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只要你陪
《文赋》原文: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佗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於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於此云。
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於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於劲秋,喜柔条於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晣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於是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於已披,启夕秀於未振。观古今於须臾,抚四海於一瞬。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暑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於形内,挫万物於笔端。始踯躅於燥吻,终流离於濡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黾勉,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员,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或仰逼於先条,或俯侵於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於锱铢,定去留於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绮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凄若繁弦。必所拟之不殊,乃暗合乎曩篇。虽杼轴於予怀,怵佗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於集翠。缀下里於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或讬言於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或寄辞於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么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或奔放以谐合,务嘈囋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固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汜。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修之所淑。虽浚发於巧心,或受欠於拙目。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龠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於此世,嗟不盈於予掬。患挈瓶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故踸踔於短垣,放庸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於叩缶,顾取笑乎鸣玉。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齿。纷威蕤以馺鹓,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於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於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於将坠,宣风声於不泯。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配沾润於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译文:
我每次阅读那些有才气作家的作品,对他们创作时所有的心思自己都有体会。诚然,作家行文变化无穷,但文章的美丑,好坏还是可以分辨并加以评论的。每当自己写作时,尤其能体会到别人写作的甘苦。作者经常感到苦恼的是,意念有能下确反映事物,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思想。大概这个问题,不是难以认识,而是难以解决。因此作《文赋》借评前人的优秀作品,阐述怎样写有利,怎样写有害的道理。或许可以说,前人的优秀之作,已把为文的奥妙委婉曲折地体现了出来。至于前人的写作决窍,则如同比着斧子做斧柄,虽然样式就在眼前,但那得心应手的熟练技巧,却难以用语言表达详尽,大凡能用语言说明的我都在这篇《文赋》里了。
久立天地之间,深入观察万物;博览三坟五典,以此陶冶性灵。随四季变化感叹光阴易逝,目睹万物盛衰引起思绪纷纷。临肃秋因草木凋零而伤悲,处芳春由杨柳依依而欢欣。心意肃然如胸怀霜雪,情志高远似上青云。歌颂前贤的丰功伟业,赞咏古圣的嘉行。漫步书林欣赏文质并茂的佳作,慨然有感于是投书提笔写成诗文。
开始创作,精心构思。潜心思索,旁搜博寻。神飞八极之外,心游万刃高空。文思到来,如日初升,开始朦胧,逐渐鲜明。此时物象,清晰互涌。子史精华,奔注如倾。六艺辞采,荟萃笔锋。驰骋想象,上下翻腾。忽而漂浮天池之上,忽而潜入地泉之中。有时吐辞艰涩,如衔钩之鱼从渊钓出;有时出语轻快,似中箭之鸟坠于高空。博取百代未述之意,广采千载不用之辞。前人已用辞意,如早晨绽开的花朵谢而去之;前人未用辞意,象傍晚含苞的蓓蕾启而开之。整个构思过程,想象贯穿始终。片刻之间通观古今,眨眼之时天下巡行。
完成构思,布局谋篇。选辞精当,事理井然,有形之物尽绘其形,含声之物尽现其音。葳者层层阐述,由隐至显或者步步深入,从易到难,有时纲举目张,如猛虎在山百兽驯伏,有时偶遇奇句,似蛟龙出水海鸟惊散。有时信手拈来辞意贴切,有时煞费苦心辞意不合,这时要排除杂念专心思考,整理思绪诉诸语言,将天地概括为形象,把万物融会于笔端,开始好象话在干唇难以出口,最后酣畅淋漓泻于文翰。事理如树木的主体,要突出使之成为骨干,文辞象树木析枝条,干壮才能叶茂校繁。情貌的确非常一致,情绪变化貌有表现。内心喜悦面露笑容,说到感伤不禁长叹。有时提笔一挥而就,有时握笔心里感到茫然。
写作充满着乐取,一向为圣贤们推崇。它在虚无中搜求形象,在无声中寻找声音。有限篇幅容纳无限事理,宏大思想出自寸心之间。言中之意愈扩愈广,所含内容越挖越深。像花朵芳香四溢,像柳条郁郁成荫。文思奔涌如风起飚立,落笔挥洒如云起文林。
文章体式千差万别,客观事物多种多样,事物繁多变化无穷,因此难以描绘固定形象。辞采如同争献技艺的能工,文意好比掌握蓝图的巧匠,文辞当不当用他要仔细斟酌,文章或深或浅他都分毫不让。即或违反写作常规,也要极力穷尽本象。因此喜欢渲染的人,崇尚华丽词藻;乐于达理的人,重视语言精当。言辞过于简约,文章格局不大;论述充分畅达,文章气势旷放。诗用以抒发感情,要辞采华美感情细腻。赋用以铺陈事物。要条理清晰,语言清朗。碑用以刻记功德,务必文质相当。诔用以哀悼死者,情调应该缠绵凄怆。铭用以记载功劳,要言简意深,温和顺畅。箴用以讽谏得失,抑扬顿挫,文理清壮。颂用以歌功倾德,从容舒缓,繁采华彰。论用以评述是非功过,精辟缜密,语言流畅。奏对上陈叙事,平和透彻,得体适当。说用以论辨说理,奇诡诱人,辞彩有光。文体区分大致如此,但都不要淫邪放浪。辞义畅达说理全面,但要切记不能冗长。
客观事物千姿百态,文章体式也常变迁。为文立意崇尚巧妙,运用文辞贵在华妍。音调高低错落有致,好象五色配合鲜艳。虽说取舍本无定律,文辞安排难有最佳;但要通晓变化的规律、次序,就象开泉纳流那样自然。假如错过变化时机再去凑合,犹如以尾续首,颠倒混乱。如果颜色配搭不当,就会混浊不清色泽黯然。
有时下文对上文有损害,有时上文对下文影响。有时语言不顺而事理连贯,有时语言连贯而文义有妨。把它分开两全齐美,合在一起两败俱伤。所用辞意严格考较,去留取舍仔细衡量。如用法度加以权衡,丝毫不差合乎词章。
《文赋》有时辞藻繁多义理丰富,欲达之意却不清楚。文章主题只有一个,意思说尽不再赘述。关键地方简要几句,突出中心这是警语。尽管讲得条条有理,借助警句才更有力。文章果能妙笔多而败笔少,就可以满足不再改易。
有时组织词义如编彩绘,严密漂亮光泽鲜艳。辞采富丽像斑斓锦绣,情调凄婉如乐器和弦。果真自己没有独创,恐怕就要雷同前贤。虽出自个人锦心绣口,也怕别人用于我先。假如确实有伤品誉,虽然心爱一定削删。
有时个别句子出类拨萃,象芦苇开花禾苗秀穗。如声不可拴,影不可追,佳句孤零零超然独立,绝非庸言能够相配。心茫然很难再寻佳句,犹豫徘徊又不忍将客观存它舍弃。文有奇就象石中藏玉使山岭坐辉,又象水中含珠令河川秀媚。未经整枝的灌木纵然不美,招来美丽的翠鸟也会为它增色添光。又好比《下里巴人》的俚调连缀在《阳春白雪》雅曲之中,反而会增加了它的奇伟。
有时候写成短小的诗文,面对单薄的内容却少有兴趣。俯看下文孤独而没有响应,仰观上文空荡而无所应承。好比孤弦独奏,虽蕴涵清韵,却单调没有和声。
有时候文辞憔悴,虽徒事浮靡,语言却缺少光泽。把美丑混为一体,质地上乘的美玉也会因疵累而成瑕,又好比堂下管乐奏出偏急的调音,虽欲与堂上雅乐相应,却由于曲调急促不能协调。
有时候抛弃文章的内容义理,以保存文辞的奇瑰,只能是徒然追循文字的虚浮和细微。言辞缺少感情和鲜明爱憎,文辞轻飘飘而不真实,就好比在单弦上弹奏,音调虽和谐,却并不能感人。
有时候文章写得奔放恣肆,音韵格律轻佻鄙俗,仅仅为了迎合世俗,纵然声调再高,品位也是低下。如同《防露》与《桑间》,纵然感人,却并不高雅。
有时候文章写得清新空灵而柔美简约,也摒弃了浮辞滥调,但由于过分平淡却像没有调料的肉汁;又像抚琴演奏质朴清曲,纵然一人唱三人和,也只能说雅致却并不艳美。
至于文辞繁简、谋篇布局,其灵活应变也自有微妙之处。有时语言朴拙而喻义巧妙,有时思想质朴而文辞飘逸。有时因袭旧辞而每出新意,有时沿袭浊音而变化清音。有时稍一观览便能明察文义,有时深入钻研才能悟得深邃。就好比舞者合着节拍挥动衣袖,歌者和着琴弦唱出歌声,这里的奥妙轮扁说不出来,也非文辞所能阐明。
士人们博通为文的法式与规约,很让我打心里佩服。要知道世上一般人写作中常犯的过错,认识先贤们文章的长处。先贤们作文纵然发自内心,构思精巧,有时还要遭到目光笨拙者的讥笑。那琼花玉草一样美妙的文辞,只要勤于学习也会像遍布田野的大豆一样唾手可得。他们像风箱鼓风一样没有穷尽,和天地同生同长。世上的美妙文辞虽然纷纭繁多,可叹的是我所能采集到的不满一捧。我常怕自己才短智拙,学识空疏,难于学习先贤的美言,写成美文,所以在小诗短韵上蹒跚徘徊,聊以用平庸的音调杂凑成曲。写成文章后总是充满遗憾,哪里还有踌躇满志的.骄傲之感!生怕自己的文章覆盖瓦罐落满灰尘也无人叩击,只能被音响清越的鸣玉取笑不已。
至于文思灵感到来的时机,顺通和阻塞的机遇,则是来时不可遏,去时不可抑;隐藏时像是影随光灭,出现时像响随声起。当灵感的时机到来的时候,什么样的纷丝乱絮理不出头绪?当文思像疾风在胸中涌起的时候,文辞就像清泉流淌似的从口中涌出。丰盛的文思纷纷涌现,络绎不绝,只须尽情落笔成文,但见满目是富丽的辞藻,充耳是清越的音韵。及至感情凝滞,神志停塞,像干枯的树木兀立不动,像干涸的河床流水断绝;只能聚拢精神,凝聚思绪,再去探求。那灵感隐隐绰绰,愈加掩蔽,那文思涩若抽丝,难以抽理。所以有时候竭心尽力构思成文反而多有懊悔,有时候随意挥洒反倒少有错误。虽然文章出自我手,但文思灵感却绝非我所能把握,所以常独自慨叹,我哪能知道文思开阖通塞的缘由?
文章作用很大,许多道理借它传扬。道传万里畅通无阻,勾通亿载它是桥梁。往能挽救文武之道使之不至衰落,它能宏扬教化使其免于泯灭。人生道路多么广远它都能指明,世间哲理多么精微客观存在都能囊括。它的作用同雨露滋润万物本比,它的手法幽微简直与鬼神相似。文章刻于金石美德传遍天下,文章播于管弦更能日新月异。
赏析:
《文赋》的最后一段文字是专门用来论述文章社会功效的。其文日: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栽而为津。俯贻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文武”指的是周文王和周武王。两人是周朝的开国君主。儒家及历代的执政者把他们奉作圣人。《中庸》载:“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论语·子张篇》载:“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至于“风声”的含义,《毛诗序》作了如下阐发:“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诫,故曰风。”文章可以经世致用。化成天下。《文赋》结尾这段话与传统儒家文献一脉相承,充满了鲜明的实践理性精神。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学界一直不敢正视这段话。有论者认为:“赋尾讲了几句‘伊兹文之为用’,只不过曲终奏雅,和他的创作论没有必然的联系。”还有论者主观臆断:《文赋》不是一气呵成,结尾是后来缀补上的。进而又有论者把对儒家文论观念的这种偏见加于《文赋》全文,得出很多似是而非的结论。比如,刘大杰先生就认为:“他(陆机)完全离开儒家伦理观念的束缚,从纯文学观念出发,提出了很多可贵的观点。”牟世金先生也说过:“陆机的《文赋》。正是抛开了六艺而力主‘缘情’。在《文赋》中,‘德行’、‘礼仪’一套儒家教义确是被彻底摒除了。”郭预衡先生主编的文学史也认为:“《文赋》的最大特点。是摆脱了儒家诗教精神的束缚,更注重文学本体的研究。”李顺刚先生在《关于六朝文论“言不尽意”的苦闷和解脱》一文中更是认为:“在《典论,论文》里,为文经世的倾向较为明显。至陆机一变,文学由此脱尽了与儒家文学观的关系。”《文赋》作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系统考察文学创作的专篇论文,它详尽论述了文学创作整个过程,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的理论命题,细致探讨了文学创作灵感问题。几位先生看到了《文赋》对于文学创作内部规律进行探讨的突出贡献,这是值得肯定的:但论定它“摆脱了儒家诗教精神”,“脱尽了与儒家文学观的关系”。这恐怕是与事实格格不入的。
爆米花也是花
《文赋》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史上第一篇系统阐述创作论的文章。陆机在序文中说明,他写作《文赋》的根据,一方面是对于他人创作用心的体会一——“余每见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一方面是亲身从事创作的经验——“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没有自己的实践经验,就很难深切地体会别人的用心;但拘守自己的实践经验,又未免陷于狭隘。陆机结合直接和间接的创作经验来探索“作文之利害所由”,这种研究方法是合乎科学的;在他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陆机从总结经验中认识到,“作文之利害”的关键是要解决“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问题。我们知道,《庄子》中早已提出了言和意的矛盾。魏晋时,言意之辨又成为玄学的一个主要论题。当时持“言不尽意论”者甚多,主要是阐发庄子的观点,强调精微奥妙之意是不可以言传的,把道形容成玄妙莫测的东西,宣扬唯心主义的不可知论,然而他们揭示了言和意的矛盾,这一点还是有意义的。当时欧阳建则独树一帜反对“言不尽意论”,可是他又完全抹杀言和意的矛盾,而陷入了形而上学。这场哲学上的辩论对陆机无疑是有影响的。因此他把言意关系问题引入了创作理论中。他既承认言意之间存在着矛盾,又主张写作时应该力求解决这个矛盾。他在言意关系之外,还提出了意物关系。从“言”来讲,是要求完美地表达“意”;从“意”来讲,则要求准确地反映“物”。一篇作品要达到主观和客观、语言和思想的统一。这种见解是具有唯物主义精神的,陆机把“意不称物,文不逮意”作为探讨的中心问题,确是抓住了创作中的主要矛盾。 怎样解决这个中心问题?陆机是从分析创作过程落笔展开论述的。他指出,创作前要做好两方面的准备:一是生活的准备,即所谓“伫中区以玄览”,对外界事物进行广泛而深入的观察。情因物感,辞以情发,从而开启文思的泉源。二是学养的准备,即所谓“颐情志于典坟”,要认真学习典范的作品,从中吸取思想上的营养,以培养高洁的情思,还要从中吸取文辞上的营养,以丰富表达的技巧。这两方面的准备,是解决文、意、物之间的矛盾所缺一不可的,完成了这些准备才能进入创作过程。 创作过程中的核心部分是构思。陆机认为构思与观察不同,需要“收视反听”,即排除干扰,虚静专一。至关重要的是“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也就是发挥想象力。通过构思,要达到“情瞳眬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使情和物在头脑中逐渐清晰、活跃起来。通过构思,还要“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调动各种有用的表现手段。可见构思是解决文、意、物之间的矛盾的重要环节。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也就是谋篇布局、修辞炼句。陆机认为在意(义)和文(辞)两方面都应作精心的安排。 整个创作过程是从无到有的创造性的精神劳动,所谓“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最后臻于“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愈深”,即达到文和意二者都比较完美的境界,这样作者是会感到无限的欣喜的。 由此可知,在陆机看来文、意、物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解决的。那末,其中有无规律可循呢?这是陆机心中经常思考琢磨的问题,他认为创作是有规律的,但不是僵死的公式。在序文中他就指出:“放言遣辞,良多变矣”,“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创作规律之难以摸索,也不易说明,正是由于文章的.“多变”。因此,他要求“达变识次”,即掌握变化的规律。 为什么文章多变?这是由客观事物的复杂多样所决定的。《文赋》中说:“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要反映千姿万态的客观事物,固守刻板的教条当然是无济于事的,必须灵活机动。“虽离方而遁圆,期穷形而尽相”,为了达到“穷形尽相”的目的,不妨突破常规。 正由于重视变化,陆机也就重视创新,因为陈词滥调是不可能适应变化的需要的,他强调要“谢朝华于已披,启文秀于未振”。甚至说:“必所拟之不殊,乃暗合于曩篇。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即使并非有意的剽袭,而系无意的雷同,也同样是要不得的。但是陆机并不排斥继承和吸收前人的成果。他主张“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而且“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有时利用旧辞,脱胎换骨,还可以收点化之效。 陆机虽然突出了创作规律的灵活性,但是并没有把变化说成是不可捉摸的。因为变化之中仍有不变的原则在。“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果掌握了变化的规律,也可以举重若轻,化难为易,左右逢源。 在探索创作规律中,陆机感到难以解释的是灵感问题。在《文赋》中,陆机对灵感来去的情状作了形象的描绘,但是陆机不能说明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只得感慨地说:“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勠。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当然灵感或创作冲动并不是象陆机所讲的那样,作者完全无能为力,唯有听其自然。然而,创作毕竟是一种复杂的精神劳动,灵感兴会的生灭,文思源泉的开塞,决定于许多因素,确实是很难把握。 “意不称物,文不逮意”是写作任何文章都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文赋》很明显地是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阐明的。在陆机心目中,文学和非文学的界限已经划分得比较鲜明了,因此他论述各个问题的时候,总是牢牢地抓住了文学的特征。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突出情感的因素。例如他讲观察生活是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他讲修辞是说:“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他讲文体是说:“诗缘情而绮靡”,“诔缠绵而凄怆”。先秦两汉的儒家在诗乐的研究中已经发现了情感的因素在文艺中的重要地位.陆机在这个基础上踵事增华,更进一步阐发了情感是文学创作中不可缺少的要素。 第二,强调形象的概括力。例如他讲构思,要求“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讲谋篇,要求“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他认为行文的乐趣正在于能够“函緜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这就是说,在创作中要善于集中提炼,小中见大,以有限的篇章展示阔大的境界,具有尺幅千里之妙。 第三,注意内容和形式的美。在文学的内容和形式的关系问题上,陆机明确地指出,内容是主要的,形式应该为内容服务。他说:“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但他也反对“或托言于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这样空洞无物的作品。从他列举的五种文病,即“唱而靡应”、“应而不和”、“和而不悲”、“悲而不雅”、“雅而不艳”,也可以看出他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的审美标准。 综观《文赋》的成就,可以说陆机在认识文学的本质和规律的道路上比他的先辈前进了很大的一步。《文赋》对后世的影响是显著的。《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就从《文赋》中得到许多启发,书名中“文心”一词即来源于陆机所说的为文之“用心”。章学诚说:“刘勰氏出,本陆机说而昌论文心。”(《文史通义·文德》)把《文赋》看作《文心雕龙》的胚胎或雏型,这样的估价是并不过分的。
殷血丹霞
导语:《文赋》是晋代陆机的文艺理论作品。该赋序言说明创作缘由和意图,指出“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困惑,认为对写作的认识,虽然可以借览前人的经验,但主要靠个人在实践中摸索。下面是我收集整理的关于陆机《文赋》主要观点的整理,欢迎大家阅读参考!
开始创作,精心构思。潜心思索,旁搜博寻。神飞八极之外,心游万刃高空。文思到来,如日初升,开始朦胧,逐渐鲜明。此时物象,清晰互涌。子史精华,奔注如倾。六艺辞采,荟萃笔锋。驰骋想象,上下翻腾。忽而漂浮天池之上,忽而潜入地泉之中。有是吐辞艰涩,如衔钩之鱼从渊钓出;有时出语轻快,似中箭之鸟坠于高空。博取百代未述之意,广采千载不用之辞。前人已用辞意,如早晨绽开的花朵谢而去之;前人未用辞意,象傍晚含苞的蓓蕾启而开之。整个构思过程,想象贯穿始终。片刻之间通观古今,眨眼之时天下巡行。
文章体式千差万别,客观事物多种多样,事物繁多变化无穷,圆满此很难描摹形象。辞采如同争献技艺的能互,文意好比掌握蓝图的巧匠,文辞当不当用他要仔细斟酌文章或深或浅他都分豪不让。即或违反写作常规,也要极力描绘形象。因此喜欢渲染的人,崇沿华丽词藻;乐于达理的人,重视语言精当。言辞过于简约,文章格局不大论述充分畅达,文章气势旷放。诗用以抒发感情,要辞采华美感情细腻,赋用以铺陈事物。要条理清晰,语言清朗碑用以刻记功德,务必文质相当,诔用以哀悼死者,情调应该缠绵凄怆。铭用以记载功劳,要言简意深,温和顺畅。箴用以讽谏得失,抑杨顿挫,文理清壮。颂用以歌功倾德,从容舒缓,繁采华彰,论用以评述是非功过,精辟缜密,语言流畅。奏对上陈叙事,平和透彻,得体适当。说明以论辨说理,奇诡诱人,辞彩有光,文体区分大致如此,共同要求禁止邪放。辞义畅达说理全面,但要切记不能冗长。
客观事物千姿百态,文章体式也常变迁。为文立意崇尚冷气巧,运用文辞贵在华妍、音调高低错落有致,好象五色配合鲜艳。虽说取舍本无定律,文辞安排很难合适;但要通晓变化的规律、次序,就象开泉纳流吻自然。假如错过变化时机再去凑合,犹如以尾续首,颠倒混乱。如果颜色配搭不当,就会混浊不清色泽有艳。
有时下文对上文有损害,有时上文对下文影响。有时语言不顺而事理连贯,有时语言连贯而事有妨。把它分开两全齐美,合在一起互相损伤。所用辞意严格考较,去留取舍他细衡量。如用法度加以权衡,丝毫不差合乎词章。
有时组织词义如编彩绘,严密漂亮光泽鲜艳。辞采富丽象斑烂锦秀,情调凄婉如乐器和弦。果真自己没有独创,恐怕就要雷同前贤。虽出自个人锦心绣口,也怕别人用于我先。假如确能有伤品誉,虽然心爱一定削删。
有时个别句子出类拨萃,象芦苇开花禾苗秀稳。如声不可拴,影不可追,佳句孤零零超然独立,绝非庸言能够相配。心茫然很难再寻佳句,犹豫徘徊又不忍将客观存它舍弃。文有奇就象石中藏玉使山岭坐辉,又象水中含珠令河川秀媚。未经整枝的灌木踢然不美,招来翠鸟也会为它增加。
文章作用很大,许多道理借它传扬。道传万里畅通无阻,勾通亿载它是桥梁。往能挽救文武之道使之不至衰落,它能宏扬教化使其免于泯灭。人生道路多么广远它都能指明,世间哲理多么精微客观存在都能囊括。它的作用同雨露滋润万物本比,它的手法幽微简直与鬼神相似。文章刻于金石美德传遍天下,文章播于管弦更能日新月异。
《文赋》的最后一段文字是专门用来论述文章社会功效的。其文日: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栽而为津。俯贻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文武”指的是周文王和周武王。两人是周朝的开国君主。儒家及历代的执政者把他们奉作圣人。《中庸》载:“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论语·子张篇》载:“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至于“风声”的含义,《毛诗序》作了如下阐发:“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诫,故曰风。”文章可以经世致用。化成天下。《文赋》结尾这段话与传统儒家文献一脉相承,充满了鲜明的实践理性精神。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学界一直不敢正视这段话。有论者认为:“赋尾讲了几句‘伊兹文之为用’,只不过曲终奏雅,和他的创作论没有必然的联系。”还有论者主观臆断:《文赋》不是一气呵成,结尾是后来缀补上的。进而又有论者把对儒家文论观念的这种偏见加于《文赋》全文,得出很多似是而非的结论。比如,刘大杰先生就认为:“他(陆机)完全离开儒家伦理观念的束缚,从纯文学观念出发,提出了很多可贵的`观点。”牟世金先生也说过:“陆机的《文赋》。正是抛开了六艺而力主‘缘情’。在《文赋》中,‘德行’、‘礼仪’一套儒家教义确是被彻底摒除了。”郭预衡先生主编的文学史也认为:“《文赋》的最大特点。是摆脱了儒家诗教精神的束缚,更注重文学本体的研究。”李顺刚先生在《关于六朝文论“言不尽意”的苦闷和解脱》一文中更是认为:“在《典论,论文》里,为文经世的倾向较为明显。至陆机一变,文学由此脱尽了与儒家文学观的关系。”《文赋》作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系统考察文学创作的专篇论文,它详尽论述了文学创作整个过程,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的理论命题,细致探讨了文学创作灵感问题。几位先生看到了《文赋》对于文学创作内部规律进行探讨的突出贡献,这是值得肯定的:但论定它“摆脱了儒家诗教精神”,“脱尽了与儒家文学观的关系”。这恐怕是与事实格格不入的。
简介:
《文赋》是晋代陆机的文艺理论作品。该赋序言说明创作缘由和意图,指出“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困惑,认为对写作的认识,虽然可以借览前人的经验,但主要靠个人在实践中摸索。
“意物文”与“知能”的各自关系,是写作应处理的两大难题。接着叙述创作前的准备以及写进入写作过程后,要保持精神意念的高度集中,排除任何杂扰,全心投入构思,充分运用想象和联想,而获得形象准确的语言,极为艰难,要发掘昔日积累,寻求充分表达情志的新颖文辞。然后论创作立意,并从思想、语辞两方面,说明写作的乐趣,又论述文体多样性的成因,分析十种文种特征,论作文时注意处理的四个问题,说明创作的艰难,最后论艺术灵感及文章的作用。
天才在于勤奋——读《哈佛天才》有感 在我的书橱中,有许多书,其中一本名叫《哈佛天才》,我十分喜欢读这本书,使我受益最深的是书 中《天才在于勤奋》这篇文章. 其中
在日常学习、工作抑或是生活中,大家一定没少看到经典的古诗吧,汉魏以后的古诗一般以五七言为基调,押韵、转韵有一定法式。你还在找寻优秀经典的古诗吗?以下是我精心整理
陆机的《文赋》及其所提出的“诗缘情而绮靡”说,虽在我国文学发展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和作用,但历来被视为促动六朝形式主义文风的罪魁,如沈德潜《古诗源》指责其“先失诗
文学类的毕业论文提纲 导语:在毕业论文的写作过程中,指导教师一般都要求学生编写提纲。从写作程序上讲,它是作者动笔行文前的必要准备;从提纲本身来讲,它是作者构思谋
一、这一幅画作参考的文献是屈原的作品《离骚》和曹植的《洛神赋》有关解释如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等多处,大多为宋代摹本)相传是根据曹植的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