可去。”义熙四年,住地上京(今星子县城西城玉京山麓)失火,迁至栗里(今星子温泉栗里陶村),生活较为困难。如逢丰收,还可以“欢会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如遇灾年,则“夏日抱长饥,寒夜列被眠”。义熙末年,有一个老农清晨叩门,带酒与他同饮,劝他出仕:“褴褛屋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是非不分),愿君汩其泥(指同流合污)。”他回答:“深感老父言,禀气寡所谐。纤辔(回车)诚可学,违已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饮酒》)用“和而不同”的语气,谢绝了老农的劝告。他的晚年,生活愈来愈贫困,有的朋友主动送钱周济他。有时,他也不免上门请求借贷。他的老朋友颜延之,于刘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年)任始安郡太守,经过浔阳,每天都到他家饮酒。临走时,留下两万钱,他全部送到酒家,陆续饮酒。不过,他之求贷或接受周济,是有原则的。宋文帝元嘉元年(424年),江州刺史檀道济亲自到他家访问。这时,他又病又饿好些天,起不了床。檀道济劝他:“贤者在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你)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他说:“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檀道济馈以梁肉,被他挥而去之。他辞官回乡二十二年一直过着贫困的田园生活,而固穷守节的志趣,老而益坚。元嘉四年(427年)九月中旬神志还清醒的时候,给自己写了《挽歌诗》三首,在第三首诗中末两句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表明他对死亡看得那样平淡自然。陶渊明的作品感情真挚,朴素自然,有时流露出逃避现实,乐天知命的老庄思想,有“田园诗人”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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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为什么归隐? 文学史及文化史上,有两类现象比较值得注意:一是归隐,一是流亡。它们常常被人同“精神”“自由”“抗争”一类的词联系在一起,同时又往往呈竹篱月箫、风沙渺茫的诗意世界。而这两者背后的许多“不得已”与痛苦辛酸多是被遮蔽了的。本文试就“隐逸诗人之宗”(1)陶渊明来浅谈一下“被诗化了的归隐”。 陶渊明的归隐之路不仅不是诗化的、浪漫的,而且是“不得已的”。这就要探究陶的政**治理想与思想基础。陶是名将陶侃之后,深受着儒家思想的影响。逯钦立说,“从陶的诗文看,他是喜爱六经深受封***建教养的”(2), “陶渊明少年时代的主导思想来自当时的儒家经学,者决定了他的从政理想和事业心,乃至决定了他的一生的伦理道德观点”(3)。 这里摘录陶的部分诗文,以为佐证: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志长勤”(《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 “先师遗训,余岂云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不敢至”(《荣木》)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饮酒二十首》) 从陶的时代及生活的环境来看,他所可能受的影响是庞杂的。但对于一生地位地下、生活艰难的陶渊明来说,他的体验是切身的、坚实的,所以佛家、道家等思想不大可能影响到他的骨子里去,甚至他的归隐也不是如其他一些士人那样主要来源于佛、道的影响,而是主要受儒家的“君子安贫乐道”的影响。 我之所以反感诗化归隐的行为,一部分是因为这种思维方式忽视或弱化了经济、政治等“物”的因素对人的影响。以陶渊明的出仕问题为例,陶在《归去来辞》的序中说“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可见陶是为了生活而求官的。逯钦立在分析陶仕于恒玄的原因时也说他“企图以禄代耕”(4),但同时,逯更指出,陶是一个“深受封***建教养怀有政治理想愿望在政治上有所成就的人”(5),他后来仕于刘裕,东下附“义”,也是出于“封**建正**统思想”的影响。这与前面提到的陶的思想基础显然是一个自然的逻辑过程,所以,陶在最后决定终身隐居的时候,他的心情实际上是复杂和矛盾的。“一方面,他摆脱了封***建统治罗网,感到极大庆幸与愉快”,“另一方面,归隐就要终身放弃政****治理想,就要遭受饥寒痛苦”(6)。 如此看来,归隐并不是陶的“心甘情愿”,而是“不得已”,“陶之所以成为一个隐士,决定于他的思想见解和道德品质,更是决定于他生活的历史时代和社会风气”(7)。也正是由于如此,鲁迅先生说,“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十一个人”,又说:“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8)。 那么,为什么在后世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归隐被渲染抬高,成为一种卓绝的姿态、士大夫的归宿乃至精神堡垒了呢?在分析之前,笔者欲先解决一个逻辑问题:即“陶的归隐,并不是使他成为伟大诗人的充分条件或因素”(9)。陶是在归隐生活中体现了他的伟大,而不是“因为归隐所以伟大”,并恰恰因为他并不是一上来就选择归隐,而是有过艰难的探索才显出伟大的。而且,“诗人本身并没有把隐居看的了不起,他说‘褴褛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他说‘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10)。 笔者认为,后世抬高归隐是由于陶所经历的“时代与社会黑暗”的现象反复出现,而归隐显然是一条极佳的解脱之路。即它更具现实操作性,并且在入世/出世之间保留了后路。抬高、诗化归隐又可以抬高士人的面子与傲气。实际上后世许多人就依靠这种姿态被视为“高人”、“贤人”、“真人”,甚至又由此走上仕途。 与佛、道的与世隔绝相比,归隐生活仍然是现实的、不排斥许多俗世的幸福。与阮籍的“大人先生”式的“遗俗而独往”相比,归隐生活又是“一个穷苦到至于乞食的庶族士人面对现实所能寻求到的自我安慰”(11)。“它既没有玄学的‘大人先生’式的理想那样高不可攀,也没有佛学那样的神秘虚幻,而能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实现一种审美的超越”(12)。自由、平静、安乐,受到后世赞赏也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而要考察归隐后的陶渊明,便不能不提《桃花源记》。可以说,这是“一篇现实主义和积极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作品”(13),“是同陶渊明的人生理想、审美理想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其主要意义不在提出一种社会或政治理想”(14),长期的农耕劳动和生活斗争,使陶渊明逐步接近农民、了解农民,并由此设想一个理想的社会:人人劳动、天下平等。熟悉历史唯物主义的人可以很轻巧地看出这里的问题,但陶的价值在于虽然他的政***治理想是空无的、反历史的、倒退的,但他从劳动人民那里获得了坚实的基础,拥有对人生艰难的深刻体验以及在这种体验之后仍然不失去对人生的亲切爱恋的感情,这使得他在人性的建设上做出了不朽的贡献,甚至对政治也还奇妙地发生了一点良性作用。笔者在这里无意于对其局限做出另一种诗化掩蔽,而是感慨:只要一个人足够“真”,能够抓住生活的内在矛盾,能够不完全脱离现实,即使走错了一些路,也还是能获得好的价值的。列宁说过,聪明的唯心主义要比愚蠢的唯物主义强,便是这道理。 笔者认为,陶渊明的这种“真”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自然的热爱;一是对人生的哀伤 梁启超评价陶渊明时曾经说,“自然界是他爱恋的伴侣,常常对着他笑”(15)。确如其言,陶在自然与哲理之间打开了一条通道,在生活的困苦与自然的旨趣之间达到了一种和解。连最平凡的农村生活景象在他的笔下也显示出了一种无穷的意味深长的美。笔者试撷几例于下: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户庭无杂尘,虚室有余闲。”(《归田园居五首》)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同上》)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同上》)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二十首》) “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 而在对人生的哀伤上,陶渊明是深情的,毫无矫揉做作的,如“家为逆旅社,我如当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杂诗八首》)又如“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挽歌诗三首》)这种大彻大悟的哀伤总让我想起德国伟大诗人里尔克,为避免偏题,此处略过不谈。 再回到鲁迅先生的话,“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我们不能不为先生的深刻而折服。我们应该认识到过分诗化归隐既是对陶的歪曲(忽视了他艰难的探索),也是对后学的误导(弱化了在现实中寻求进步的热情),尤其是如果不批判陶的及时行乐的思想(虽然这也是他“解除内心痛苦和全身避祸的方式”),那么,这极可能成为后人退缩消沉的一个借口,而没有比这更是对陶的侮辱了。要知道后来的“公安三袁”虽深信李贽的思想,却好之而不行之,放不下花天酒地的快乐。人的“惰性”(犹指思想意义上的)是客观的、顽固的,而任何一点借口都足以让这惰性抓住不放。 洋洋洒洒写下来,还是没有论清“归隐为什么被诗化了”,这可能还要朝文士的心理等诸方面去探寻,但我想关于“归隐为什么不该被诗化”还是做出了一些拙陋的解答。若是如此也算一点进步了,记为自勉! 注释: (1)出自钟嵘《诗品》 (2)(3)(4)(5)(6)(7)(9)(10)(13)分别出自逯钦立《汉魏六朝文学论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11月版)P248、P252、P267、P267、P274、P272、P274、P275、P288。 (8)《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七,转引自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7。 (11)(12)(14)出自《中国美学史》第二卷,P389、P389、P391。 (15)转引自逯钦立《汉魏六朝文学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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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诗歌的创作成就很高,研究者也比较多。但对他辞赋、散文艺术的探讨却相对较少。陈柱先生在《中国散文史》中称陶文为“自然派之散文”,并给予了较高评价,认为“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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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 Yuan-ming (about 365-427), bright characters, old age submarine renamed. T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