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实证研究论文有感

如果摆在书摊上，这是一本其貌不扬的书，在一个学术也讲究包装的年代，这本书的封面无疑朴素得不合时宜。但是，如果摆在书桌上，这是一本耐看的书。作者提出的不少问题和观点耐人寻味，他对与我们休戚相关的一些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分析引人入胜。在一个黑心棉、毒大米、假药品横行的年代，泡沫化、快餐化的“学术著作”也流行起来，不少著作与黑心棉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经不起推敲，不值得信任。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学者坚持思考十几年，研究数载而终成正果的著作也就值得一读。 话说到这里，我有必要先作一个声明：上面的言辞是我的真实感受，而非“学学相吹”（仿“官官相护”）。在我看来，不实的书评也是学术腐败的一部分。在一些西方国家的法庭上，证人作证时需要先手抚《圣经》，发誓自己不说谎。我想，写书评的人也应该有这种郑重其事的心态。在私下场合，你怎么美言别人都无所谓，但书评是写给公众看的，需要承担社会责任，因此绝对不能违背良心与良知。 自1993年开始，我选择“中国社会的人际信任”作为自己博士论文的题目。为了写论文，阅读了很多与信任有关的中外文献，进行了一些实证研究。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郑也夫教授，得知他一直在做信任方面的研究。后来，我与郑老师在信任研究方面有过不少交流，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也为他提供过一些文献信息。有时，郑老师会突然来电话询问一些西方文献的出处、某个理论观点的发展脉络等，问得非常仔细。这些点滴反映了他做学问的踏实作风，也使我确信这是一本慢工出细活的书。 最近一段时间，诚信问题受到各方面的高度重视，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研究诚信的学者也突然多了起来。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们需要警惕那些不讲诚信的“诚信研究”。信任是一个理论性和现实性俱强，牵涉面很广的问题，如果没有求真求实的态度，没有踏踏实实的学风，很难产生有建设性的研究成果。在这方面，郑也夫老师的《信任论》可以作为一个范本。 这本书并不厚，但涉及面相当广。在我看来，它在以下四个方面都有自己独到的建树，可以加深我们对信任的理解。 一是对有关信任的基本理论前提的澄清。为了使信任理论有一个更坚固的基础，作者从当代生物学、博奕论、经济学中吸收思想营养，探讨了信任与人性、信任与合作、信任与理性的关系。在评价信任研究的多维理论视角的同时，作者也指出了这些理论的一些缺陷。 二是对信任的功能的探讨。在心理层面，信任是对复杂的简化；在社会层面，信任是建立社会秩序的主要工具之一。对此，不少西方学者从不同的角度都有所论述。作者的贡献在于将不同学科的观点进行整合，进行了相当系统的论述。 三是对不同的信任形态和信任机制的剖析。信任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也是一种文化性的存在。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在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信任的结构与特点很不一样。传统社会中以私人信任（作者称之为人格信任）为主，现代社会则更依赖于系统信任。通过比较西方的行会与中国的同乡会，比较意大利的黑手党和旧中国的青帮，作者展示了传统社会中私人信任的多种标本；通过分析货币系统、专家系统与信任的关系，作者揭示了现代社会中系统信任的特征。 四是对当代中国信任危机的反思。这一部分只有短短的二十多页，但它的内容却是沉甸甸的。近来，对中国社会的诚信危机的关注很多，但是不少人都停留在道德义愤的层面，把注意力集中在骂上面，好像把批倒批臭，就可以万事大吉。《信任论》没有这么天真，它从分析“杀熟”入手，直指产生的社会土壤，探寻不信任的体制原因，诸如单位制、政治运动、民间力量的衰落等。这种深刻的分析，不仅显示了作者思想上的洞察力，更表明了作者敢于说真话的理论勇气。 这本书也有一些令人遗憾的地方。第一，对于法制系统与信任的关系很少论及。作者认为货币与专家是系统信任的两个最大的系统，对此，我认为还应该加上法制。如果没有值得信任的法制体系，那么货币系统和专家系统都难以有效运行，存在巨大的信任风险。第二，书中不少论点没有展开，一些与信任有关的重大社会问题也没有涉及。我想，对于信任，作者想说的、能说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