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氣生財***
中国(大陆)当代作家对卡夫卡的接受和回应显然是与中国的外国文学领域对卡夫卡的译介分不开的,因为中国作家通常是没有可能阅读到卡夫卡作品的原文的。而中国对卡夫卡的翻译介绍比较晚,解放前对卡夫卡的零星介绍还不足以引起作家们的注意和重视。大概到了1966年,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一部由李文俊、曹庸翻译的《〈审判〉及其他小说》,其中包括卡夫卡的6篇小说:《判决》、《变形记》、《在流放地》、《乡村医生》、《致科学院的报告》、《审判》。但这部小说集当时是作为“反面教材”在“内部发行”,只有极少数专业人员才有机会看到,中国作家恐怕很少有机会读到这个译本。1979年初《世界文学》杂志刊登了由李文俊翻译的《变形记》,并发表了署名丁方、施文的文章《卡夫卡和他的作品》,卡夫卡及其作品才算是第一次在中国公开亮相。接下来,1981年初《外国文学》发表了卡夫卡的4个短篇:《判决》、《乡村医生》、《法律门前》和《流氓集团》。随后,卡夫卡的幽灵便迅速在大江南北弥漫,在各种文艺刊物上出头露面。由于“在卡夫卡这里人们无法获得其他作家所共有的品质,就是无法找到文学里清晰可见的继承关系”,[1]因此,卡夫卡在中国作家心中最初引起的更多的是惊讶和不解,而不是认同和接受。但对于少数敢于探索、勇于冒险的作家而言,他的影响却是深刻而又长久的,并且通过这些作家,卡夫卡终于在中国扎下根来,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将卡夫卡引以为“知音”。 一、“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中国作家徐星曾经说过,“现代主义不是形式主义,而是生活方式问题,真正超脱的人实际是最痛苦的人。卡夫卡活着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写什么样的作品是生活方式决定的,是命中注定的。”[2]的确,卡夫卡的生活和写作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模仿的。卡夫卡,这位西方现代艺术的怪才和探险家,他以痛苦走进世界,以绝望拥抱爱人,以惊恐触摸真实,以毁灭为自己加冕……他是现代世界里的唯一的“精神裸体者”,他的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的创作,他的创作完成了他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徐星一句话便道出了卡夫卡生活和创作的本质。 卡夫卡的生活虽然是不可模仿的,但他的创作却是可以借鉴的。的确,卡夫卡极大地影响了许多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 1999年新世纪出版社推出了一套丛书《影响我的10部短篇小说》,其中莫言、余华、皮皮均选了一篇卡夫卡的小说。皮皮说,那些好的小说“会陪伴你度过各种光阴。每次读起,无论是晴朗的午后,还是小雨的黄昏,你都会跟它们做一次交流,围绕着生死爱恨。”[3](P1) “当年我已经从它们那里获得了超值的享受和补益,今天我再一次从它们那里收获。”[3](P1)在这些好小说中有一篇就是卡夫卡的《在流放地》。皮皮在大学里写的学士论文就有关卡夫卡的,因此她对卡夫卡曾有过一番研究。她在读《在流放地》时,“经历了很丰富的阅读感受,平静、紧张、恐怖、思索、佩服等等,尽管它的篇幅对此而言显得过于短暂。”[3](P12) 在影响余华的10部短篇小说里,也有卡夫卡的《在流放地》。余华说:“我之所以选择《在流放地》,是因为卡夫卡这部作品留在叙述上的刻度最为清晰,我所指的是一个作家叙述时产生力量的支点在什么地方……《在流放地》清晰地展示了卡夫卡叙述中伸展出去的枝叶,在对那架杀人机器细致入微的描写里,这位作家表达出了和巴尔扎克同样准确的现实感,这样的现实感也在故事的其他部分不断涌现,正是这些拥有了现实依据的描述,才构成了卡夫卡故事的地基。事实上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只是人们更容易被大厦的荒诞性所吸引,从而忽视了建筑材料的实用性。”[4](P5) 面对卡夫卡等的作品,余华说,“我就像一个胆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抓住它们的衣角,模仿着它们的步伐,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走去,那是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它们将我带走,然后让我独自一人回去。当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它们已经永远和我在一起了。”[4](P11)余华在其他地方还多次谈到卡夫卡。1990年,余华在一篇名为《川端康成和卡夫卡的遗产》的文章中写道,“1986年让他兴奋不已”,[5]这一年他读到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这篇小说“让我大吃一惊……让我感到作家在面对形式时可以是自由自在的,形式似乎是‘无政府主义’的,作家没有必要依赖一种直接的,既定的观念去理解形式。卡夫卡解放了我。使我三年多时间建立起来的一套写作法则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堆破烂。”[5]他认为卡夫卡的出现在文学史上是一个“奇迹”。[5]卡夫卡那种异常锋利的思维,他那轻而易举直达人类痛处的特征给余华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小说中有这么一段,描写医生查看病人的病情时,发现了患者身体右侧靠近臀部处一个手掌大小的伤口: 玫瑰红色,有许多暗点,深处呈黑色,周边泛浅,如同嫩软的颗粒,不均匀地出现淤血,像露天煤矿一样张开着。这是远看的情况,近看则更为严重。谁会见此而不惊叫呢?在伤口深处,有许多和我小手指一样大小的虫蛹,身体紫红,同时又沾满血污,它们正用白色的小头和无数小腿蠕动着爬向亮处。可怜的小伙子,你已经无可救药。我找到了你硕大的伤口,你身上这朵鲜花(Blume)送你走向死亡。① 余华读罢感到震惊不已。这种冷静客观的对血淋淋事实的描写,尤其是用“鲜花”来形容伤口,使余华大开眼界。他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就是在读了卡夫卡《乡村医生》后写成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是卡夫卡完成了余华的成名作。在中篇小说《一九八六年》中,余华笔下中学教师自残的场面更是令人触目惊心:“他嘴里大喊一声‘劓!’然后将钢锯放在了鼻子下面,锯齿对准了鼻子。那如手臂一样黑乎乎的嘴唇抖动起来,像是在笑。接着两条手臂有力地摆动了,每摆动一下他都要拼命地喊一声:‘劓!’钢锯开始锯进去,鲜血开始渗出来……他喘了一阵气,又将钢锯举了起来,举到了眼前,对着阳光仔细打量起来。接着伸出长得出奇也已经染红的指甲,去抠嵌在锯齿里的骨屑,那骨屑已被鲜血浸透,在阳光下闪烁着红光。”[6](P151-152)余华在这种充满血腥味的、残酷无情的“死亡叙述”中更是将异常冷漠、绝对超然的叙述笔调和风格推向了极至。 1999年余华又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题为《卡夫卡和K》的文章,专门论述了卡夫卡与《城堡》中的K之间的关系。余华说:“内心的不安和阅读的不知所措困扰着人们,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没有人们已经习惯的文学出路,或者说其他的出路也没有,人们只能留下来,尽管这地方根本不是天堂,而且更像地狱,人们仍然要留下来。”[1](P46)面对卡夫卡的作品,还包括他的书信、日记,余华“留下来”认真研读、细细体会。他说:“卡夫卡一生所经历的不是可怕的孤独,而是一个外来者的尴尬。这是更为深远的孤独,他不仅和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格格不入,同时他也和自己格格不入。”[1](P39)至于卡夫卡的叙述手法,余华更是推崇备至:“卡夫卡的描述是如此的细致和精确”,“又充满了美感”,“叙述如同深渊的召唤”。论及卡夫卡日记和小说的关系时,余华又说:“卡夫卡的日记很像是一些互相失去了联系的小说片段,而他的小说《城堡》则像是K的漫长到无法结束的日记。”[1](P40)余华以其作家的敏感和深刻,很快就从卡夫卡那里捕捉到了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在影响莫言的10部小说里,莫言也提到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莫言认为,一篇好的小说,应当具有独特的腔调。这种独特的腔调,“并不仅仅指语言,而是指他习惯选择的故事类型、他处理这个故事的方式、他叙述这个故事时运用的形式等全部因素所营造出的那样一种独特的氛围”。[7](P2)卡夫卡的《乡村医生》就是这样一篇小说。这是一篇“最为典型的‘仿梦小说’,也许他写的就是他的一个梦。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像梦境。梦人人会做,但能把小说写得如此像梦的,大概只有他一人。”[7](P7)莫言感觉到了卡夫卡的独特腔调,并在他的小说中也有所借鉴和表现。 宗璞开始阅读卡夫卡的时间较早,那是在60年代中期。她原本是为了批判卡夫卡才阅读卡夫卡的,但是,她却发现卡夫卡在她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令她大吃一惊。她说,“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一种抽象的,或者说是原则性的影响。我吃惊于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更明白文学是创造。何谓创造?即造出前所未有的世界,文学从你笔下开始。而其荒唐变幻,又是绝对的真实。在文革中,许多人不是一觉醒来,就变成牛鬼蛇神了吗?”。[8]她的小说《我是谁?》写“文革”期间人变成蛇的异化情态,“孟文起和韦弥同样的惊恐,同时扑倒在地,变成了两条虫子……韦弥困难地爬着,像真正的虫子一样,先缩起后半身,拱起了背,再向前伸开,好不容易绕过一处假山石。孟文起显然比她爬得快,她看不见他,不时艰难地抬起头来寻找。”[9](P38)这种写法,显然是受到了卡夫卡《变形记》的影响。但是,在宗璞的小说的结尾,主人公又直露地发出了我终究是人的愿望,这又使得她与卡夫卡区别开来了。在卡夫卡那里,异化是一种世界观,无时无刻不在;而在宗璞那里,异化只是暂时的现象,是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如文化大革命的产物。在卡夫卡那里,变形既是形式,又是内容,在宗璞那里,变形只是形式,而不是内容;在卡夫卡那里,叙述是冷静和客观的,作者置身于故事之外,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在宗璞那里则是夹叙夹议,作者置身其中,感情悲愤激越,最后作者甚至直接站出来说道,“然而只要到了真正的春天,‘人’总还会回到自己的土地。或者说,只有‘人’回到了自己的土地,才会有真正的春天。”[9](P61)这样直露的议论,已经不大像是写小说了。宗璞说过,她的作品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可称为“外观手法”,另一类则为“内观手法”,后者“就是透过现实的外壳,去写本质,虽然荒诞不成比例,却求神似……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写的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在精神上是那样的准确。他使人惊异,原来小说竟然能这样写,把表面现象剥去有时是很有必要的,这点也给我启发。”[10]可见,宗璞的这种“内观手法”显然来源于卡夫卡,但是,宗璞并不想走向彻底的荒诞变形,她笔下的人物虽然已蜕变为“蛇”,然而,最终仍然是人性占了上风。宗璞的另一篇小说《蜗居》简直就是一篇卡夫卡式的寓言小说。小说中主人公的背上长出一个蜗牛的硬壳,他便像蜗牛一样的爬行。但与卡夫卡不同的是,宗璞具有浓烈的社会意识和政治意识,并且,一有机会她就直接地表露出来。 蒋子丹的情形与宗璞有点相似。1983年她在读过卡夫卡等作家的作品后,便想试着写一种荒诞小说,这种小说“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可信(至少貌似真实可信),没有一句话让人费解,但在骨子里横着一个荒诞的内核,这个内核里又包裹着某种险恶的真实。”[11]她正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创作了她的短篇小说《黑颜色》、《蓝颜色》、《那天下雨》和中篇小说《圈》。当时很多读者都看不懂这些小说,但她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她说,“我觉得一个作家选择了错误的目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没有目标。”[11] 格非也非常钟情于卡夫卡,并研究过卡夫卡。他曾对鲁迅与卡夫卡进行过比较分析,他说:“鲁迅和卡夫卡,他们都从自身的绝望境遇中积累起了洞穿这一绝望壁垒的力量,而‘希望’的不可判断性和悬置并未导致他们在虚无中的沉沦。从最消极和最悲观的意义上说,他们都是牺牲者和受难者。而正是这种炼狱般的受难历程,为人类穿越难以承受的黑暗境域提供了标识。”[12]“与卡夫卡一样,鲁迅深切地感受到了存在的不真实感,也就是荒谬感,两者都遇到了言说的困难,言说、写作所面临的文化前提不尽相同,但它们各自的言说方式对于既定语言系统的否定,瓦解的意向却颇为一致。”[12]卡夫卡的这种荒谬感、言说的困难,以及对既定语言系统的否定和瓦解,对格非的创作恐怕不无影响,尽管这种影响也许是通过鲁迅这一中介而得以完成的。 在格非的小说《边缘》中有一段描写使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卡夫卡的《乡村医生》。小说中有一位名叫仲月楼的医生,“他脸上时常挂着一种不经意的笑容,即使是他在手术台上摆弄死人的时候也是如此。”[13](P169)小说里写到这位医生一次给一位重伤员施手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位伤员在痛苦地颤抖、痉挛。他一面不紧不慢地按照某种固定的程序做着他所应该做的一切,一面又津津有味地向小说的叙述者“我”大谈如何勾引女人:① 仲月楼用一把镊子从那处伤洞里伸进去,试着将那枚弹头夹出来,有几次差一点获得了成功,但每次快要弄出来的时候,弹头又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仲月楼抬起袖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等到女人的身体发软,你才可以撩开她的裙子,然后抚摸她。只要你有耐心,女人最终会支持不住的。” 仲月楼自言自语地说着,站在一旁的护士好像早就感到不耐烦了。她提醒仲月楼,那个躺在香案上的伤兵说不定已经死了。 仲月楼没有搭理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外。 …… “我想他的确已经死了。”仲月楼说。[13](170) 伤员死了,仲月楼看去毫不动情。一个客观、冷漠、简单的“说”字,令我们对仲月楼的情感状态一无所知。 二、通向灵魂的城堡 被誉为中国文坛独立特行的女作家残雪,有“中国的卡夫卡”之称。有评论者写道,“如果说,80年代的《苍老的浮云》、《天窗》、《山上的小屋》等作品中喷薄而出、纷至沓来的梦魇般的意象,与卡夫卡那现实主义般地精确刻画荒诞事物的风格仍保持一定距离的话,那么,在90年代创作的那些更为节制、纯熟、理性的小说中,我们隐约地感到,残雪与卡夫卡达成了更深的默契。”[14]1999年残雪推出了一本专门解读卡夫卡的大著《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15]更是让人们吃了一惊。残雪作品中所包含的那种极端个人化的声音一直令许多读者望而兴叹,她笔下的那个冷峻、变态和噩梦的世界也一直难以为人们所理解和接受,她在偌大的中国似乎缺乏知音,然而,她在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度里却发现了卡夫卡,并引以为知音。于是,奇迹便发生了,一个20世纪末的中国女作家与一个20世纪初的奥地利男作家在灵魂深处相遇、对话,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砰然心动的事。 半个多世纪以来,有关卡夫卡的评论和著述可以说汗牛充栋,存在主义认为,是卡夫卡首先看到了追求自由存在的痛苦和孤独;荒诞派在卡夫卡那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反英雄”;黑色幽默派从卡夫卡那里看到的是灰暗色调和讥讽意味;超现实主义看到的是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和“超肉体感觉”;表现主义看到的却是梦幻和直觉;而卢卡契索性认为卡夫卡表现了社会和阶级斗争的本质……而残雪却几乎将所有这些评述都悬置一旁,直截了当地将卡夫卡当作一个作家,或者更确切地说,当作一个小说家来理解。在残雪看来,卡夫卡是一个最纯粹的艺术家,而不是一个道德家、宗教学家、心理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批评家,他的全部创作不过是对作者本人内心灵魂不断地深入考察和追究的历程。 这样一来,残雪似乎一下子就抓住了卡夫卡最本质的东西。的确,写作就是卡夫卡生命中的一切,没有了写作,卡夫卡的生活将变得毫无色彩和意义。卡夫卡说:“在我身上最容易看得出一种朝着写作的集中。当我的肌体中清楚地显示出写作是本质中最有效的方向时,一切都朝它涌去,撇下了获得性生活、吃、喝、哲学思考、尤其是音乐的快乐的一切能力。我在所有这些方面都萎缩了。”“我写作,所以我存在。”他“不是一个写作的人,而是一个将写作当作唯一的存在方式、视写作为生活中抵抗死亡的唯一手段的人。”[16]只有写作才能证明卡夫卡的存在。卡夫卡为了写作而拒绝了友谊、爱情、婚姻和家庭,他选择了他自己所惧怕的那份孤独。卡夫卡大概可以算世界上最孤独的作家,而他的小说所表现的也正是现代人的这种孤独感,所以,卡夫卡自己的生活与创作就在这里合而为一了,他成了在生活上最无作为和在创作上最有成就者。 残雪对卡夫卡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目的颇有同感,她在一篇名为《黑暗灵魂的舞蹈》的文章中这样写道: 是这种写作使我的性格里矛盾的各个部分的对立变得尖锐起来,内心就再也难以得到安宁。我不能清楚地意识到内部躁动的实质,我只知道一点:不写就不能生活。出于贪婪的天性,生活中的一切亮点(虚荣、物质享受、情感等等)我都不想放弃,但要使亮点成为真正的亮点,惟有写作;而在写作中,生活的一切亮点又全都黯然失色,没有意义。[17](P11) 这段话与卡夫卡如出一辙,而与卡夫卡不同的是:残雪并没有拒绝丈夫、儿子和家庭。残雪的孤独更多的是灵魂的孤独,在现实生活中她比卡夫卡幸运得多。 对于卡夫卡著名的三部长篇小说,残雪就是从这一角度开始了她的解读。残雪认为,《诉讼》描述了一个灵魂挣扎、奋斗和彻悟的过程。“K被捕的那天早上就是他内心自审历程的开始”,“史无前例的自审以这种古怪的形式展开,世界变得陌生,一种新的理念逐步地主宰了他的行为,迫使他放弃现有的一切,脱胎换骨。”[15](P85)那么,城堡是什么呢?它“似乎是一种虚无,一个抽象的所在,一个幻影,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奇怪的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且主宰着村子里的一切日常生活,在村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体现出它那纯粹的、不可逆转的意志。K对自己的一切都是怀疑的、没有把握的,唯独对城堡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15](P192)原来,城堡就是生命的目的,是理想之光,并且,它就存在于我们的心里。《美国》实际上意味着艺术家精神上的断奶,“一个人来到世上,如果他在精神上没有经历‘孤儿’的阶段,他就永远不能长大,成熟,发展起自己的世界,而只能是一个寄生虫。”[15](P38) 至于卡夫卡的一些短篇小说,在残雪看来,《中国长城建造时》象征着“艺术家的活法”;《致某科学院的报告》记录了“猿人艺术家战胜猿性,达到自我意识的历程”;《乡村教师》中的老教师体现了“艺术良知”;《小妇人》及《夫妇》描述了“诗人灵魂的结构”;《地洞》则表现了艺术家既要逃离存在遁入虚空,又要逃离虚空努力存在的双重恐惧…… 看来,残雪完全是以独特的、写小说的方式来解读和描述卡夫卡的作品的,这使得读者在惊讶残雪的敏锐、机智和个性外,也渐渐地开始怀疑,残雪在这里究竟是在解读卡夫卡,还是在构筑她自己心中的卡夫卡?抑或真正的卡夫卡其实就等于她心中的卡夫卡?她究竟是在解读小说,还是在创作小说?我认为,无论残雪的初衷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由于有了残雪的解读,卡夫卡在中国的“知音”将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MichaelShaoer
卡夫卡的作品多运用象征寓意的手法,将表现主义与现实主义有机结合,在描绘日常生活的同时语言严谨,使作品看起来真实又荒诞,揭露出残酷的现实。克拉姆秘书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经常倒塌,象征着官僚体制和形式主义;城堡则象征着当时衰败的奥匈帝国。K.没有进入城堡,甚至在村子中都没有居住权,倾其一生除了“转身向东或向西,经历着日出与日落”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当我们谈论起这场“噩梦”时,不禁感叹、追问生活。大框架的虚幻与具体的现实相结合,梦幻与真实交织的创作,让人们在阅读时反观现代社会的弊病,卡夫卡的困境也正是现代人的困境。 二、权力与追求 关于“城堡”的寓意,许多学者都有自己的见解。马克斯·布洛德认为卡夫卡的作品是宗教式的神谕,城堡是“上帝恩宠的象征”,人类遭到不合理的待遇,是因为人类拥有的智慧和上帝安排给我们的智慧有所差距,人与上帝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上帝的旨意有时就像克拉姆秘书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杂乱文件,随意而又不可改变,比如分配给K.的土地测量员文件、两个无意义的助手和态度敷衍的村长等,都体现了人类的挣扎在上帝安排面前是在做无用功。犹太作家布洛德认为,城堡是饱受欺压的犹太人一直在寻找的精神庇所。他说:“‘犹太人’这个词在《城堡》中没有出现。但显而易见,卡夫卡从他的犹太心灵出发,通过这么一个朴素的小说就今日犹太民族的整体处境所说的话超过了一百篇学术论文可以告诉我们内容。专门的犹太民族的阐释与人类普遍的阐释是手挽着手的,不存在一个排斥另一个或干扰另一个的问题。”(布洛德,1997:189)小说中主人公K.的遭遇是犹太人漂泊流离的生活写照,他们希望得到社会的地位认可,卡夫卡作为一个饱受排挤的犹太人,一直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K.其实是作者卡夫卡的化身,K.的反抗精神、追求无果也正是卡夫卡在生活中挣扎流离遭受排挤的真实写照。 也有人说,“城堡”代表了卡夫卡的父亲,这本书体现出来的荒诞和矛盾是他们父子间关系的体现。卡夫卡的一生在社会的残酷与家庭的冷漠交杂中度过,他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希望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男孩,所以在他自己事业有起色后,他开始毫无道理的看不起他,粗暴的对待他,他干涉他的学业、事业甚至爱情,他要求卡夫卡对他有绝对的臣服,对于这种近乎疯狂的“望子成龙”卡夫卡深感纠结,他既想冲破父亲对他的束缚,又在遇到困难时不得不需要父亲的帮助,他在《致父亲的信》中表达了对父亲教育方式的畏惧与不满,控诉了父亲对他冷漠的爱,卡夫卡曾说:“在这个世界上,他颇有被囚禁之感,他感到压抑,被笼罩在囚犯的悲伤、虚弱、疾病和妄想之中,任何安慰都不能使他感到心安,因为那只是安慰而已,只是面对作为囚犯这样的残酷现实的一点脆弱而令人反感的安慰。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无以对答,因为他——这正是他的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对自由这个概念一无所知。”卡夫卡父子间这种紧张的矛盾关系贯穿了卡夫卡的大部分作品。
飞云纵览
卡夫卡《城堡》读后感精选三篇
《城堡》是卡夫卡晚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未完成)。它是卡夫卡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最长的一部小说。小说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梦魇般的气氛;寓意深刻,令人回味无穷。以下是由应届毕业生读后感网站为大家精心整理的读后感三篇。
篇一
在文学界一直有这样一种共识:如果要讨论20世纪文学,那么卡夫卡就是无法绕过去的作家。可想而知,卡夫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作为一名读者,我阅读卡夫卡的作品时,会觉得他的小说十分难读,尤其是长篇小说,阅读时甚至几次想到放弃阅读。对我来说,《城堡》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城堡》是卡夫卡的三部长篇小说之一,和《美国》与《审判》一样,《城堡》也是一部没有结局的小说。《城堡》的故事情节,简而言之就是讲述小说主人公,自称是土地测量员的K受城堡的聘请来测量土地。但是当K来到城堡管辖的村子时,却发现自己不被允许进入城堡。于是K为让自己进入城堡而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努力。然而K的努力都没有能够实现,城堡当局一直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连城堡管辖的村庄、村民以及村庄中的小学校、客栈都与K为敌。最终,K还是没能进入城堡。
小说以《城堡》命名,所以“城堡”这一物体也成为这部小说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意向或者说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在小说一开头,卡夫卡这样描述了“城堡”:“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城堡所在的那个山冈笼罩在雾霭和夜色里看不见了,连一星儿显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儿的亮光也看不见。K站在一座从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对着他头上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境,凝视了好一会儿。” [1]因此,也奠定了“城堡”存在的一种基调:“城堡”既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又是一个飘渺的难以触摸的虚幻的想象。
随着小说的发展,“城堡”也确确实实表现出了它这种既真实又虚幻的特点。说“城堡”的真实,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表现,首先作为一个个实实在在的存在物,城堡真实的存在于K的面前,在村子的抬头即可以看到城堡。其次,在小说中,“城堡”就是最高当局的代表,它时时刻刻影响着K在村子的生活。K之所以会来到城堡管辖的村子,正是因为接到了来自城堡的聘书。然而当K来到城堡以后他才从村长的口中得知,城堡根本不需要土地测量员,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一个错误:就是本应送到A部的文件,可能被送到了B部或者根本是在中途遗失,这样的错误导致了K的到来,而城堡差不多已经把招聘土地测量员这件事忘了。因此,城堡作为最高当局的失误直接导致了K在村子里尴尬的境况。对于此时的土地测量员K,“城堡”所代表的最高当局就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是维持城堡运行的一个机构。
“城堡”的虚幻性也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从小说的描述来看,正如之前所引用的《城堡》的开篇,城堡一直给人一种空洞虚无的感觉,在K进入村子的第二天,他便沿着大路向城堡走去,但是无论怎样走,总给人一种“虽然并没有离开城堡,可是也一步也没有靠近它” [2]的感觉,这样的行走,以及之后所下起的大雪,让城堡增添了更多的虚幻之感,是一种令人无法靠近的虚无。其次,“城堡”所象征的最高当局从来没有以正面的形象示人。村民只是在提起城堡时,表达了自己对城堡的尊重以及对城堡所具有的权威遵从,但是城堡究竟如何(包括城堡的具体形象以及城堡所代表的的当局的运行模式),没有一个人说的清楚。正如小说中作为城堡形象代言人的克拉姆,村子里的人都尊敬克拉姆,女人以做他的情人为荣,男人甚至以自己的妻子做过克拉姆的情人为荣,但是他们中的所有人,即便是号称见过克拉姆的人,都无法讲清克拉姆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卡夫卡对克拉姆这样的塑造,实际上正与小说对城堡的塑造相契合。
《城堡》这部小说以土地测量员K为主人公。有一种说法说K是卡夫卡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所以卡夫卡笔下的土地测量员K亦是卡夫卡对于自己的一种塑造,但是这真的就是卡夫卡将土地测量员命名为K 的原因吗?我并不是十分赞同这样的说法。在我看来,以K为名,更多的是一种代号,没有给K取一个具体的名字,也许存在卡夫卡要用K来代表一群人的原因。
在阅读小说时,我发现我对土地测量员K这个角色的感情随着小说逐渐接近尾声而产生了变化。在小说的开头,土地测量员K作为一个外乡人来到城堡管辖的村子,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的每一个行为,都能得到我的认同。尤其是在小说的前半部分,无论是K与村长所进行的谈话还是K与桥头客栈老板娘的谈话,K所讲的话都能得到我的认同,包括他对城堡当局所放下错误的质疑以及他和老板娘关于见克拉姆的种种讨论。可以说,这个时候K的质疑正是我的质疑,K的不解正是我的不解。我作为一名读者同K一样,对于村长,老板娘以及其他村民的言行表示不理解,并且认为K是正确的,其他人都是错误的。但是随着小说的进展,K被证明是错误的,而村长、老板娘以及村民关于城堡的看法是正确的。而我作为读者,对K的感情也发生了改变,从一开始同情K,希望他在村子得到认可最终进入城堡,到后来我发现我竟然发现我对K试图进入城堡的行为产生了怀疑,甚至觉得K更像是无理取闹,而K根本无需在城堡中逗留,他只需要离开,就可以避免一切问题的发生。对于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我自己十分好奇,后来我在吴晓东所著的《从卡夫卡到昆德拉》 [3]一书找到了一个我可以认同的说法。
吴晓东在书中引用了美国人库楚斯的分析说,《城堡》在结构上可以按照叙事方式和时间演变分为两个部分,前三章是一个部分,在中译本中共55页,后十七章是另一个部分,在中译本中共329页。在叙事方式上,前三章基本上是由情节段构成的,而后十七章则有对话构成的。这种从情节段到对话的演变,说明K在现实中的行动越来越少。因此,吴晓东这样写道:“读到小说后半部分,我感到K的形象离经典追寻模式中的主人公形象越来越远,同时K已淹没在其他人物的对话中了,成了越来越模糊的形象,仅仅成为小说众多形象中的一个。” [4],所以,K作为主人公的权威性也因此受到了质疑。
当我的阅读进入到后半部分之后,我首先感觉到小说开始变得有些难以阅读。也正是在此时,大段大段的对话内容开始出现,我开始对K产生了感情上的转变,小说至此,开始不再以K的行为或者话语为主要内容,而更多地描写了K与他人的对话。K在这些对话的内容中很少发声,甚至不发声。当我听到的来自外界的话语越多,则越发对K产生了怀疑,K的形象反而变得越发的渺小。于是,我质疑他之前的说法和话语是否是真实可信的。吴晓东这样解释了产生这种情感的原因:“这是对以往阅读心理习惯的破坏。以往我们习惯于无条件地认同主人公,但在《城堡》中我越读越觉得K是很难确定的去确定性的对象,我对他的话也开始怀疑了。在阅读体验上就觉得有点被嘲弄了。” [5]而这种解释,在我看来也比较合理。
硕士阶段已经不称做一等学位或者二等学位了,那是本科阶段的。在硕士阶段,一般是Pass、merit 或者Distinction。含毕业论文成绩,全年成绩平均分70
毕业答辩的综合成绩一般会当场给出结果或者一周工作日完成所有毕业答辩的结果。如果学生在答辩的过程中,评审老师突然中止了学生的答辩,则说明论文的质量不行,需要重新修
中国(大陆)当代作家对卡夫卡的接受和回应显然是与中国的外国文学领域对卡夫卡的译介分不开的,因为中国作家通常是没有可能阅读到卡夫卡作品的原文的。而中国对卡夫卡的翻
卡夫卡是现代表现主义的集大成者。作为一个身处现代主义初期的作家,他无疑有着极其敏锐的艺术、哲学嗅觉和细腻而宏大的悲悯之心。他的长篇作品有《城堡》、《美国》(亦译
当没什么人能回答你的问题的时候你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了。